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默默地坐在那间名为“一帆”的茶餐厅的吧台后面,支起一只手臂,手指弯拢,靠在唇边。他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二分了,他的目光像是很随意地掠过那些从门外穿行而过的路人,但是实际上他很清楚他在期待谁的出现。
一个多月以来,她通常每两天出现在“一帆”一次,每次通常在晚上十点一刻左右进门,那离“一帆”的打烊时间不过还有四十五分钟。如果那个靠窗的最东侧的座位没有被占领的话,她也一定不出意外地坐到那里。有时她会点上一份蛋糕或者点心,有时她会来上一份咖喱套餐,但始终不变的是点一杯绿茶─碧螺春。
她最初来“一帆”的那几次江越并未在意,然而渐渐的,她出现的时间,她的孤身一人,和她每次必点的碧螺春,都越来越引起了江越的注意。她很沉静,不只是因为她的独来独往,她的穿着,她的表情,她说话时的语气和声音,以及她整个的身体语言都透露出一种成熟的安详的沉静。她有一双很幽深很清澈的眼睛,这是有几次江越为她点餐或送餐时偶尔与她对视得出的结论。江越不清楚那是不是因为“一帆”里柔和的灯光让他产生的错觉,因为每一次对视,尽管时间短促,却都让江越有一种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的感觉。
江越已经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了,二十九岁的年纪,大学里唯一的一次恋爱经历,以及这五年多来感情上的空白,让江越越来越相信缘分上的可遇而不可求。他大学里的好哥们,与他合作开这间茶餐厅的冯凯就为他在感情上日益地“丧失斗志”而忧心,五年多来,冯凯经常对江越说的一句话就是“缘分是创造出来的”。每次听到这话江越总是付之一笑,因为就算果真如此,那至少也要有值得为之创造的对象。不过这一回,这个已经见过二十几次面却几乎没说过什么话的女人却勾起了江越内心久已失去的那种心动的感觉。
十点四十分了,看来她今天不会来了,可她应该是今天来的。江越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放下支着的手臂,他环顾整间餐厅,只有两桌客人了,一桌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江越认识其中的一个,她就在“一帆”对面的写字楼上班,自从一月十八号“一帆”开业以来她就经常光顾。而另一桌是一对学生模样的年轻的恋人,他们刚巧坐在“她”的那个固定座位上。江越看着那对恋人,他们靠得很紧,男孩的胳膊揽在女孩的肩上,女孩则把脸倚在男孩的颈间,看样子他们会待到打烊时才离开。
江越又看了一眼窗外,他决定不再受制于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念头,于是他将今天开出的所有餐单聚拢在一起,拿过计算器,敲击了起来。
“叮当”,悬挂在餐厅大门上方的铃铛发出了悦耳的响声,江越迅速地抬起头,是她!一瞬间,江越对视上了她的眼睛,像最近几次一样,她稍稍翘起的嘴角带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在江越看来那或许纯粹只是礼貌性的微笑,就像其他也经常光顾这间餐厅的客人一样。江越注意到她朝那个固定座位看了一眼,然后就朝另一个靠墙的座位走了过去。一个叫陈非的男店员上前为她点餐,再把开好的单子交给了江越。一杯碧螺春,一份“黑森林”蛋糕是她今天的晚餐。
江越低下头,继续敲计算器,他敲错了一个数,他把它减回去接着算,可是紧接着他又敲错了一个数,他再次把它减回去,却意识到自己又减错了。江越停了下来,略一抬眼,他看到了她安静的背影。
一个想法突然钻进了他的脑海,然而几乎是立刻就被他否定掉了,可是那个想法却并没有走远,像一个小精灵似的悬在空中跳跃着。十五分钟以后,江越看到她结束了她的晚餐,付了账,起身离开,他看着她推开大门,向右转,消失。缘分是创造出来的,江越突然从吧台后面快步冲了出去,几个箭步就到了大门口。
冲出门去,江越才发现她正站在离餐厅大概几米远的路边,似乎是要打车,江越没有犹豫,又几步冲到了她面前。她似乎被吓了一跳,她直视着江越,很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
“有事吗?我好象结完账了。”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
“不,请别误会,不是因为这个。”江越感到一丝好笑,为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
“嗯,是这样的。我叫江越,长江的江,跨越的越。”她不语,依然望着他,江越却感到自己的心跳因为她的注视在加快,“我可以认识你吗?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知道这很唐突,不过请放心,我绝对不是坏人。”
她还是不声不响,只是稍稍放低了视线,那让江越不得不以为她是在盯着他的嘴,一瞬间,江越脑袋里冒出了个十分可笑的念头,他祈祷他的牙缝里不要塞着东西。
“因为,我想我们应该不算是陌生人,我的意思是你常来这里吃饭,所以我想也许我们可以互相认识。”她持续的沉默让江越忽然间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蠢事,然而他的嘴却依然不受控制似地继续说着,“你是在这附近上班吗?我看你好象经常加班,而且每次都到很晚,你总是一个人加班吗?那一定是个不怎么好干的活。”
她悄悄扬起了视线,再次直视江越的眼睛,却还是没有说话,江越感到嘴里发干,“我知道这确实是非常冒昧,不过我的确不是坏人。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想说的……你结婚了吗?”
最后这五个字就像五发上膛上了很久才猛地被发射出去的炮弹,江越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他真的把这问题问出了口,向一个几乎还是完全陌生的女人!然而尽管如此,江越却分秒不差地紧盯着她的眼睛,生怕漏过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越看到她微微地摇了摇头,一刹那间,江越体会到了一种许久不曾感受过的喜悦和轻松,而且他确定他的表情在这一刻也一定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刚要再开口,她却像从梦中突然惊醒了似地说:“对不起,我必须得走了。”说罢,她走下人行道,向一辆正巧驶过来的空出租车不停地招手,车子停在了她身边,江越看着她上了车,朝司机说了句什么,出租车立刻就离开了。
江越的视线尾随着那车子直到它消失在夜色中,他有片刻的茫然,而后才想起,她并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不可思议!她没有告诉我名字却告诉了我她还没有结婚!江越轻吁了口气,下次再说吧,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