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宁殿中,花香馥郁,苏帘便近身的大宫女都叫到身边来,“你们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四禧和绣楼都十九了,绣屏和螺玳更是都二十岁了,我也不愿耽误你们青春,你们要是谁想提前出宫嫁入,尽管开口。”
四个大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不说话,只是苏帘瞧见绣屏、绣楼姊妹的脸蛋都红彤彤了,而螺玳素来沉稳,故而没什么特殊的表情,而四禧……满以为这丫头会害羞,没想到竟然数她最镇定。
四禧最先开口,她无比沉静地道:“娘娘,奴才不嫁人。”
苏帘一愣,便打趣道:“说着什么傻话呢!女人哪儿有不嫁人的?就算你肯,王嫫也不肯呀!”
四禧面露伤感,道:“娘她……也不希望奴才嫁人!”
苏帘听得一惊,还不曾还得及问为什么,四禧便自己陈述道:“娘娘知道,奴才是家里第四个丫头,前头有三个姐姐,大姐姐十四岁嫁人,十五岁生产,一尸两命便没了;二姐姐早早与了人做童养媳,可惜那家儿子十岁就夭亡了,那家的婆母便生生扼死了二姐姐,给他家儿子殉葬了!”
苏帘听得惊讶无比,这种事情,无论是王嫫还是四禧,都从未与她说过!!
四禧咬着唇,眼中尽数是泪花,“然后是三姐姐,她许给青梅竹马为妻,但是婚后三年没能生下儿子,结果便没那负心的人给一纸休书撵出了门儿!三姐姐想不开,便投井自尽了!!”
四禧的三个姐姐,一个难产而死、一个被迫殉葬、一个休弃投井!!这样血淋淋的遭遇,叫怀揣几分春梦的绣屏、绣楼姊妹双双惨白了脸蛋!
四禧忽然便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掷地有声地道:“娘娘,奴才这辈子宁可独自一人老死,宁可鳏寡孤独。老无所依,也绝不嫁人!!”
苏帘亦是震惊地无以复加,她平日里看四禧挺单纯的女孩儿,没想到她的三个姐姐一个比一个苦命!!如此也怪不得。她不愿嫁人。苏帘长长叹息一口,看了看绣屏、绣楼、螺玳三人,道:“那你们呢?”
螺玳端端正正跪下,平静地道:“奴才也不嫁人。”又微笑着道:“明明可以留下来伺候主子,为什么要嫁人去伺候奴才呢?”
螺玳是叶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大约已经是被洗脑了吧?苏帘再看肯绣屏、绣楼姊妹俩,现在她俩已经拿不定注意了,想嫁人,又怕嫁不得如意郎君,故而左右踌躇。
苏帘便微笑道:“凡事也别光往坏处想。你们俩的性子又不是面团子任人欺凌!我之前的侍女绣眉也是十八九岁嫁了人,现在夫妻和顺,过得十分如意呢!”
苏帘这般说着,绣屏、绣楼二人,面色才稍稍和缓了些。
最终这姊妹俩思虑了几日。还是觉得出宫嫁入了,毕竟宫女都要满二十五岁才能出宫,特别开恩提前放出去,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机遇。苏帘也并不觉得惋惜,分别给了二人备下一份丰厚的嫁妆,便叫张潜鳞安排“放恩”出宫去了。
澹宁殿的大宫女一下子少了俩,苏帘便从二等宫女中选了伶俐的提拔上来。便是绣桃、绣橘二人,一个十五、一个十六。绣桃嘴巴快,很会逗乐,行事也十分机敏;绣橘沉稳,性子和顺,办事十分妥帖。只是二人刚提拔上来。一切内殿诸事物都听从四禧和螺玳使唤。
待到暑热消尽,玄烨便回銮了,宜妃产下九阿哥的喜悦冲淡了佟氏小公主夭折的悲切。而后小钮贵妃早产,生下玄烨的第十子,可惜小钮祜禄氏年纪太小。产后大出血,差点丢了性命。如此,失去女儿的佟氏与产后损伤的钮贵妃都成了病秧子,无法处理宫务,玄烨便将六宫大权交予了四妃共同打理,算是奠定了后宫制约平衡的新态势。
不过这一切都与苏帘没有太多关系,一下子宫里两个最能折腾的人都折腾不了了,苏帘的日子也安生了,日日照看一双儿女,过得倒也充足。宫里玄烨的儿子却一直不停地往外蹦跶,宜妃之妹郭贵人生下十一阿哥,可惜这个孩子随后便夭了。不过郭贵人没有像佟皇贵妃那样一病不起,很快就走沉痛中走了出来,因为毕竟她还有个女儿!
只是佟氏膝下空缺,免不了又想尽法子地拢着四阿哥,德妃自然不甘退让,便成了宫中的一出闹剧。不过,到底生恩不及养恩大,四阿哥似乎还是更亲近着佟皇贵妃一些,这点叫德妃极为失落。反倒是同样卧榻养病的钮贵妃日子要安乐一些,她虽失了宫权,但换来的是儿子养育在自己膝下,性情也被打磨得不似往年那样凛厉,多了几分柔顺。
康熙二十四年的春天,过了五周岁生日,虚岁六岁的小猴子便被玄烨接回紫禁城入读了。苏帘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继续抱紧四四大腿,平日里对德妃也客气这些,同样也修书一封,拜托德妃替他照看小猴子。
如此,苏帘身边也便只剩下小猪猪一人了。
“额娘……”小猪猪软糯糯地唤着,坐在苏帘膝上,粉雕玉琢的小脸在她怀中蹭着。
苏帘淡淡一笑,罢了罢了,权当是儿子上了住宿学校得了!反正不消多久,夏日避暑,满六岁的皇子都会伴驾,她们母子有相聚的时候。何况小猴子太依赖她,也不全然是好事,该叫他学着独立了。
这一日晨起,正值雨后,空气清新,苏帘便手牵着儿子、怀抱着女儿出来溜溜弯。
昨夜一场豪雨,解了北方地区的旱势,只是那蔷薇花丛满地残红缤纷,倒是有些可惜了。、苏帘牵着姗姗学步的女儿柔嫩的小手,进了凉亭小坐。
四禧看到苏帘额头的沁出的一层细密汗珠,便笑着递上来羽扇。
用天鹅翎和孔雀翎制成的羽扇,扇风清和,不会叫人觉得风硬,时维五月,天儿已经见了炎热,苏帘遥望着紫禁城的方向,小猴子已经离开她两个月了,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不知道有没有人欺负他,不知道阿哥所的日子是否平安……
红日高升,散发着灼人的光芒,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今年夏天怕是有得热了。过了没几日,便听到玄烨派人来通报说今年不来园子了,而是去热河行宫避暑,十日后便要起行,叫她早早准备着。
热河行宫,在承德,故而又称之为承德避暑山庄,距京师不远,却比京中要凉快得多,的确是个极好的避暑胜地。前二年特意重新修缮过,如今去避暑,正合适。而且承德处在满蒙交接之地,可接见蒙古台吉们,也可让太后和太皇太后见一见科尔沁亲人,以此彰显玄烨的孝顺。再者,木兰围场便在承德城外二百余里之地,过了夏日,秋天正好顺道去狩猎。可见这热河行宫,是集政治、军事效用于一体的皇家别宫。
十日后,便是宜出行的黄道吉日,因为事先知道会在热河行宫住很久,所以苏帘一早连秋日的衣裳都预备上了,身边四个大宫女如数带上,再加上小凌子也就是了,叶嬷嬷年纪着实大了,这二年更加苍老,苏帘也不敢叫她跟随。小猪猪自然是要带在身边的,小妮子虽小,却健康着呢,自然还有小猪猪的保姆们,再加上两个宫女。如此林总总,人数也不少了。
苏帘的采仗,前二年就升级成了妃子级别的,气势更上一层,吾仗二,立瓜二,卧瓜二。赤、黑凤旗各二……银质饰金香炉、香盒、盥盘、盂各一,银瓶二,银椅一,银方几一。七凤金黄曲柄盖一。翟舆一乘,仪舆一乘,仪车一乘。
苏帘乘坐在仪车中,怀抱着女儿,因为一路走官道,故而还算平稳。仪车内宽大,足可容纳十余人,故而四禧、螺玳、绣桃、绣橘都在里头伺候着,绣桃妙语连珠,满是兴奋之态:“奴才刚才探头瞅了一眼,旌旗遮天蔽日,都瞧不见头尾呢!”
绣桃这丫头都十七了,还不见点沉稳。苏帘暗暗一笑,并不怪责,行程中本就苦闷些,若是没个活泛的,更要无趣至极了。
绣橘手中执着一柄绣竹石纳纱宫扇,轻轻在苏帘身侧摇曳着,只微笑着不说话。
绣桃眉眼灵动,“奴才刚刚打听过了,只有年满六岁的阿哥的生母才伴驾随行,连去年选秀新晋的几个年轻嫔妃皇上都没带呢!”
是啊,去年,康熙二十三年又选了一回秀女,负责主持的是四妃,听说留了不少模样娇俏的。自然了,也给大阿哥指婚了,今年年底大阿哥大约就要成婚了,也给太子选了几个侍妾格格。只有后头的几个阿哥还小,不够岁数。
不过六岁以上阿哥的生母,就正好是荣惠宜德四妃了,五阿哥胤祺也虚岁六岁了,刚刚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