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谈话之后,想不到自己的工作倒是成了公私两便的事情,陈其采笑道:“二哥,复兴会怎么会如此提防算计同盟会吗?照道理都是革命党,大家应该齐心协力才对。”
“三弟此言差矣。”两会如何交恶的陈其美很清楚,从后面得来的消息看,这复兴会最早还是有支援同盟会的想法,只不过因为同盟会自己内部纷争使得两会失去了合作的可能,并且最后关系还几位恶劣。陈其美不明白那一次枪击案到底是谁出的手,是日本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反正从那一次开始,他就算是彻底上了同盟会的贼船了,若是那时候知道复兴会有此实力,而同盟会只是个花架子,他立马是要投到复兴会这边来的,只是,这一切都晚了。“复兴同盟两会说到底还是谁来领导革命的问题,投身革命的青年不多,愿意给革命捐款的人也不多,谁能领导革命那谁就能获得革命青年的拥护,更能获得海外华侨的捐款。”
说到此陈其美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道:“三弟,复兴会背后是不是有洋人支持,他们去东北打俄国人的时候钱到底是谁出的?还有后来弄杭州举义的钱,在举事之前,当时他们拉起来的队伍可是有好几千人,真不知道那钱是怎么弄出来的?”
“复兴会背后没有洋人支持,美国人因为要在东北分一杯羹,才和他们搅在一起,但这是在后来的事情,当时癸卯年杨竟成去东北抗俄,还有你刚才说的在美国培养军工人才,用的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陈其美很是不相信,“这可不是小数目啊。这最少是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
“确实是杨竟成自己的钱。记得前几年造出来的味精吗?那就是杨竟成跟一帮子宁波镇海人一起弄的,后来为了拒俄,他就把公司的股份都卖了。得来的钱都拿来干革命,当时味精刚出。利润极高,听沪上商会的人说,这些股份大概卖了四十多万两,买那些股份的人就是现在沪上有名的虞财神,他便是这么发家的,后来天字号越做越大,钱挣越多,念及之前的情谊。虞辉祖又时不时给杨竟成送钱,复兴会这才上了台面的。”
陈其美今天算是听评书一般,只觉得这般事情都有,实在是匪夷所思,陈其采看他不信,笑道:“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说法,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是给了皇上一个交代,即便是天字号和复兴会还有勾连。但是拿不到证据要查封天字号,那美国人可不会同意的。洋布、洋油,这些美国货都是天字号在帮他们卖。特别是东北那边,日本人美国人斗的厉害,宽城子到安东的铁路一通,那些美国商人全部撤离牛庄,搬到安东去了,跟天字号的关系更加密切。”
二厅专门刺探各国情报,东北是龙兴之地,又是最为错综复杂,是以陈其采关注思虑的最多。他又一次的叹道,“那杨竟成总是能做出一些常人想不到、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这东北,现在朝廷那帮草包才想到要引美制日。可杨竟成在日俄开战前就勾连着天字号,在东北筹建铁路,等战事一完,就使劲修路,临到去年还把铁路接到了俄国人那边,然后引入美国人,使得东北局势由日俄对持变成日俄美三家鼎分,现在大清不买日本的面子,一直不肯答应把安奉铁路的路权交给日本人,底气就在于此。二哥啊,这个人可是难以对付啊。”
陈其采说了一圈子话,就是要提醒陈其美对复兴会不能掉以轻心、等闲视之,陈其美知道他的好意,笑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就算是这杨竟成是神仙,那也把他打倒地上来。我过两日就回东京,看如何派人……”陈其美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见二哥着急回东京,陈其采却道:“二哥,先不忙,此次进剿,只是陆军部铁良那边出的主意,除了想着剿灭革命党之外,还有消耗袁世凯所练北洋几镇之目的,如果这一战复兴会败了,那林西、还有辽东就可以接着想办法动手,若是复兴会没败……”
陈其采不知道是不是卖关子,说道这里停了下来,陈其美忙问道:“如果败了那当如何?”
“如果败了,那事情就多了。这陆军部尚书铁良可是做不下去了,总得退位让贤的,届时再上台的就是皇上这边的人了,后党势力必定是大消,而帝党军权在握,实力大涨下,那各地的督抚就可以整治整治了;至于复兴会那边,按照之前的商量,估计会招安吧。”
“招安?这怎么可能?”陈其美脑中速转,想着复兴会如果招安,对同盟会将有何影响。
“现在朝廷虽知道复兴会的大致巢穴,但是对其内部的事情完全不知,二哥可知日本人在台湾对付乱党是如何做的?”陈其采问道。
“如何做的?怕不是用高官厚禄养起来吧?”陈其美道。他对此很是不屑。
“不是。日本人在台湾招安乱党有一个极为狠辣的条件,就是要入册,除此以外乱党的其他条件他们都答应。其最大的一股乱党,头目叫林少猫的,更完全许诺让他有一个国中之国。可是他一旦交了自己队伍的花名册,日本人谈判之中一来二去又摸清楚底细之后,待几年后林少猫松懈,便一举突袭,将其全家和骨干都给杀了。”各国都有乱党,那么借鉴他国经验也是军咨府这边的任务了,陈其采说着日本在台湾那边对付乱党的经验,很是认真,“这说是招安,其实就是停战,到时候大家谈判,不管成不成总是能让复兴会松懈防备的,弄得好或许还能收买几个复兴会的人,所以说,复兴会之事不急。二哥就在京城多呆几日……”
陈其采话说到这里,如果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巨响,两人正惊惧间。便看见四五个彪壮汉子冲了进来,他们手上都拿着枪。一进来呼喊着就猛扑过来,只把兄弟俩环抱住,然后制服在地,陈其采惊慌,陈其美就更加惊慌,虽然他动作快,腰里的枪拨的不慢,但因为桌子挡着。枪还没有完全拿出来,人被彻底被止住了。
一脚把地上的枪踩住,只听一个汉子大笑道:“哈哈,老三,这次你倒没有看走眼,果然是个革命党。大人这次可要高兴了。”
旁边那个叫老三的汉子此时见人已经抓到,也是笑:“这革命党自己活该,下了火车我就跟上他了,短发洋装,真以为弄条假辫子大爷就不认识你吗?”
包厢里因为抓人一通混乱。陈其采正要喊话训斥,猛听得外面护着自己的那两个亲兵大喊道:“什么人?放了大人!快放了大人!”
陈其采吃饭间鉴于自己和二哥谈的都是密事,只把保护自己的亲兵都打发了。他其实也是想着在这京城里面革命党不至于这么嚣张,谁料到给自己人,不对,应该是巡警部的人给抓了。革命党吴樾炸了前门火车站,之后又刺杀了慈禧,使得这京城的巡警部更加干练,巡警部特别把稽查缉捕两局并为稽捕总局,专门针对京城里的革命党的,他初见陈其美心喜。再见他完全是长辫长袄,也就没有在意。却不想人家早从火车站就跟到这里了。
外面有亲兵壮胆,陈其采使劲挣扎起来。道:“哼,军咨府的人也敢抓?吃了豹子胆了吗?赵秉钧是这么教你们的?”
陈其采之言让负责抓捕的巡警有些诧异,但是那个带头的汉子抓着陈其美身上调出来的短枪,心里不免有了底气,只道:“赵大人教我们的就是要狠抓乱党,这位大人还是先把官牌亮出来吧,省得我们这些粗人冒犯。”
陈其采看着他抓着二哥的枪,心中也知道凭唬怕是唬不住这些人的,只好抖了两下,待背后制住他的汉子放开一只手之后,这才伸手到怀里,只把自己的官牌拿了出来,再很不高兴的扔了过去。
那汉子接过官牌,只对着陈其采看了几眼,再又仔细看了那官牌上那个吏部的紫色大印,心下并没有觉得什么异议,只是看了陈其采的,他又对着陈其美道:“这位大人也请把官牌交卑职验证一二,若是没有错,伍大虎就在此磕头赔礼了。”
陈其采的官牌一时间压住了巡警头目伍大虎的怀疑,但这怀疑还没有彻底到打消的时候,陈其美完全就是一个革命党,现在虽然巡警已经把他给放开了,但他的脸还是白的厉害,只听着巡警问自己要官牌,他更是不知道怎么答话。陈其采一边见状忙道:“本官就是专门抓革命党的,此人是我的线人,稽捕局还是莫要管闲事的好。”
似乎感觉到拿住了这两人的把柄,伍大虎自信又回来了:“这位大人,那就对不住您了。按照规程,京城里是不能带枪的,这位爷不管是什么人,都是要跟着我们去局里走一趟,若是查明确实是良民,那自然会放出来。”
“放肆!此人关乎朝廷是否能剿灭革命党,若是被你带去,如何向皇上交待。”陈其美的手枪被巡警搜出来,实在是无计可施,陈其采只把光绪皇帝搬了出来。
“大人,若是放了此人那卑职也是难以向皇上交待啊。再说此人身上携有凶器,若不是我们兄弟赶的急进来,只怕大人已经遇害了。”伍大虎性子执坳,他是越看陈其美越像是革命党,特别是刚才在门外面的时候,他还听到屋子里的话语中,有‘复兴会’这个词,他知道这个复兴会可是了不得的,比以前炸前门火车站的人厉害的多,他们杭州闹了一次不成,现在又在严州闹,京中传闻复兴会的大军已经有十几万人了,着实吓人,现在这两人说话都是江浙口音,又带着凶器,十有八九和复兴会有些干连。
“真是胆大包天了,我看你以后还要不要再京城里头当差。”陈其采见其如此固执,一心咬着自己兄弟俩,顿时狠话都说了出来。
却不知这缉捕总局的人真是吃了豹子胆的,肃亲王善耆亲自给他们训过话,说只要他们在京中抓捕可疑人员。不管皇室贵胄,自己都会在背后给他们撑腰。这话只说的局里的人很是壮气,不过后来总办又传话下来。说是要证据确凿才能抓人,手枪在手。伍大虎可是明白自己是有证据的,只对着陈其采拱手道:“大人,得罪了!”,而后示意左右把陈其美带走。
陈其采怒极,陈其美此时却镇定了下来,道;“三弟,不要着急,没有我这个线人。这革命党怕是难以剿灭,你还是去请大人想办法吧。”说罢就被他们带着去了。
陈其采本想一道跟着陈其美走的,但是他最后那句去请大人,又提醒了自己。其实即便他去了缉查总局怕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个地方可是肃亲王管着的,要救人唯有去请军咨大臣载涛或者良弼,载涛他可是不敢惊动的,现在也只能去良弼府上找人了。陈其采打定注意,也就不顾远去的陈其美,只招呼着亲兵轿夫往良弼府上赶。
想不到来北京会被北京的巡警抓住。陈其美很是憋屈,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想如何脱身才是正题。在出涮羊肉馆的之前,陈其美倒是想到了脱身之计,硬拼是不行的,唯有以线人身份保释出来才成,是以最后是让陈其采去找大人。陈其美心中想得极好,但是他一进缉捕总局的号房,却是好几天没有动静,弄得他的心一天比一天沉,只待七八天心已经沉到底之后。他才被牢役带出牢房,着见了满脸忧愁的弟弟陈其采。在手上的镣铐被去除。知道自己就要被释放的时候,他忙问陈其采这是怎么回事。陈其采却道:“别说话,路上说。”
那一日陈其采去良弼府上去,可门房说良弼去了西苑,要到第二日上午回来,于是陈其采只得在第二日上午再去良弼府上等,一直等到下午天泛黑的时候,良弼这才从西苑回来。良弼是陆士第二期步科毕业,其人有些持才傲物,但同时也极善于笼络有才之人,不管满汉,只要他认为这人有才,便与之交好,是以军咨府内汉人极多。陈其采甫一见他便把陈其美之事相告,他当然没有说陈其美也是个革命党,只是说陈其美早年在东京留学之时认识不少革命党,而今到北京,便是来告之复兴会内幕之事的,两人昨天正谈的入港之时却被缉捕总局把人给抓走了。
军咨府其实就是良弼怂恿这载涛建的,完全就是仿造日本陆军总参谋部设置,其第二厅更是军咨府的机要部门,现在良弼听说居然有人能深入复兴会内部刺探消息,立马就答应明日让人拿着自己的拜帖去肃亲王那边把这个线人给弄出来,陈其采听闻他这样说心顿时放了下来,谁料第二日一早再来红罗厂的时候,门房却说大人一早就出去了,而后中午时分他听到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那就是此次围剿严州的第六、第十两镇,在两天前被革命党全歼,
“复兴会真的一口气歼灭了两个新军镇?”马车里,全身发臭、神情疲惫的陈其美听闻弟弟说的这个消息,一改困顿,有些兴奋起来。
“确实!”陈其采点头道,“复兴会和之前杭州举义一样,又一次的破坏了浙江那边的电报线,还派人狙杀杭州派出的信使,所以消息才这么晚传到京城。现在他们的兵锋已经直逼杭州,这一次恐怕杭州又要失陷了。哎!两个新军镇,还有七八千的巡防队,一日之内全被歼灭,现在朝廷里已经全乱,皇上气恼之下已经把铁良革职查办了,还有闽浙总督、浙江巡抚,都已经革职了。现在载涛执掌陆军部,为保杭州不失已经紧急派人调山东的第五镇南下,还有紧催严州北面的第九镇、南面的江西新军急速增援杭州。这一次围剿,复兴会就是这么赢了。”
陈其采这几天被压抑得够呛,是以一下子就吐了这么多的消息,好一会儿陈其美才把这些东西消化完,然后才道:“难道大家就看不出来,这是复兴会的调虎离山之计吗,这样一来,就只有负责西面进剿的湖北新军还在,这一次围剿可不就是不攻自破了吗?”
“确实如此啊。”陈其采长叹道:“第六、第十两个镇全军覆没,这已经是举国轰动了,现在国会那些蓝票党只说陆军部都是一群草包,而那些练就的新军更是花架子,空费饷银而已,和昔年的那个淮军一样不堪一战。若是朝廷再丢了杭州,那本届内阁可是要倒阁了。”
倒阁之说陈其美也是常常听见的,中国的宪法、国会完全是抄自日本,日本也是常常倒阁,他对此并不惊讶,道:“现在不是说内阁和国会无权过问军事吗,倒阁便倒阁好了,即便倒阁,那也是无妨的。”
他这般说只让陈其采大大摇头:“现在的这届内阁,只是一个过渡,光绪的意思其实还是想重新控制朝局,把早前放出去的权利再收回来了。可他刚出来能用的人极少,各地的督抚的势力又极盛,所以只能让礼亲王世铎作为内阁总理,等下一届帝党势力大涨之时,再把载沣捧上内阁总理之位,现在倒阁,那这内阁总理大臣一定载泽的。这是内政,再说外事。好不容易练了十几镇新军,还频频举行秋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让洋人知道大清今非昔比,不是像以前那般好欺负吗,可现在两个新军镇一日之内全军覆没,若是再丢了杭州,那你说洋人会怎么想?哎,这大清啊,快完了!”
陈其采只叹完大清,又按下心绪问道:“二哥,复兴会那边你到底能不能安排人进去?”
忽然听到弟弟这样问,陈其美道:“已经有一个人在复兴会了,虽说不是我安排的,但只要能联络上,还是能起一些作用。怎么了,良弼问了你要情报吗?”
“良弼没有问我要情报,他是要见你。”陈其采道。
“要见我?”陈其美很吃惊,“他为何要见我?”
“现在严州大败,而复兴会自从前年众多会员退党之后就更加隐秘,各地虽有抓到一些革命党,但是都是其外围成员,要不根本就只是些爱出风头的年轻学生。为今之计,要想剿灭复兴会,就必须渗透复兴会。这件事情,军咨府做不到,唯有你这边或许能做到了。”陈其采说着良弼那边的用心,然后很是担心的看着陈其美道:“二哥,你可要想清楚,这不是你我兄弟之间的事情了,一旦和良弼那边说好,可不是说走就走说停就停的事情。若是这事情难办,那我们就……”说到这里,陈其采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火车票,“不行我们现在可以就去火车站,半个小时之后便有一班火车去天津,到了天津之后便可出洋,还有家中大哥那边我也打了电报过去,到时候我们兄弟三个去东京、去香港、去美国都行。”
看到弟弟真情流露,陈其美只握着他的手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革命革命,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要见良弼正好,届时正好可以借良弼之手,让复兴会灰飞烟灭。待满清和复兴会同归于尽之时,便是同盟会出头之日,那时候忠山先生一定可以带领我们建立一个从古唯有之共和国。我想到此,激动都来不及,哪有临阵退缩之理?!”
陈其采见他言辞激荡,知道他决心已定,点头之后便打开马车们对着车夫道,“掉头,去红罗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