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上的卫兵忽然惊呼:“老天爷!快看天上!”
澄澈蔚蓝的天空, 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五彩的云朵,布满整个天空。太和殿沐浴在万丈光辉中,如临仙境。
正当众人目瞪口呆之际, 更令人不能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一朵五彩云从天边轻飘飘当过来, 看似很慢, 一眨眼却已经来到了太和殿上空。离得近了, 才看清楚一只神兽踩在云端上, 头顶犄角,目如铜铃。鬃毛黑亮,长坠在地。四爪如洪波, 硕大无比。
细细碎碎的曼陀铃声从远处传来,叮叮当当, 跟梦境一样不真实。
梅玉震惊得不得了, 混乱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帝座上的人跟他的臣民同样瞠目结舌, 情不自禁站起来,眺望殿外, “獬豸……”
一眨眼间,五彩云飘到地上,神兽抖了抖鬃毛,跳下云朵,慢慢走进太和殿。它身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光, 神圣凛然。
梅玉快要昏过去, 这只不就是她和赵鸿飞在山林里遇到过的那只神兽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都那么神奇, 她是不是在做梦?
其他人, 包括宋提刑在内, 也有这个疑问。
但是没有人能动弹。自从獬豸走进殿之后,所有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动弹不得。
獬豸先是走到梅玉跟前,望着她低吼了一声。
梅玉说不出话,但隐隐感到它的来意,渐渐地一股欣喜升上来。她在心里默念:仙兽啊仙兽,请主持公正吧。
獬豸走到殿中央。那里跪着好几个犯人,梅玉都不认识。
獬豸头一低,如一头发怒的公牛冲上前,尖尖的犄角顶入其中一人的肚子里。那人惨叫一声,血流如注。
神兽张开大嘴,奇异地形成一股五彩漩涡,将那人吸进了肚子。
她看得眼珠差点凸出来。
随后,獬豸慢悠悠地走到殿外,踩回那朵云,飘然而去,天空中的五彩云不久便完全散去,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梅玉这时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四肢可以动了。
一干大臣面无人色。黄阁老牙齿打战:“獬豸乃、乃、乃上古神兽,杀奸邪,吃佞臣,刚才……刚才,它,它吃掉的是谁?”
宋提刑看上去算是最冷静的,“刚才吃掉的是……丞相……”
皇帝跌坐回龙椅,一头冷汗。
如果可以,大家都想把刚才那一幕当作是场梦。可是,丞相确确实实不见了,一滩血流在太和殿光亮的地板上,提醒着所有人,这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
刚才为宋提刑说过的大将大呼:“官家,獬豸乃祥瑞之物。它的出现,正是我朝英明啊!”
梅玉也糊涂了,兰卿夫人的帮助,竟是召唤来獬豸吗?还是獬豸自己要来报恩。她和赵鸿飞曾经救过它的孩子。
她想起之前在密林中,那么巧合地救了小獬豸,然后昏迷过去时,曾经梦到过兰卿。这一切,难道是天意,为今日做的铺垫吗?
结果至此,已无需讨论。
赵文素一家三人无罪释放,赵礼正官复原职。汉王章归还与赵家。跟丞相勾结的几个人,都相应获得了罪名。
而宋提刑,加官进爵,升大理寺卿,赐二品顶戴。
神兽獬豸从天而降的故事,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经过人口相传后,染上了传奇色彩。更神奇的是,当天晚上,雨水开始淅淅沥沥,进而淋淋漓漓,持续了半年之久的旱情终于得到了缓解。
百姓们都说,神物出现,奇冤得雪,天降甘霖,诚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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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梅玉和棠宁,在宋提刑的陪同下,来到京畿大牢。
天空依旧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江南的雨很温柔,迷蒙如一层薄薄的雾。
等了片刻,张龙在牢头那里办完手续,赵文素被牵引出牢房。
梅玉和棠宁两个一阵激荡。
梅玉眼里只剩下赵文素一个人。
他,他,自己的夫君。一身脏污,佝偻着躯体。
她泪眼摩挲,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不敢跑得太快,怕那是一个幻影,动作过大便会惊醒好梦。
来到他的跟前,看着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皮肤,她想拥抱,却迟疑了。
“简白……”
“梅玉……”
赵文素一展臂,毫不迟疑地将她搂在怀里。
她感觉到彼此都在发抖。不知道是痛得发抖,还是高兴的发抖,只知道这一刻永不愿分离。
拥抱的踏实感让她蓦然发觉,这些天来,她心脏一直没有回过原处。
雨丝细细打在身上,像一首绵长的情诗,诉说着缠缠绵绵的情意。
终究她大着肚子,抱得太紧,时间一长就麻了。赵文素觉察到她的不适,松开手。
宋提刑咳嗽了一声:“赵大人,先回下处吧,你身上的伤还需要处理。”
梅玉这才猛然醒过来,用力点头,“就是就是。快回去。皇上特别恩赐,让御医给你治伤,已经候在那里了。”
回客栈的一路上,她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赵文素闭目躺在软垫上面,一动不动。
看到他累累的伤痕,梅玉心如刀割,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担忧着,赵文素经历一场大难,受尽折磨,刚刚逃出生天,一定是身心俱疲到极点。不知道要休息多久才能完全恢复。
还有,到底能不能完全恢复……
回到下榻处,御医仔细察看过赵文素全身的伤口,给他清理上药。
梅玉依照吩咐熬了许多汤药,用汤药给他擦伤口。伤口久裂不愈,沾满泥污,处理起来十分困难。雪白的毛巾被染得黑漆漆的。
赵文素伏趴在床上,手指紧紧攥着床单,一声不吭,忍受着滚烫的毛巾在全身的伤口热敷。
在牢狱中,一直用意志抵抗疼痛,此时却剧烈得让人不能忍受。
梅玉看着他绷得紧紧的皮肤,知晓他此刻定痛得厉害,不由心疼地放缓了力道。
清理到下半身的时候,赵文素浑身一抖,捉住她的手,吃力地说:“找个……店小二来帮忙吧。”
梅玉脸微红,看了一眼大夫。
年老的御医摸摸胡子,摇头晃脑道:“待会儿老夫要给赵老爷接腿骨,找个男人来帮忙比较方便。”
梅玉:“我……”
赵文素摇头打断她,手指骨因疼痛捏得咯咯响,呼吸变得急促:“出去吧……我现在太狼狈……”
梅玉顿了顿。她真的不介意,不管怎么样邋遢落魄,赵文素在自己心目中永远是最高大、最完美的形象。
可是这些年来,她已经逐渐学会妥协。男人都是要面子,要自尊的。
于是她温柔地说了声,“好的。”
出到门外,棠宁候在那里:“怎么样了?”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梅玉说:“我也不大清楚,当着老爷的面,我不方便问御医。”
棠宁点点头,“我大哥刚才来了,在花厅里。”
梅玉惊讶地望着她。
棠宁牵起她的手,“他说有话交待,你同我一起去吧。”
她不明白棠宁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大哥来了为什么要叫自己去。不过,去见一见也没什么坏事。
现在赵文素已经无罪释放,沉冤得雪。她娘家应该不会再将棠宁关起来了吧。
她们进入花厅。梅玉看见一个官威甚重的中年人坐在那里,隐约认得在太和殿中,他似乎为宋提刑说过话,当下心存好感。
她怀孕不宜下跪,便行了礼:“贱妾参见薛大人。”
棠宁态度却是淡淡的。
薛明皓叹着气,“妹子,你还在生爹娘的气吗?”
棠宁低着头,“不敢。”
“你别这样。爹娘是担心你。”薛明皓见她还是那样,有点尴尬,长叹息后,遂拿出两份公文,“我刚才去给宋大人拜谢。他让我顺道送这两份公文来。你们回到昌州后,拿着公文去天牢那里,自会放了赵礼正和赵鸿飞出来。”
梅玉窥到棠宁一动不动,面沉似水,只好自己上前恭恭敬敬接了过来,“劳烦薛大人了。”
薛明皓望了她一眼,客气地说:“听闻周姨娘为了赵大人,历尽艰辛。”
“不敢当。”梅玉不好意思极了。
薛明皓看棠宁是不想理会自己了,就将要交待的东西全部与了梅玉,“周姨娘,赵家百废待兴,需得银两周转。这里是二百两的银票,你且拿着。我还叫下人备了丝绢二十匹,灵芝二十朵,老山参十枝,东海大珍珠三十颗,其他用度等,都在客栈外头。还有几个粗使丫头,马车,都留着护送你们一行回昌州。”
梅玉接那银票吧,显得太厚脸皮不懂礼貌了些。不接吧,看着又象是娘家给棠宁的东西,自己没有权利代为拒绝。
棠宁杵在那里就是不说话。
梅玉思想斗争了一番,接了过来,“谢薛大人。贱妾等大奶奶身子舒畅了点,就转交给她。”
薛明皓赞赏地点点头。他走到棠宁面前,“妹妹……”
“大哥,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棠宁抢在他前头说,“现在事情太繁太杂。等安定下来,我再给爹娘赔不是。”
薛明皓见妹妹明摆着不想听自己罗嗦,噎在那里。
这个妹妹,是父母老年偶得,比他小了十五岁,自小被视作掌上明珠,当哥哥的也是疼爱得不得了。难得的是她虽是千金小姐,却从来性情温和,不骄不躁。今日这般冷冰冰,显然恼得不轻。
现在薛明皓想端起大哥的架子,发现在外面常年严肃的脸,在棠宁面前怎么也板不起来。他只好作罢,“行,我知道你心里拗着。养儿方知父母恩,等荷舒长大,你大概就能体谅爹娘了。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对了,爹娘说,荷舒好得很,最近又胖了不少。”
他又叮嘱了两句有的没的,就匆匆回公门处理事务了。
梅玉惦念着赵文素,送走了他,立即就返身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