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才慢慢走到他身边,默然片刻才低声道:“野利玉乞今日已经行刑,朕许你敛了他的尸首葬了吧,也算对得起他对你的养育之恩。”
显淳虎躯一震,泪就落了下来。野利玉乞,即使知道了他与他无血缘,但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岂抹杀,听闻养父被腰斩,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弯下腰,头几乎碰到地面,心痛得抽搐难忍。许久,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在他肩膀拍了拍,然后,慢慢的走出去。
显淳望着那个傲然不可一世的一代枭雄,此刻的背影竟然是那样的萧瑟哀伤。他心里某一角呈现软化迹象,对李元昊的那种既怨恨又无奈的矛盾的情绪似乎减少了几分。一直到看不到李元昊的背影,他才将视线拉回来。
那具棺木孤单地摆在堂中,随风飘舞的幔子飘落在他的身上,真像小时候阿妈抚摸他的手。
“阿妈……我去葬了父亲来陪您。”他重重磕下头去,才缓缓的起身向外走去,即使再心痛再哀伤,他也该为野利玉乞尽孝道。
夜,更深了。风,吹起了灵堂的帷幔,吹得烛火摇摇曳曳,忽明忽暗,一道身影悄悄走进灵堂。黑影在堂前站定,娇媚却冷如冰珠子的声音响起:“彩云,我的姐姐,我来送你了。今夜是你在皇宫的最后一晚,没想到你活着备受皇上的珍爱,死了也依旧让皇上不惜破了宫里的规矩,让你一个族长夫人从宫里发丧。”昏黄的烛火映照在那人脸上,明灭之间更增添了诡异气氛。
“你那天问我为什么?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恨你!原本我以为皇上是爱我的,但是,当我这个认知持续了十九年,有一天,我突然知道原来他爱的不是我,只是把我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而那个情敌竟然还是我最最亲爱的姐姐!我可以忍受他有好多妃子,因为我知道那些女人都不是我的威胁。而你,当那天我知道了真像,我才明白,原来我以为的唯一和独特也不过是一个人的倒影而已。我气、我怨、我不平,但我还是忍了。我本想就这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可你们就是不打算让我好过。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破坏我的一切?你为什么不躲得远远的,起码那样皇上对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爱。但自从你出现,我的一切就被你毁了!他对你真是刻骨铭心哪!不仅晚上睡梦中会喊你的名字,甚至他连和我亲热时都会忘形地叫出你的名字!我恨!我受不了!受不了他看我的时候那种令我陌生的微笑!他不是在看我,我知道!他是在想你。你没来之前,他的眼中起码还是有我的,可是,自从你来了之后,就连我站在他眼前,他也只会想到你!我恨!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死?更让我恨得是就连你的儿子都是他的种! 既生我都罗锦霞又怎么会有你没藏彩云的存在!所以,我只有除掉你,才能让皇上只看我。你懂了吧?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杀你的理由。”她邪魅狰狞的脸上充满了恨意,妒忌已经让他丧失了理智。
忽地刮起一阵大风,卷起四周帘幔,烛火忽地被吹灭,阴冷的风就这么刮起来。蓦然的黑暗让锦妃骇了一跳,飞扬的帘幔碰到了供桌上的烛台和贡品,哗啦啦地撒了一地,锦妃觉得四周阴风阵阵,似乎有人在她身边走过,耳边忽听到女子若有似无的哭泣声……
“是谁?你是谁 ?”她四周观望着,黑暗中,影影绰绰,分不清是帘幔还是人影。似乎有一支无形的手抚过她的脸,钻进她的颈子,冰凉而阴冷,她后背激灵灵的起了一层寒凉。又有东西落地,“铛”的一声,那突来的声响在冷寂的暗夜里愈发的突兀鬼魅。“啊——”锦妃吓得转身就跑,踉踉跄跄间被裙裾绊倒了又爬起来踉跄着仓皇跑走了。
灵堂里依旧静寂,烛火依旧摇曳,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锦妃的幻觉,风,吹起了帘幔,在帘幔随风飘舞时,隐约有个人影伫立……
雁影回到傲雪阁,周身抖瑟,一张脸更是雪白如纸。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因为放心不下显淳,悄悄返回灵堂,不想李元昊也随后跟进来,她慌忙躲身于幔帐之后。就是这么一躲,竟让她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毒害彩云夫人的人竟然是锦妃,她竟然不惜自身服毒也要害死自己的姐姐;而更大更令人震惊的是,显淳,野利显淳竟然是李元昊的儿子!
显淳的身份,让她意外惊愕许久,后回过心神,仔仔细细的思量一番后,倒是渐渐接受了,继而升起的是锦妃在灵堂惊慌恐惧的嘴脸。慢慢的,一计由心中生成。
彩云夫人,您对雁影的好雁影记得,雁影定当揪出毒害您的凶手,以慰您在天之灵,也为还自己一个清白。
天授礼法延祚七年,初冬。
野利王、天都王联合往利和细封族长谋乱被腰斩,族人被株连,男人一律诛杀,女子贬为官奴。野利一族一夜间折损了两名势力最大最强的族人,在党项族中再也不敢趾高气昂。细封往利族也是同样,原本是想打杀拓跋族在西夏王朝的地位,却不想事情败露反倒令自己丢了性命。一时间西夏各部族都小心翼翼,看着李元昊脸色,不敢稍有妄动。但唯一令人不解的就是谋乱者均被诛杀,家眷也都充军为奴,只有天都王野利玉乞的儿子野利显淳未被株连,更奇怪的是其夫人没藏彩云竟然在皇宫里离奇死亡,从宫里发丧。但好奇归好奇,没人再敢议论什么,毕竟李元昊的铁腕政策足以威慑众人。
这日李元昊下了早朝,回到祈天殿坐定,武安端了奶糕与一些点心来。李元昊正在批阅奏折,头都没抬,只手一摆,示意他放下。半响见他还端着不动,便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皇上,寄霞苑的琳娜说锦妃娘娘病了。”
“病了?那就传太医去看看。”
“传了,但是几位御医都束手无策。”
这句话才拉住李元昊的注意力。“束手无策?什么病能让宫里的御医都无能为力了?”
“据锦妃娘娘身边的人讲,锦妃最近老是说自己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御医们轮了好几拨去诊治,都未见成效,锦妃娘娘的病症越发加重,怕是……”这时殿外传来争执声,只听得一个女声大声叫嚷:“皇上,皇上,我要见皇上,你们反了不成?竟敢阻拦我!”
李元昊拧眉。“丹哲!外面怎么回事?”
“在!”丹哲应声禀报:“是锦妃娘娘求见。”
“锦妃?她不是病了么?”李元昊看了武安一眼,武安心一颤,心说: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病了好几天了,还听说很严重,怎么这突然就跑来了?
李元昊因为彩云的死,并不愿见到与她相像的锦妃,便扬声交代丹泽: “让锦妃回宫好好养病吧,朕还要批阅奏折。”
“是。”
片刻,外面锦妃的声更加尖利激烈起来,吵闹的声音令李元昊无心办公,他将手里的奏折一摔,扬声道:“丹哲,迅速让这里安静!”
“是!”外面劝说锦妃的丹哲心道不好,这是皇上发怒的前兆,他只得低首对锦妃道:“娘娘,得罪了。”话音刚落,手指闪电般的朝锦妃颈后一点,锦妃就立时昏了过去,身子还未倒下便叫身后的琳娜扶住。他一挥手,两个宫人上前帮助琳娜将锦妃抬回寄霞苑。
宁令哥下早朝之后直接来到祈天殿见李元昊。李元昊刚刚换下朝服,换了一件酱紫织锦的袍子,衣襟边上是明黄色的云团刺绣。他挥手让替他更衣的宫人退下,自己边系着腋下的盘口边问:“毒害锦妃与没藏彩云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他知道宁令哥之所以不在早朝时候说的事情定然就是这件。
“回禀父皇,儿臣正要向父皇禀报此事。据儿臣这些时日的探查,稍稍有些眉目。事发那日的饭菜、壶中酒皆没有毒,只有酒杯中残余的酒中有毒,这样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将毒洒在倒好的酒杯里,或是直接将毒抹在杯壁上。前一种太招摇,不好下手,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二种。而最有可能接触到酒杯的就是那些个宫女。据当时当值的宫女讲,那日他们都被锦妃娘娘赶了出来,只留下琳娜一个人伺候着。”
“哦?”
“那琳娜是锦妃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宫女,所以儿臣想先禀明了父皇再做定夺。”
“你是说锦妃身边的人有嫌疑?”李元昊拧起浓眉问。
“这个……还不好说,毕竟儿臣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也快了,儿臣已经布好了局,只等凶手自己跳出来了,就请父皇耐心等两天。”
“嗯。”李元昊看宁令哥胸有成竹的模样,道:“无论是谁的后台,你只管放手查。”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