春日晚上的扬州城,花有清香月有影,浑看不出一丝战争的气息。安与朱淮走在青石板路上,轻笑道:“要是被人知道我在扬州城里随便溜达,不知道他们会做何感想?”
朱淮道:“你专心点走路,不要东张西望的。虽然我不反对你的立场,但你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刺探这儿的军情。”
安一听也对,欣然接受。当着人家前明皇孙的面反前明,也似乎太不把他当回事。
来到朱淮师傅住的院子,那是典型的青砖粉墙绿柳怀抱的小院,有不少闹春的花枝从院内一嘟噜一嘟噜地探出头来虽然在月色下看不清楚,但浓浓的花香已够醉得墙外行人走步不得。
朱淮显然是很高兴,似有点蹦跳地快步到门前拉大铜环扣了几下门,见没人应答,又扣了几下。可里面还是什么声音都无。朱淮奇怪,道:“怎么回事?以前谁扣门老王都是答应得很快的,即使他睡熟了没听见,师傅一定也警醒得很,很快就应了。今天天还不晚,师傅从没那么早睡的,那里面怎么会没人?”边说边到围墙边,跳纵着想往里看,但跳起来瞬间看到的还是里面的一片黑暗。
安笑道:“笨笨淮哥哥,那说明你师傅一早没事躲出去啦。否则里面应该有人了。”
朱淮也是关心则乱,急道:“那怎么会反扣着门呢?应在外面刮把大锁才对。”
安笑道:“你在外面挂把大锁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在提醒人家此屋没人,放胆来抢吗?你师傅既然救得了你,一定功夫不差,他不会在里面关好门,然后翻墙跳出,得意洋洋而走吗?你说这当儿兵慌马乱的,无法无天的人多得很,你师傅能不动动脑筋想出个法子来吗?”
朱淮一听这才有点释然,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
安得意地道:“与我在一起,你会一直觉得你是很笨很笨的哦。因为我是那么的绝顶聪明。”
朱淮笑着抓抓安的头皮,道:“你进去帮我开门,我还是要到里面看看,既然都已经来了,看了才好放心。”
安想想也是道理,侧耳听了听,确定里面确实没人,这才跳进去,搬开拄石,卸下门栓,朱淮才走得进来。
朱淮熟门熟路,在前面走得飞快,安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到个陌生而敌对的地方,还是有点警惕的。忽听前面转弯的朱淮惊叫了一声,安忙跟过去,见朱淮摔在地上,似乎是被地上的一个黑包绊了一脚。安心想他在这儿住了一年的,应该不会因为走个夜路就绊倒,那也太笨了,朱淮应该不是那样的人。果然听着朱淮道:“安妹妹,你来看看这是什么?好象是个人。”
安吃了一惊,走过去看,但那黑包刚好倒在树阴下,很看不清楚。刚想伸手摸去,便被朱淮一把挡住,道:“别乱碰,会做恶梦的。我去取个火来照照。”说着摸去边上一个房子,可能那是他住的。
安剖过的尸体不止一个两个,自然不会怕。看见朱淮走掉,就踢了地下的黑包一脚,感觉触感不硬,便想拿脚翻动一下那黑包。却看见前面一亮,原来是朱淮摸了蜡烛出来。就着风中摇曳的烛光,安看清真是个死人。却听朱淮惊叫了声:“是老王,怪不得我门敲不开,原来他是死了。安,你看得出他是怎么死的吗?”
安伸手去翻尸体的时候,朱淮微微让开了点,偏了偏头,安看着知道他可能怕死人,在这儿遇见的好多人怕死人,倒是满蒙人不大怕,看来是打仗上阵的料。安把人翻过来看了看,道:“是被人杀的,而且是高手杀的,你看,他的脖子都给打酥了,里面恐怕没一块完整骨头,但皮还是完好的,说明下手的人掌力很强,但又不是蛮干,一定内功好的很。你师傅有没有仇家是那种好功夫的?”
朱淮摇头道:“我不清楚,师傅没提起过什么。安,我们再四处看看,宅子里过夜的有两个佣人,还有个忠伯,他不知道有没事情。师傅一定不会有事的,他的武功高强得很。”后面的中气不足,显然朱淮说的时候也没底气得很。
安应了声跟着走,来到一排下人房似的地方,见一扇门虚掩着,从黑洞洞的门口看进去看不到什么,朱淮脚步顿住,看了看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安忽然明白,他既然怕老王的试题,那也一定怕进有死人的房间。只得笑笑接过烛台道:“你外面等着,我去看看。”便伸脚进门。刚一脚迈进,又象想起什么,止住脚步往里照了照,果见里面床上倒着个人,脚还在床上,身子搁在床沿,而那人的头也是很不正常地垂着,显然
那人受的伤与外面王伯的一样。
见此,安就不再进去,退回来道:“有个死人,你也别进去了,以后天亮时候来料理。去看看你师傅的房间吧。杀人的人既然手法那么好,又斩草除根做得那么干净,一定不会是为偷东西或什么来的,冲你师傅来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们看看就知道。没事的话,求个安心。”
朱淮有点茫然地点头,道:“走吧,师傅住在后院。”
安跟着朱淮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绕过穿墙,见后院一片花海,月光下,花香弥漫在四周,伴着四月的暖风,让人胸怀大畅。但是月光下只见参差的花树,哪里来的房子。又想前面的房屋也没见有什么希奇,哪里来的朱淮说的什么他师傅按五行八卦修造的园子了?要有,莫非就是这儿?但再怎么八卦,应该不会让一座房子平空消失吧?除非那房子是个地下室。
朱淮站在花海边犹豫了一下,才边走边道:“安妹妹,你跟紧点,这儿的路不好认,我以前常走丢出不来,你要拉下了,半夜三更的难找得很。”
安在后面跟上,笑道:“不怕,不行了我就飞上去,不怕找不到你的。就怕我没在你旁边,你心里会害怕得不得了,把路给忘记了。”
朱淮一听,忙道:“对啊,我怎么那么钝,刚才还是一起飞进来的呢。”但对后面安取笑他的话拒绝回答。因为那正是他叫安跟上的另一半原因。
明明是个不大的院子,但进去后似乎一下陷入一片树海之中,抬(,)
头看月,却被树枝遮得密密实实,根本分不清东西。安不声不响地朝上飞起来,探了探上面,不错,可以拨开枝叶,可见是人工布置,天然长成的。朱淮听得树叶乱响,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忽见安只剩一个身子还看得见,头探在外面,烛光照上去样子非常诡异,他看着心慌慌的,忙叫道:“安妹妹,下来,下来,黑天黑地的别玩啦。”
安见他叫唤,想起朱淮原来是个王孙公子,多少人簇拥着他,家里天天灯火辉煌,人车如云,哪吃过什么苦头,见过什么死人。一下却国破家毁,亲人离散,他能吃得了苦已经不错,强要他也如在林子里草甸上奔驰的多尔衮,甚至劳亲那么强悍,那似乎有点勉强他。所以乖乖体听话下来。走到朱淮身边。
两人继续前行,安凭磁场变化感觉在里面饶了好几圈,最后到一小屋前。那屋子并不矮,门也比人高,但为什么外面看不到?安想,可能是造房子的时候把周围的地给铲掉一层,屋子坐落在最低处,无形中就比别的东西要矮出一截,外面看来,自然就看不到什么了。如果再加上树枝藤蔓的遮盖,即使在天空上也不容易觉。
这可能就是朱淮师傅的房子了,门是关着的,外面还加挂了把大锁。但奇怪的是窗户却是开着的,窗户不大,只容一人钻过,而且只有一个,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想到朱淮曾经说过他师傅神神秘秘的,每天戴着人皮面具见人的话,心想他师傅还真够神叨叨的,连住的地方都弄得那么隐密。但联想到盘丝谷以前被任意一把火烧掉的事,想想江湖人士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师傅可能得罪人多,时时提防也不是没有可能。朱淮站在窗前叫了几声师傅,里面没回音,立刻转头看着安道:“安,你说师傅门都锁着的,怎么可能窗户大开着呢,师傅平时在屋里时候,这儿的门窗都关得很严实,不可能人离开却让窗开着的。安,你拿着烛台,我进去瞧瞧去。”
安接过烛台,道:“别,先在窗口看看,里面没什么的话再进去,还有你背上的包给我吧,你本来就不灵活,再背个包就更累赘。”
朱淮依言把包卸下给安,两人先往里探探,见黑黑的地上似乎没人,而朱淮师傅的床在一架屏风后,看不清楚。两人尽量地把蜡烛往里伸,忽然朱淮叫道:“不对,屏风上的画似乎洒了墨汁上去,以前没有的,这幅画我记得有很多留白的。”
安一听,嘴里不说,心里在想:对了,可能是风干的血迹。朱淮见安不响,也想到有问题,忙挡开安,三下两下爬进去。他终究还是学了点武功的,身手虽然不利落,但是比起以前在长江船上不敢跳到陆地时候还是好了不少。安怕他在里面看见死人害怕,等他前脚落地,她也后脚跟了进去。
朱淮走到屏风前的时候,稍停了片刻,似乎在鼓足勇气。然后这才下定决心一把拉开。全见里面床上什么都没有,就只零乱的被子,安伏下身去往床底下看去,见里面也是空空如也,说了声“没有”就要起身,忽然只听耳边“轧轧”声响,房子也稍微摆动起来,安忙飞起来,却一下撞到屋顶,原来是屋子在往下陷。在看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过一会儿只听“砰”一声巨响,估计是房子掉到实地上了。安忙跳过去抓住窗户往外推,却怎么也推不开。心想,这下死定了,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安不由心慌,脚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历尽多少磨难,九死一生走到今天,却是丧生在这么个地方。但又一想,不对的,谁都不知道她会来这儿,除了朱淮,朱淮被四胞胎拎到这儿,又没遇见什么人,除非是朱淮要害她,但似乎没理由,看朱淮的表现,也没藏什么心事的样子,而且他现在也关在一起,要死只有一起死的,如果要害她,大可求她钻进来看,自己留在外面做手脚的。或许这只是他的神秘师傅布置的机关,防止他人入侵的。
这边朱淮还过魂来,叫道:“安妹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象地震似的。”
安正要回答,忽然觉得屁股下面有异常,好象坐着的不是寻常石板或方砖,竟是象什么金属。忙伸手在墙上一贴,感觉之下,心又凉了一半,显然墙也是金属做的。安想到什么,忙把蜡烛吹灭。朱淮看了不解,问道:“安妹妹,怎么把蜡烛灭了?来,我再点起它。”
安阻止道:“别,我看这房子是铁的或是铜的做的,怕它做得太好不透气,点着蜡烛会让人气闷。”安知道告诉朱淮什么氧气会被蜡烛消耗光的话还不如不说。想起来问道:“淮哥哥,你知道这房子是什么做的?”
朱淮道:“难道不是砖瓦房吗?你说是铜的或是铁的,可我平时看见都是外面粉墙,对了,里面师傅一直门窗都关着,也不大看得清楚。安妹妹,我们还是点上蜡烛找找有什么出路吧,应该有其他地方出去的。”
安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得理了理头绪,决定还是先搞清朱淮师傅来历最要紧。她似是不紧不慢地问道:“淮哥哥,既然我们没看见你师傅,你师傅一定会没事的。他现在或许出去躲战乱,不日一定回来,看见里面这样子,就会救我们出去了,好在我们有吃的,看来老天善待我们两个孝敬师傅的人,背给你师傅吃的东西反而救我们的命。我都忘了问你,你知道你师傅叫什么吗?”
朱淮道:“不知道,当时在南京被人偷袭,他从那些人手里救了我的命。后来我就一直叫他师傅师傅的,也没想过要去问他名字。”
安道:“这倒与我一样,我师傅的名字也是一年多了才想起要问的,总想着师傅就是师傅,见面也是只喊师傅,名字倒是真的没想到要去问他。对了,淮哥哥,你会不会觉得胸闷气短的?我好象觉得人很难过,象接不上气来。”
忽听上面一个声音道:“这就对了,我做的房子密不透风,不出片刻,你们两个就会闷死在里面。”
安抬头一看,屋顶露出一个小圆洞,一缕月光从洞口穿过,落到地上也就手掌般大一个光斑,可见那洞之笑。耳边只听朱淮叫道:“师傅,是我啊,我是朱淮,刚刚回来看你来。”
上面朱淮的师傅大笑道:“朱淮,朱淮是谁?不过是个小小的诱饵。安,有句老话叫任你奸如鬼,尤喝洗脚水,你没想到你会落在已经没钱没权没人的我的手里吧?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安心里顿如明镜,仰头道:“勇和,你这招够毒。你探知我与朱淮交好,所以用他来诱我上钩。不用说,外面杀忠伯和老王的现场也是你布置的,你布置得恰到好处,刚好可以让我们现,但又得费点周折。你知道朱淮念你救命之恩一定会焦急地搞清你的下落,而我一定会陪着来,所以在这儿设下机关,机关的引子应该是屏风吧,这也是你的精心设计,要见到你的床确认你没死就得拉开屏风,这就牵动机关的运作,勇和,你布置了不止一两年了吧。”
勇和在上面叹道:“说的真是一丝不差,但就是知道得迟了点。这儿原是我设的扬州分部,早几年就造好了,但我的人在天子山被飞鹰盟杀得一个不剩,这儿也就闲置了。所以我把病后的朱淮转到这儿来,启动早就有预谋的一个好局,等你自己上钩。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那么顺利,为此还与飞鹰盟主商量对策,你如果今天不上当,我还有后备方案等着你,务必让你进入一个飞不起来钻不出去的地方,否则依你本事,这世上还真没有杀得了你的人。话说回来,这还全赖你对朱淮的感情。朱淮徒儿,我当初救你就没安好心,所以你不必谢我,现今你帮了师傅我一个大忙,师傅过后一定厚厚的给你送葬,决不马虎半点。哈哈,安,你聪明过人,可惜不为我们所用,所以只好杀你。你后悔自己太聪明吧。”
安想拖一刻时间就是一刻,边找着话题与勇和说话:“勇和,你的后备计划是什么?告诉我,我替你评评可行性又多少。不过作为后备的基本上是差一点的计划,这我可以体谅。”
勇和笑道:“贼妮子,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我不与你说了,反正你去阎王爷座前的时候就说你是被我勇和杀的就是。我也会割下你的头送给你家王爷去的,他不是对你最好吗?那就让他伤心伤心,知道一下被人家捉弄是什么味道。对不起喽,我把盖子合上啦。”
安听见上面搬动东西的声音,忙飘上去候着,见一块金属板移过来,立刻尽最大力气出能量场,击在金属板上,立刻只听见外面夜空中传来一声厉叫,随即又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安冷笑着心想,当初才悟出的时候已经可以击得师傅大喇嘛需要运气好久才回转,今天这一击通过金属传递,效果一点不比直接接触差,而自己能力又是大增,不用猜就知道,勇和已经先一步去见阎王。勇和只知道不让她飞出去,不直接面对她就可以降住她,却不知道她的能力本就与他们的不一样,还可以用导体传功。不过这也是运气加上见机得快,否则给勇和把盖子盖上,那就只有等死了。现在起码还有个盼头。
朱淮听外面勇和的厉叫,心惊道:“安妹妹,师傅怎么了?”
安下来道:“你还叫他师傅,没听见他怎么说的吗?再说,以前南京那场火那场偷袭就是勇和安排的,目标是我。至于你师傅现在……”安想了想,决定不说。“他要盖上盖子,这可不行,我对付了他一下子,只求我们可以出去,出去后我立刻救他,不难。”
朱淮想了想道:“他是满人吧?”
安道:“不错,但他恨我们王爷,也恨我,所以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朱淮叹气道:“又是政治。不说啦。安妹妹,不管怎么样,你休息休息,你睡床,我睡桌上。我们得存点力气叫救兵。”
安心想,这时候可不叫,谁知道来的是谁,要是也是个恨不得杀她的江湖人士,多叫几人来闷这个洞,她就又只有等死的份。但是她不说。危险时刻,安又恢复本性,对谁都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