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道德伦理皆浮云
此时逍遥别院的药房里, 逍遥子依旧如往常般半躺着看他的个人书籍，药炉边忙碌的挑拣药草，用内功烘干去掉杂质按时辰兑加的, 正是已经接受处罚已经两个多月的石之轩。
十二岁的少年眉目已经长开, 也许是因为修习了内功的关系, 也许是因为天山上的伙食照料不错, 此时石之轩的脸庞已不复当初的瘦弱凹陷, 丰润起来的脸颊更加轮廓鲜明，鼻梁高挺嘴唇极薄，漂亮的凤眼, 微挑的眼角，不似前世的柔和俊美, 反倒有些类似当年有着胡族血统的李唐一家。
不知何时, 刚还笑意盈盈的看着书的逍遥子已经坐起了身, 眼神略显茫然的看着药炉边短短几月已抽长许多的少年，带着些许怀念和悲伤, 直到对方察觉到不适转过身才收回了视线，神色如常的说道：“之轩，你的确天资卓绝、聪明绝顶，才没过多久就已经将北冥神功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天山六阳掌和天山折梅手更是如火纯青, 我想你甚至还将最先修习的功法很好的融合其中了吧。”
石之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全靠师傅的悉心指教, 师兄他们天资也不差, 只是被杂事分心了而已, 师傅不用多忧虑。”此时的石之轩并不是仅仅表面上说的好听而已，他是骄傲自负, 但是绝不是不知所谓的狂妄。对于眼前这个确实有着真才实力，比之当年四大高僧和宁道奇一流也毫不逊色的逍遥子，他的确给予了尊重和崇敬。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他会完全的信任和交心，这个强大的师傅有着太多神秘和诡异的地方。
逍遥子是何等的人物，又怎么会看不出这个徒儿值得疑虑的地方，只是不想追究罢了，他笑了笑说道：“我算到我的时间不多了，没多少时间可以活了，有些后事还是早些安排妥当为好。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之轩，你想要的是什么？”
石之轩微愣了一下，不知对方是何意思，抿了抿唇反问道：“师傅问这个问题做什么？之轩还没想过。”
逍遥子一脸我是谁我无所不知的臭屁表情，撇了撇嘴道：“真的没有想过么，你别看师傅我间歇性抽风就以为我真的老年痴呆了，你的眼睛里可是明明显显得写着‘野心’两个字，师傅可是过来人，怎么？还想反驳？”
石之轩沉吟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道：“男儿当世自然会有野心，那又能怎么样，谁不想闯出一番事业，名扬天下，万人敬仰。”
逍遥子思考的半响，站起身往里屋走去，说道：“跟我过来。”而后，来到重重摆放着药草和瓷瓶的木架后方，不知碰到了哪处的机关，一道暗门出现在之前墙壁上挂着山水图的地方。
石之轩感觉自己正跟着对方直直得往下走去，眉毛紧皱，心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居然快要到腰腹处了，是谁在这里开凿了如此高难度的暗道，那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逍遥子终于停下了脚步，这处暗道深幽诡秘，没有一丝亮光，不过两人均身含高深的功力，自然行走无碍。只见前方不远处似乎道路已绝，青灰色的山石崖壁清晰可见，无丝毫缝隙可查。
石之轩有些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身旁逍遥子道：“暗，开门。”陡然一惊，眼前宛如天然的崖壁竟然是一处隐藏极好的石门，此时中间凹凸起伏，有如当年鲁妙子鬼斧神工的傀儡机关般开合移动，而后在离地面五步左右高度显出一个可容成年人恰好通过的洞口。
进到洞内，是深约数十丈的宽阔洞穴，顶部镶嵌着数百颗龙眼大小的上好夜明珠，四周的石壁上也挂着数百幅人物图像，仔细一看似乎竟是逍遥派的武学精要。不对劲，石之轩只觉得全身寒毛直竖，被人窥视盯住的感觉不断涌来，他停住了脚步，警惕得看着四周。
逍遥子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对着空无一人的洞穴开口道：“暗，出来吧，这个是我选择的继承人，看起来应该通过你们的考验了。”
洞中悄无声息得出现了几道黑色的人影，只见他们通体黑色，连面上也是带着黑色的半月面具，若不是还余下巴给人辨认，在略微有些幽暗的空间中，恐怕会被人认作是鬼魅幽灵。
石之轩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内心早已震惊得无以复加。当年他可谓魔门补天阁第一高手，最是擅长隐迹暗杀。影子刺客杨虚彦，虽说是前世间接害死他的凶手，但也是他生前最得意的弟子。跟随他二十年，功夫还尚未大成之时，就已令天下人为之胆颤。而今，他虽然对这几个黑衣人的窥视有所察觉，却完全找不出对方藏身何处，又是在何时出现的，可见这几人暗杀功夫之高，尚在他之上！
为首的黑衣人走到两人跟前，朝逍遥子微微俯身，说道：“尊主，按照你的指示，影获得了赵祯信任，慢毒已经撒下，预计两年之内太后即可归西。”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宛如冷血动物游动时发出的诡异摩擦声。
石之轩听后心中一动，他记得赵祯正是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双生哥哥，刚刚登基为帝，那么这些人是……
逍遥子看着紧皱着眉似乎有所发现的石之轩，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之轩，你一向心细如丝，眼下也应该知晓个大概了吧，那么想要接收这个暗部么？无论你有什么野心什么志向，这都是一个只赚不赔的买卖。”
石之轩早已不是当年刚出道时，那个懵懂无知，受不得激将的狂傲少年，这会也没有当即答应，何况他刚进逍遥派没多少时日，无缘无故的好处他可是从来不相信的。紧抿着唇沉默了一会试探的问道：“师傅，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你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直接摊开说吧，不管如何我是不会背叛师门的。”是的，这个世界上暂时还没有出现任何值得他背叛的事物，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才刚刚开始，谋定后动是他一贯的风格。
逍遥子并没有为他的直接和怀疑而愤怒，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负手抬头长叹了一声，说道：“你果然是他的孩子，一样的心思敏锐而多疑。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去寻找的，我只能告诉你，再没有退出江湖前，我曾经和慕容龙城一起共谋天下，只可惜时不待人，当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赵匡胤却抢先一步。而那时候更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萌生退意，但是我手上掌握的势力不是想散就可以散掉的，所谓人在江湖生不由己。不过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和当年的我们一样的欲望和抱负，那么你愿意接手这个我想要卸下的负担吗。”
石之轩道：“那么师兄呢？我看得出来，几个弟子中你最是偏爱他。”
逍遥子高抬着头，诡异的笑了笑，说道：“我把逍遥派掌门的位置留给了他，涯儿他太过软弱，感情用事，又心醉于杂学道法，没入过江湖心思单纯。我还指望着你将来能多多照顾他，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伤害。而那些肮脏复杂的凡尘俗世还是不要让他接触的好。”
石之轩心里有些诧异，直觉对方这话语暧昧不明，眼中波光一闪，想起曾经在药房一时好奇翻看过的，那本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册子，直截了当的问道：“师傅你是喜欢师兄？”
“咳咳！”逍遥子终于没有维持住他此刻慈眉善目般假仙的表情，憋红了脸，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问道：“你怎么会往这方面想？”
石之轩脸色如常的看着他，只是声音怎么听都带着些许奇异，“师傅难道不是因为喜欢男人才去看那本‘龙阳十八式’的吗？”
“噗！”洞穴里沉默不语装石像的众人齐齐的喷笑出声，原本沉重诡秘的气氛霎时烟消云散。黑衣头领被称作‘暗’的那个肩膀抖动不停，显然憋笑憋得很是痛苦，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声音更加嘶哑难听了，起伏不定的说道：“逍遥，难怪你这个小弟子一点都不尊敬你，看来你在他眼中指不定就是一个猥琐的变态，其实你本来……”
“你这个没品的家伙给我闭嘴，严重影响我逍遥派审美观的你，有资格说我么？”逍遥子有些恼羞成怒，暗自咒骂了一句，拉下脸朝着石之轩训斥道：“你师傅我像是那种有恋童癖的变态吗，难道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真是不肖劣徒。”
石之轩丝毫不受对方此刻虚张声势的影响，即便他此刻心里狠狠的抽搐着，依旧不动声色的说道：“师傅，我适才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是男是女是何辈分又有何干，只要真心相爱便好，道德伦理本就是随手可抛的枷锁，逍遥自在不就是唯我本心吗。”
第四章最是难负美人恩
“好，很好！”逍遥子这会显然不再装着往常一副的假仙摸样，笑得很是骄傲。他觉得此时这位小弟子怎么看怎么顺眼啊，把涯儿和他配一块这个主意真是绝妙，省的他百年后没人照顾那个呆小子。要是当年的他也是这么想就好了……
“你不错，小子，虽然功夫稀松平常了点，不过就凭这句话，你当暗部首领我就没什么意见。”为首的黑衣人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番，大大的伸了懒腰，打了个哈欠。那双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刚刚出现时的危险阴冷，半眯着一副朦胧欲睡的样子，懒洋洋的拍了怕石之轩的肩膀，将一面令牌交到了手中，说道，“这是暗部的暗字部令牌，还有一面影字部令牌，不过那个我可做不了主。”
逍遥子嗤笑了声，撇了撇嘴鄙视道：“那是，你这辈子就乖乖的别想翻身了，我看你还是呆在天山教好之轩影子技巧吧。别巴巴的回开封，影不见得会希望看到你这癞皮狗。”
这个为首的黑衣人正是原先暗字部的首领暗，另有影字部首领影，两人均是逍遥子三十年前退出江湖时收养的孤儿。也算是逍遥派隐藏在暗中的弟子，负责门中部分的产业和暗中势力。
此时暗被逍遥子的话挤兑得有些抓狂，又明知道不能把对方怎么样，于是很不符合形象得在山洞中四处闪现跳脚，似乎发泄着心中的郁闷，边还愤怒得咆哮道：“死老头，我说过几百遍了，我是上面的，上面的！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悲催的被人压……”
话音戛然而止，洞顶上的人飞跃着的洞中瞬间僵硬，而后‘啪嗒’一声直直的摔下来，显然刚刚被某只暗中点了穴道。逍遥子走到保持着奇怪姿势倒地的人形物体边上，狠狠的踹了两脚，说道：“很好，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的让人八百里急件送到影手上，你最好是一辈子呆在天山别走了，不然……哼！之轩，我们走。”
“哦。”被这一连串显然不符合常理的事件弄得有些呆愣的石之轩，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而后在心底纠结道：“果然连借尸还魂都存在的世界，什么都是不正常的。”
…………
两人刚从暗道中走出来，无涯子略带焦急的呼喊声就传了过来，逍遥子长眉一挑，语含威胁的说道：“今天的事情别告诉你师兄师姐，了解？”石之轩皱了皱眉，一本正经的问道：“师傅是说的暗部的事情，还是那本书的事情或是其他的？”
逍遥子怒了，心里想着：“我还以为这小子是多么正经严肃的乖宝宝，原来竟然是个腹黑。”他板起脸正要训斥，石之轩接着有些犹豫的补充道：“其实师傅……你完全不需要担心自己在师兄师姐面前的形象……”
逍遥子心情陡然好转，想着这小子还算上道，知道奉承自己了。原来他在徒弟们心中居然那么高尚有德吗，却不料石之轩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师兄他们都清楚师傅你的本性的，完全不需要做掩饰，大家不会嫌弃你的。”
逍遥子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张口怒瞪着某个依旧面无表情说着气死人不偿命话语的小徒弟，手指抖啊抖。就在这时，没得到回应的无涯子直接闯了进来，见到这副景象，摸了摸下巴，不解的问道：“师傅，小师弟，你们在练什么新功夫吗？还是……”无涯子欲言又止的上下打量着逍遥子，支支吾吾略带指责的说道：“还是师傅……你居然连才十二岁的小师弟都不放过了吗……你简直……”
逍遥子这会可真是气得想吐血了，他什么时候做过这么猥琐的事了，待看到石之轩眼中赤裸裸的怀疑，再也忍耐不住了，朝着无涯子咆哮道：“我什么时候对你们做过这种事了？敢这么污蔑你师傅！”
无涯子委屈的缩了缩脖子，小小声的说道：“我没有说错啊，师傅从小就喜欢使唤我们几个，下山去帮你买你要看的那种书，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家背后都说我们天山上住了一群变态。”
闻言，石之轩很不淡定的嘴角抽搐，装了几个月的面瘫表情终于破功了，无奈得看向始终一脸无辜的无涯子师兄，心里悲愤的长叹一声‘这个悲催扭曲的世界’，问道：“师兄急着进来应该找师傅有事吧，赶紧说吧。”暗暗腹诽着，你们赶紧别再扯些猥琐无聊的有的没的了，该干啥干啥去，不要影响到他这个正常人的正常思维观念。
“啊，糟糕！”无涯子猛然想起他的来意，急急的说道：“师傅，师姐和师妹又打起来了，刚把小师弟住的别院都给轰塌了，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两个啊。”
逍遥子这会终于缓过神来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撇嘴道：“她们爱打打去，把整个灵柩宫拆了正好，我还嫌住了这么久看腻味了。这两个不省心的还不是因为你这不开窍的呆子，真是不肖徒。哼，既然你这么看为师，为师也就没有心理负担的把你打包送出去了。想到这脸上不由自主得流露出一丝狡诈，说道：“之轩你今天晚上就搬去涯儿左边的‘御天别院’吧，涯儿虽然兴趣都在杂学上，不过武学修养也不在为师之下，你可要多多请教请教。”
那最后一句话的音调很是着重拉长，石之轩背后一寒，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暗暗警惕的皱了皱眉道：“知道了，师傅。”
“轰隆隆！”地动的声音传了过来，逍遥子再也没法放任不管了，这都快打到他这来了吧，真是……一个两个的就想把他气归西了是吧。狠狠甩了下袖子，低声咒骂了一句，施展轻功往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方向飞去。
无涯子看着师傅的黑脸，忍不住再次缩了缩脖子，正想跟上，突然发现身边的小师弟完全没有要一起去的迹象，疑惑的问道：“小师弟，你不过去？”
“去干吗，当炮灰？”石之轩冷冷的回答，却在对方委屈的眼神中鬼神使差的补充了一句道，“不用去，师傅自然会带她们过来的。”说完就忍不住自我唾弃了下，想他邪王活了八十几年了，啥时候给人解释过啊，这扭曲的世界居然把他一正常人都给扭曲了。心下决定还是继续面瘫，那什么少年时期的风流过往还是收敛起来吧，省得和眼前这个小白师兄一样招惹到疯女人，要是再碰上个当年阴后祝玉妍一般的狠角色，他不是又白活一世了。
“滚进去！跪下！”逍遥子将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踹进了药房，自己往他的专用藤椅上一坐，习惯性的想要摸出他的宝贝书，看到旁边站着的两个徒弟，手顿了顿，干咳一声说道：“之轩，给我倒茶，真是被你们几个不肖弟子气糊涂了。”边说边还斜睨着无涯子。
无涯子站在旁边眼睛弯弯无辜的笑着，摸着下巴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战火不要烧到他身上，于是干脆就靠墙装壁画，认认真真的瞧着逍遥子藤椅上精致的编织纹路。
逍遥子瞅见某个罪魁祸首还不自觉的神游起来，再看到被跪着的两个弟子弄的满是血迹的地面，不怒反笑。笑得极其亲切，一口白牙闪闪发光，长长的眉毛微微上挑，语气温柔至极，“既然你们两个一天不打闲得慌，从明天开始你们就一起呆后山密室相亲相爱吧，饭菜我会让下人送去。别想着出来，会有人盯着的，敢踏出密室一步，你们就直接下天山吧，永远别回来了。”
李秋水猛抬起头，吐了口血，双眼含泪楚楚可怜的望着逍遥子。可惜她不知道对方压根就是个受，怎么可能被这甚至还赶不上他年轻时代的美色所惑，依旧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只好再次把目光转向无涯子，期待着一向心软的师兄帮忙求情。无奈的是，无涯子依旧盯着某处以逃避师傅的责难，压根没注意到那灼热的视线。乐观天然派的他心里觉得，师姐和师妹这么闹也不是办法，说不定一起受罚因为同病相怜就和好了呢。
李秋水美人计未成还要开口，却被逍遥子的问话打断了，“行云，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像秋水那般对此惩罚不满，果然不愧我逍遥派的大师姐，敢作敢当，够风度。”
听到师傅这么说，李秋水也不好再次开口祈求，想着师傅虽然经常性抽风犹如顽童一般，真正下了决定很少会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撤销处罚，那她不得好久不能见到师兄，更别说密室中还有个恨她入骨的大师姐，看来只能用那一计了。李秋水的神色微微一变，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石之轩一向敏锐，也注意到了李秋水的不对劲，下意识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心下起了提防。不动声色的瞄了瞄逍遥子，察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深思，定了定神，开口道：“师傅，天色不早了，两位师姐也需要先治疗下伤口，不如……”
“把这颗药丸拿去化水，药柜第三排右首第二个格子，取三分之二兑入，给她们俩喝了。”逍遥子朝着小徒弟露齿一笑，很是幸灾乐祸的样子，优哉游哉得半躺了下来。
石之轩的身形僵硬了下，有些迟疑的接过药丸往里屋走去，眼里闪过一丝同情，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格子里是他亲手提炼的浓缩黄连丸，难道竟然是为了某人这样的恶趣味吗。他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究竟有没有得罪对方，暗地捏了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