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的争执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我还未想出脱身的办法之时就已经停止了。
我原本还想着既然宁清月都那般说了,安景凉势必不会再揪着我不放,起码眼下是没有闲心再来为难我的,可我到底是想的太过简单了些,安景凉是什么样的人,但凡他下的决定,便是山崩地陷也阻止不了他的行动。
“你三弟的事情,朕自有打算。”安景凉冷声打断了宁清月的苦心规劝,继而抬头,眼神越过她,直直盯向站在后方的我,复又接到,“你且先回去,朕眼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要好好的询问下玉娘。”
我脚步一滞,默叹一口气,终究还是逃脱不了。
“陛下……”宁清月急着上前,随后指着我道,“陛下还有什么要同玉娘说的?她只是个戏子,充其量不过是替陛下解了眼前之急,如今任务即已完成,也该一并遣她离宫才是。”
我缓缓抬眼,瞧着眼前那个微颤的身子,当前倒是有几分感激她,不管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如此这般阻扰安景凉探我真颜,倒是合了我的意。我只盼她能说动安景凉,能让我全身而退才好。
“可是朕待你太过宽容了些,竟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朕,如今更是得寸进尺,难道朕的决定你也要一并干预吗?来人!”肃然的面孔阴云密布,一声令下,外间候着的吴庸立马入了殿。
“好生送香夫人回殿。”冷然的话语自安景凉口中道出,如寒冰腊月里的霜露一般凉彻心骨。宁清月背对着我,以至于我并不能瞧见她的神色,只猜想着,大约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香夫人,请吧。”吴庸甩了甩拂尘,低眉对着宁清月道。
后者踟蹰了半晌,终究还是忿忿离去,只越过我身侧之时,不免停了停,侧眼瞧了瞧我,用着只有我和她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好自为之。”
我只以为她认出了我的身份,可若当真如此,她是决计不会就这麽离去的。她是有多么不希望我再次出现在皇宫,出现在安景凉面前。我相信,依着她的性子,一定会想出办法来阻止安景凉,可她并没有,就那样被吴庸请了出去,只能说明对于我的真实身份,她并不清楚,她所知道的或许也仅限于我和檀云、宁玄曦之间的关系罢了。
回神过来时,殿内只余了我和安景凉两个,他一步步往我跟前走来,我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他快步往前一跃,伸手抓住我的手臂,问道:“你怕什么?”
我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情绪,挣脱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应道:“玉娘何曾怕什么,只不知陛下还有什么话想要问玉娘的?”即便再冷静,双唇却还是禁不住有几分战栗,我是怕极了他的,纵是改了身份,然这份恐惧却依旧如影随形。
他轻呵道:“将帷帽去了,在放你离宫前,朕须得瞧一瞧你的真面目不可。”
我抖索着屈膝下跪道:“玉娘面相丑陋,恐惊了陛下,还望陛下勿要为难玉娘。”他虽见过我京剧妆面的样子,可那到底和我的真颜有几分差别,如今也只能先用这个借口搪塞过去。可我心中却也很明白,此劫怕是逃不过。从前是没什么所谓的,大不了一死了之,可眼下,得知安景尘并未死,我又如何能轻易死去?
纵是我这般说了,安景凉却依旧没有放弃,他静立在我面
前,沉默了半晌,方才伸手将我拉起,尔后开口问道:“朕只问你一句话,你须得老实回答朕。”
我惊悚,自是点头应了。
他接到:“昨夜,何故跑去鸳鸾殿?”他离我很近,隔着薄薄一层轻纱的距离,他深邃的眸子直直朝我射来,叫我无处可躲。
还未来得及忖度如何回话,他却又自顾自的接到,“朕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曾说你的眼睛像极了某个人……那个人,便是朕一直在寻找的人……宁玄曦所言朕一概不相信,江山也好她也好,朕……都要掌握在手中。而你,玉娘……”他顿了顿,轻笑道,“朕可是派人去查过了,江都城何来玉娘此人?你还想要骗朕吗?”
“我……”诧异之间惊愕布满脸面,恍然抬头不知作何回答。
“你……到底是何人?你……是她吗?”他微眯双眸,眼里透着一股闪亮的精光,好似看着一头猎物一般望着我,我咽了咽口水,只觉喉咙口干涩刺痛,双手冰凉不知该置于何处方好。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帷帽掀开之后所要面临的种种境遇我都来不及去想,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是,由此一来,宁玄曦怕是无法平安离开了,安景凉疑心甚重,定会将这股子恼怒全全发泄在宁玄曦身上,倘或不是出现奇迹,檀云的计划怕是只能以失败告终了。我竟不知她那样聪慧之人,如何会轻易冒这个险呢?
无力挣扎反抗之下或许只有妥协面对了,也罢,身份揭穿之后,或许我可以更直接的去质问他,很多疑问很多堵在胸口的话,也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来,兴许未尝不是好事。
关键时刻,也唯有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了。
正当此时,殿外却不适时的传来几分骚动的声响,似有人在高呼,我皱了皱眉,错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长秋殿外一向森严,如何会有喧嚣声?然瞥眼瞧见安景凉亦是微微蹙眉,方觉并非幻听。
他努了努嘴,刚要开口唤人,先前的骚动声却是愈加明显,我侧耳细听,竟是那般熟悉,还未来得及细想,一抹艳色已冲入了殿中,随之尖利的声音亦一同带入,挑眉望去,果然是楚世吟无疑。
只是眼前的人哪里还有高高在上的富贵尊荣,却像是受了惊吓,花容月貌如见了鬼魅一般血色顿失,煞白一片。她跌跌撞撞冲进来,凌乱的发丝在身后扬起,发髻之上的玲珑步摇相互碰撞叮当作响,仪态尽失。
“陛下,陛下……”她哭喊着奔入安景凉怀里,连着一眼都未瞧我,只泪眼婆娑哭哭啼啼道,“陛下救臣妾,陛下救臣妾……”
安景凉一把将她拉住,尔后朝着随之赶进来的吴庸大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庸急着跪下应道:“奴才并不知来龙去脉,只是方才奴才瞧见……瞧见飞羽殿的杜美人举着短剑追着昭仪娘娘到了殿前……”
“杜涵月?”安景凉不耐的大声打断道,“她又在闹什么?”
我一惊,抬眼望向缩在安景凉怀中的楚世吟,不觉有些诧异,何时,这如狮子般牙尖嘴利的楚世吟会被一个不得宠不得势的杜涵月逼迫到这般可怜的境地?我是实在无法想象,楚世吟怎会如此柔弱,连个杜涵月也对付不了了?
吴庸急着应道:“陛下息怒,奴才已命人震住了杜美人,眼下就押
在殿外,还请陛下的示下,该如何处置?”
“陛下……”楚世吟方才止了泪,只依旧小声抽泣道,“臣妾方才正走至花园,偏巧瞧见了杜美人,才想着她近几日身子不大好,便是上前问了一句。她道有话要同臣妾单独说,臣妾私心想着倒也没什么大碍,便是遣了宫人们都退下,哪知……哪知才说了一句话,她竟不知哪里拿出了一把短剑来,像是发了疯似的追着臣妾,臣妾没有法子,只得来陛下这,求陛下庇佑了。”说话间,又将广袖一掀,露出一截泛着血丝的臂腕,道,“陛下您瞧,这便是被她划破的,倘或不是臣妾拿手挡住,恐怕如今臣妾这张脸便是废了……”
几句话将事情说了个大概,我不觉撇嘴一笑,纵是她说的这般圆满,却依旧漏洞百出。依着她楚世吟的性子,可会想着关心杜涵月吗?不挖苦她就算了,如何还会担心她的身子?只这一点却是说不过去的。再者,杜涵月那身子骨,便是没病,也使不上什么力,她楚世吟虽为文官之女,却有着几分功夫,想要制服杜涵月,不是分分钟的事吗?这话,可当真是可笑呢。
然我这么想,却并不表示安景凉也这么想,眼瞧着楚世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兴许他心里对杜涵月早已不满,如是,自然是听信了楚世吟的一面之词,便是抬眸朝了吴庸怒吼道:“此婢行事乖张,朕容忍她多时,她竟死性不改,当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吴庸,传朕旨意,将杜涵月即刻打入天牢,择日赐死。”
赐死!我双眸一惊,到底有几分不忍。况且,我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如何能让她现在就死。不,我不能让她死!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如今自身难保,怎么救她?纵然心急如焚,然双腿却是如灌了铅一般,沉重难移。五指握拳,指甲陷入肉中疼痛袭来,一如我的心,痛不可言。
吴庸颤悠着起身,正欲退去,只听外头骤然响起尖锐的辱骂声,不过是些要楚世吟不得好死的话,那些话自然是出自杜涵月口中,她当真是糊涂,难道她不了解安景凉的性子吗?如何能在这长秋殿前大放厥词呢?她果然是不要命了吗?
安景凉气急败坏,一甩大袖,跨步朝殿外去,身后楚世吟立马收了泪,伸手按了按鬓角的发髻,轻扬嘴角,眉眼之间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尔后理了理有些褶皱的大袖,信步随了安景凉一同出了殿。
殿外,一身素衣发丝凌乱的杜涵月被侍卫押着臂膀跪倒在冰凉的青石地砖上。大寒的天气,她竟只单单穿了几件薄衣,裸露的肩胛骨处被冻得青紫,加之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说一句话要咳好几下方才停住,可纵如此,她却依旧满口胡言,身子亦不断挣扎想要起来。直至安景凉出现在她面前,她方才停了所有动作,抬眸看向他。
看到她的面容我不觉倒吸了一口气,竟是比之前几日看到的时候还要苍白瘦弱,如今这副模样,连着这长秋殿内的普通宫人都要强过她好几分,哪里还有半点宫妃的样子,更不用说和我记忆中的她相比了,当真是判若两人。
她若一心想死,那又何苦将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她一向心性高,比不得锦城那些女子,是个再清净洁白不过的人,心里更是如明镜一般清透,如何,却又看不穿了?犹记得上林苑第一眼所见,足以叫我惊艳,眼下在我面前的她,却是只剩了惊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