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却是到了御花园,园中的桃花开的好,灿若云锦,芳菲连绵,恍若无尽处,走在桃花树间,衣角不时沾上几朵,随即又落去,一时之间竟似看痴了眼,正自入神,突闻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吵闹声。
举目望去,原来是两个孩子在那边吵闹,一堆宫人嬷嬷围在旁边却是无人敢上前,他们在说什么因为隔的较远所以没听清,只能看见较大的一个不时推着较小的那个,清如定睛细看,那个较小的孩子竟是佟妃之子玄烨,以前佟妃还活着的时候她曾碰到过其几次,所以有些印象。
至于那个较长一些的就没印象了,不过想来应该也是皇子,否则怎么敢推一个阿哥,清如眼见着玄烨被人推的站不稳,一下跌在地上,好好的衣服上顿时脏了一块,不过别小看玄烨才五岁,却也是有了骨气,虽然疼得直龇牙,可就是不肯哭,也不肯讨饶,紧紧地抿着嘴。
清如于心不忍,正欲走过去,却被身侧的恪贵嫔拉住了,她也瞧见了前方发生的事,她指着那个较大的孩子道:“你知道他的额娘是谁吗?其实刚刚你也见过的。”
“宁妃?”大阿哥的额娘是庶妃,二阿哥的额娘是宁妃,而她刚才见过的就只有宁妃了。
恪贵嫔缓缓点着点,转目似笑非笑地道:“那你现在还准备去搅这个混水吗?皇上现在根本不理三阿哥,任他一人在阿哥所里自生自灭,没了额娘的孩子都可怜的紧!”说着说着她的笑容黯淡了下来,没有额娘的孩子可怜,没有孩子地额娘何尝不可怜。
清如望着玄烨那强忍着眼泪的模样。心不由跟着痛了起来:“可怜稚子无辜,纵使她额娘曾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也不该牵连到孩子身上。”
“可是你现在过去又能如何。你能帮得了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一旦你走了,二阿哥还是会去欺负他,除非……”说到这里恪贵嫔故意停住了,用眼瞅着清如就是不说。
“除非怎么样?”还记得那时在廊桥上第一次见到玄烨,他拿着一个小球。是如此地可爱,而今才一年不见,他长高了,但也黑了瘦了,可是眼神也比以前倔强了,如果说他以前是一朵被佟妃保护在怀里的小树苗,那么现在他已经开始独自面风雨地侵袭了。
“除非你将他收到膝下!”恪贵嫔的话让清如吓了一跳,连忙道:“这怎么行?“怎么不行,你现在正是皇恩盛浓的时候。只要你向皇上请求,皇上肯定会答应的,至于三阿哥。他好歹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也不会太为难地。”
“可是娘娘不是也无子吗。为何你不收三阿哥。我看得出,皇上虽然没有召寝过娘娘。可是他对娘娘您一直有一种愧疚在!”清如不解地问着。听了她的话,恪贵嫔轻轻地摇着头:“我已经有了。点点,它就是我的孩子,不需要再有其他人了!”
“点点?可它是只猫啊,怎么会是您的孩子呢?”清如越听越不明白,她怎么感觉今天恪贵嫔说的话都怪怪的,叫人听不懂。
“这个以后再说,我说的话你决定了没,若是定了便过去吧!”她将话题绕了过去,总给人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对于将玄烨收到膝下的事,清如顾虑颇多,且不说他额娘地事,单是清如自己就不知道要如何照顾一个小孩子,她根本就没生过孩子,也不知道如何跟小孩子相处,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我叫玄烨。
你在吃药吗,为什么呀,是生病了吗?
喏,这个给你玩,一边玩一边吃药,这药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以前他们逼我吃药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曾经地记忆自动从脑海中跳了出来,他是这么的可爱,这么地天真,可如今,却成了一个没娘地孩子,任人欺负,叫她如何忍心,明知可能会惹来许多麻烦,她还是不能装作没看见,清如轻柔却坚定地拨开莫挽拦在前面的手,提步走了过去,她没瞧见身后莫挽眼中地肯定与欣赏,://.
福全骑在玄烨身上,抡着小小的拳手打着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玄烨,谁叫玄烨以前处处和他做对,什么都比他优秀,害的他老挨额娘骂,他正打的高兴,冷不防听到一个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随着声音,福全抬头望去,他看了一个陌生但极其美丽的女子,比他额娘美多了,不过她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不知怎的福全心虚起来,赶紧跳下玄烨的身子,而玄烨也趁着这个机会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青色的小袍子到处是灰,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手上更有几处破皮,整个样子狼狈极了。
福全不认识来人,旁边那些嬷嬷宫人可都认识,忙不迭地请安:“奴才们见过宛嫔娘娘,娘娘吉祥!”
清如也不叫他们起来,皱着眉道:“怎么明知两个阿哥在打架,你们也不劝着点,万一要伤了哪个你们谁负得了责?”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嬷嬷嗫嗫着道:“二阿哥不让我们劝!”
明显就是推拖之辞,若佟妃还在,他们哪敢让福全动玄烨一根寒毛,清如也不说破,只是狠狠瞪了他们几眼,走到玄烨身边,拍着他身上的灰,温言道:“疼吗,待会儿我让太医给你上药好吗?”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玄烨没有感激,而是有所戒备地盯着清如,他没想到还会有人来给自己出头,在他印象里,自从额娘去世后他就成了没人疼的孩子。也没再见过皇阿玛,任他一人在阿哥所里自生自灭,连那些奴才也敢欺负他。个才五岁的孩子。居然会有这样的眼神,清如心中一闷。强自欢笑道:“你不认识我了?我们以前见过,你拿了个小球。”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着球的大小。
被她这么一提,玄烨也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个人,这么一来他地神色比刚才柔和了几分。至少没那么深的戒备了,清如微微一笑,回过头来对福全道:“二阿哥,你怎么可以打三阿哥呢,要是被皇阿玛知道,他一定会处罚你的!”
哪知福全根本不怕,昂起小小地头颅道:“是他先打我的,再说皇阿玛也会为了这个坏女人地儿子来处罚我呢!”
刚才还好好的玄烨一听到福全的话,顿时身子如刺猥一般地拱了起来。大叫道:“我额娘才不是坏女人呢,你胡说!胡说!”清如抱住玄烨,不让他去打福全。然后对傻站着的嬷嬷们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把二阿哥带回阿哥所。不然宁妃娘娘知道了看她不打断你们的
听得清如这么说。她们赶紧抱起福全离去,直到他们走远清如才放开玄烨。替他理着乱乱地辫子问道:“为什么要和他打架?”
“因为他骂我额娘是坏女人,我气不过所以打他了!”玄烨气鼓鼓地回答。
“明知打不过也要打?”清如好笑的看着鼓着腮帮子的玄烨。
“那当然,我是男子汉,怎么能让人说自己的额娘呢!”玄烨重重地点着头。清如笑道:“这叫匹无之勇!还男子汉呢,你现在才多大,和人打架也要等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你看看你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玄烨哼了几声没说话,但还是安静地让清如帮他重新绑好辫子。
“好了,瞧这样整齐的模样多好,以后别和人家打架了啊!”清如抚着玄烨的脑袋道。
“谢谢你!”玄烨低着轻轻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就要跑。
清如对着他的背影道:“愿意和我走吗?”
听到这句话玄烨停住了脚步,慢慢回过头来,小小的脸上掩着难言地惊讶:“你想我跟着你?”
“是啊!那你愿意吗?”清如笑着弯下腰,朝玄烨伸出了手。
玄烨看看清如,又看看她朝自己伸出的手,眼中闪动着犹豫的光芒,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说道:“我不会叫你额娘地!”
清如浅笑着点头,手也没有收回:“我知道,那你愿意吗?”
也许是清如眼中的真诚意打动了玄烨,他终于伸手放在了清如地手里:“你是额娘死后第一个对我好地人,好吧,我和你走!”
清如高兴的握住了手,将玄烨小小地手包在掌心,从她将手伸向玄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被牢牢绑在了一起。
莫挽直到这时才走过来,望着与清如牵在一起的玄烨,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哀切,浓深无垠,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了,走到另一边牵起玄烨的另一只手对清如道:“我和你一起送三阿哥到重华宫!”
路不远,走了一会儿也就到了,清如将玄烨将给湘远,让她带其下去好生梳洗,同时命人去太医院传秦太医,叫他替玄烨仔细检查一下,看是否有什么隐伤在。吩咐完一切后才发现莫挽还在旁边,没有立即离去,而且瞧她看玄烨的样子似乎有些失神。
“娘娘,若是无事不如去我宫中坐坐?”清如试探着道,不曾想恪贵嫔竟真的没有拒绝,点头随她一起进了内室。
清如挥手让奉茶的绵意退下,然后道:“娘娘,您似乎也很喜欢玄烨呢,为何却不收他在膝下承欢呢?”
莫挽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揭开茶盖轻啜了一口,不论做什么她的动作都是那么优雅,可为何优雅中又往往透着一种哀切,与她接触的越多那种感觉就越明显:“上好的雨前龙井,本宫都好久没喝了!”
这话可就有些奇怪了,据清如所知,福临虽未踏足过景仁宫,但她宫里的吃穿用度一应都是照贵嫔礼来的。这雨前龙井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怎会没有,想不及清如不由奇道:“难道娘娘宫里没有吗?”
莫挽淡淡一笑。柔若无骨地手指在衣上慢慢抚过,珠玉锦服虽耀眼。却及不上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含蓄却让人无法漠视。骤地,她抬起头,晶亮的眼眸盈满了清如不能理解地色彩:“茶,原是有的。只是我从不去喝它!”
外面有人将花端进来,花影,于珠帘,于重门中透入,映在莫挽地脸上,恍恍的似如山精影魅,悠悠的婉声从她口中逸出,却如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遥远:“在冷宫里,我与你讲了解语的故事。你曾问我,我的故事又是怎么样地,那么现在你可还有兴趣听?”
清如心中一突。不曾想会听到这话,她对莫挽的过去一直很好奇。只是无机会问罢了。现在她自己愿意说当然是求之不得,当下忙道:“清如洗耳恭听!”
莫挽的手停在了腰间的荷包上。那是一只绣着鸳鸯的荷包,下面还坠着几只细小精巧的银铃,是铃却无铛,所以总也不响。
“那年解语被打入冷宫后没多久,我亦查出了有孕,有了解语的前车之鉴所以我对此特别小心,请了好几个太医来诊断,都确认无误会方告之了皇上,皇上很高兴,而我也趁机向皇上请求在我宫里设个小厨房,这样就避免了有人下药的情况,静妃虽然恨我,恨我肚里的孩子,但由于我处处小心,加之有皇上庇护,所以一直没让她寻到可趁之机,就这样,一直到我怀到五个月地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
说到这里她一直平缓的声音露出了一丝颤音,目中射出一丝久远的恐惧,望着自己莹白地手掌,仿佛那上面有极可怕的东西似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实际上一天一刻都不曾忘过,艰难地蜷起手她继续说了下去:“顺治十年八月,静妃趁皇上外出祭天地机会,带人以皇后的身份硬闯入我宫中,她恨我,恨一切拥有皇上地宠爱的女人,她不允许有人生下皇上的孩子,所以她要除掉我腹中的骨肉,红花!整整一大碗的红花,她亲自灌进了我的嘴里,她恨的失去了理智,完全没想到这可能带来的后果,只是一心想着亲手毁灭她所想毁灭的一
清如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震憾,静妃……她竟是这样的疯狂,毁天灭地的疯狂,被这样的女人爱上,于福临来说,是一种灾难,更是一种苦痛,因为——他不爱!
五个月的胎儿已经成形,再被打下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清如不敢想像,随着莫挽的话,清如眼前充满了渗人的血色,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她无法想象,莫挽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是如何撑过当年那非人的折磨与摧残的!
“在感觉到孩子离我而去的那一刻我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孩子……已经不在我体内,我这个做额娘的,给了他生命,却没能将他带到世上看一眼,我对不起他!”
泪花在莫挽的眼中打转,随时会掉下来,这还是清如第一次知道她这么脆弱的模样,以往她总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什么都拥有。
帕子默默地递了过去,莫挽亦默默地接了过去,这个时候莫挽在清如眼中不再是,而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怪不得那日在冷宫时她曾说宫中哪个女人不可怜,当真是一些都没错。
“我能活着捡回一条命已是上天垂怜,可是太医也说了,以后我再也不可能怀孕!”尖锐的护甲深深地刺进了肉里,但与当时剜肉的疼比起来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啊!”清如再怎么镇定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惊呼起来,虽然她很快就用手捂住嘴巴,但声音还是逃了出来,不能生孩子,这对宫里的女人来说不吝于提前判了死刑,无子可依的女人是很可怜的。
“皇上回来了,他说要一命偿一命,处死静妃,以报我与他的失子之痛,然最后他并没有做到所说的话,废后,却未弑之!
静妃不能杀,朝臣不会同意,太后不会同意,科尔沁部落亦不会同意,废后已是他们承受的极限,皇上……”她扭头扫过清如年轻美貌的脸:“皇上他在重重压力下只能做到这一步!”
“那后来呢?”清如忍不住问下去。
“哪还有什么后来,皇上从此没再踏足过景仁宫,连送点点来的时候他也只到宫外,我不知道为什么景仁宫会在他眼中成了狼虎之窝,竟连一步也不肯入内!”
皇上的心思谁又能猜的准,清如只能宽慰道:“娘娘不要太难过了,皇上定是有他的苦衷在,何况他现在不是对你一如从前吗?并不因没来而少了一分一毫。”
没想到这话惹来莫挽的一阵冷笑,浓浓的讽意从眼中射出:“你以为他现在给我用好的吃好的,是因为他还喜欢我吗,你错了,他这样做只因为我是汉人,是汉家女子,他给我比许多满族女子都高贵的身份,他是想做给天下的汉人看,什么叫做满汉一家说到底,我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用来拢络汉臣的手段罢了,情,只怕比纸还要薄上几分!”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莫挽虽未将恨形于色,但终还是有的,然她会说后面这句话,想来以前她与福临还是爱过的,哪怕只有短短的时间。
转眼四年,这四年里她又是如何一日一日的熬过来的,清如正想的出神,那厢莫挽已收整了泄在外面的情绪,淡漠是宫中女人惯用的武装,她将帕子递还给清如:“这些事我从未与人说过,而今说出来心里却是舒服点了,你而今圣宠正盛,这孩子亦是迟早会有的,有些事避无可避,你万事要小心,当年佟妃亦是受了不少苦才生下三阿哥的,而今你若能求得皇上同意领养他,也算是功德一件,佟妃……”说到这里她不再说下去,长叹一声后转身离去,徒留清如一人在后面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