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威天龙!”
乌云中,云层破开。
一道金光陡然降落。
闺房中的声音惊骇地认出这是金光寺的“大威天龙”。
呼哧!
随即闺房之中,一个诡异的女子破门而出,虚空中荡漾起一股浩大的神魂力量。
而那名女子,肉眼可见地身体干瘪下去,在门外的左千户身前爆开。
左千户见状,立刻撑起一把乌黑的铁伞,挡住眼前炸开的肢体。恐怖的是,这些肢体只有人皮和碎骨,根本没有血肉存在。
他神色惊惧,“好一个罗教妖人。”
这次他是从徐青那里得到消息,知晓内厂潜入了一个罗教妖人的附体分神。他清楚附体妖人是何等厉害的存在,不敢大意,过来监探。
没想到,刚一过来,就被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底细。
而此时,金光寺的住持衍空禅师也施展出大威天龙菩萨观的神通赶来。
左千户用奇门武器乌黑铁伞挡住炸开的碎骨肢体,而虚空中庞大的神魂力量,发出尖锐的鸣声。
饶是以左千户之能,都感到脑袋如遭雷击,嗡嗡作响。
他不敢大意,运起崂山内家心法,搬运气血,直冲天灵盖,散去对方的神魂攻击之力,同时舌头咬破,精血刺激之下,发出雷音:“大胆妖孽,见到朝廷命官,还敢兴风作浪!”
他浑身有一股厚重的王朝气运爆发。
虚空中的神魂力量,为之一颤。
“朝廷走狗!”虚空中,那股神魂力量,震荡空气,发出狠厉的骂声。
而这时候,金光灿然的大威天龙仿佛漩涡一般,裹紧那股震荡的神魂力量,但因为左千户身上的王朝气运爆发。
大威天龙都受到影响,露出破绽。
那股恐怖的神魂力量溃散之余,居然借机化出一条金色的蜈蚣虚影,冲向天穹。
左千户已经张弓搭箭,一支专门针对神魂高手的破魂箭射过去,追尾射中金蜈的下身。
那金蜈的神魂惊叫一声,很快消散不见。
“阿弥陀佛。”院外,一名老僧走进来。
左千户脸色尴尬,说道:“大师,我刚才不是针对你。”
老僧自然是衍空,他微微一笑:“这金蜈法王是罗教附体的妖人,刚才逃走的虽然是一道分神,却也不可小觑,不过他受了左大人一击,眼下肯定不好受,料来是走不出江宁府的。”
左千户点头:“不知大师有什么追踪这妖人神魂的办法?”
他刚才震荡王朝气运,俨然发现,如今这一招,远没有以往那样好使了。
看来如崂山上清宫的师长所言,大虞王朝的气数在削减,往后的日子,天下各处的妖孽会越来越多。
“师尊说,陛下以大虞龙气修炼,妄图长生。但王朝衰落之势已显,若不能中兴大虞,反而要被龙气反噬,万劫不复。”
“如今首辅变法,正是陛下为王朝中兴做出的必要尝试,他们现在君臣一心,希望能变法成功吧。”左千户暗自感慨。
他自是希望天下恢复太平盛世的气象,甚至心里有点感激为陛下献上这修炼法的朝天观主,否则陛下肯定不会如现在这样下定支持首辅变法的决心。
不过他师尊,崂山上清宫主却告诉他,盛衰自有天数,人力只是徒劳,甚至会让结果更坏,却也支持他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下山。
衍空开口回道:“这妖人分神的力量借助血肉精气,不过刚刚达到显形的层次,但本身是附体的境界,并非贫僧眼下可以测量的。所以,实在是无法追踪它。”
他刚才以身试法,基本得出结论,怕是京城那位老皇帝,果如传闻那样抽取龙气修炼,大虞王朝本来就在走下坡路,老皇帝又这么一搞,呵呵……
王朝鼎盛时期,天下难出鬼仙,但现在就不好说了。
而且伴随王朝气运衰落,各方妖邪,显然也有机会进入朝廷,兴风作浪。
天下的形势,难免急转直下。
这也给当朝的变法,平添了额外的阻力。
衍空心知肚明,神色则一如平常。
他随即向左千户告辞,而左千户只好作罢。他如今更是得到上面的命令,让他严密监视徐青的动静,务必要将徐青在江宁府做的事,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
不过,上面也下了命令,让左千户在江宁府,密切配合徐青任何想法和行动。
既防且用。
搞得左千户都不敢去面对徐青了。
这也是上面考虑到,他一向亲近文臣,容易得到文臣的信任,且和徐青有过不错的交情,才下达的命令。
当然,他总不可能日日夜夜亲自监视徐青,这不现实,依仗的还是手下内厂的番子以及江宁府这边的绣衣卫。
好在,根据他目前得到的情报消息,徐公明所做之事,都是为了百姓和国家,颇对他胃口。
“明明中了解元,可以跟著乡绅豪强一起鱼肉乡里,却不惜得罪这些同道,为朝廷清丈田亩,此等格局气度,怕不是诸葛武侯再生。”左千户内心里对徐青还颇有敬意。
他越是这样,越害怕徐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又不得不上报。
好纠结。
…
…
应天府,徐宅。
徐青得到金光寺送来的消息,另一边左千户也写信告知了金蜈法王分神的事,两边说的情况大差不差。
另一边,苏怜卿这边也送来了当日的情报送来。
她禀报之后,颇有不解:“公子,咱们为何不计划周密一点,直接解决金蜈法王这一个隐患?”
在她看来,只要公子用心计划一番,金蜈法王的分神断无走脱的道理。
现在打草惊蛇,对方转于暗处,反而更加难以抓捕了。
徐青:“这件事早在我意料中,可以说我是故意为之。过去一段时间,我的风头出得太大,所以各方都对我十分关注。若是在江宁府,一点能威胁到我的力量都没有了,那对咱们是极为不利的。”
罗教和莲花教渊源颇深,与徐青作对,绝对不会惹外界怀疑。
徐青现在需要这么一个对头存在,让上面放心。
他虽然厉害,但江宁府还不是徐青一手遮天的地方。
甚至他也会做“错”事。
一个不会犯错的下属,会令任何上位者寝食难安的。
苏怜卿不禁恍然,公子到底是公子。她心想,公子如此防备朝廷上层的大人物,足见其真实内心。
徐青自然清楚苏怜卿的小伎俩。
造不造反,并非徐青现在能决定的,他只能顺应时势做出选择,而不是蓄谋为之。
周得七分天下,方伐殷商。秦奋六世之余烈,方吞二周而亡诸侯。
这些都是榜样。
但作为上位者,总得给底下人希望和奔头。
苏怜卿希望从龙,徐青就得给她这个盼头,否则人家干事就没那么卖力了。
底下人,天冷了给主公加衣服,还不是自己也想穿厚一点。
世上哪有许多纯粹的仁人志士啊。
现在江宁府的乡绅豪强,一个个从江宁府赶到应天府向徐青低头认错,徐青没有急著恩威并施,而是交给胡举人出面。
一来,不用当面折辱人家,双方都有台阶下;二来,表明了徐青也不是不能和乡绅豪强合作嘛。
大家都是同乡,该帮的一定会帮,不至于真闹得头破血流。
这种态度,无疑让南直隶其余缙绅对徐青的感官提升了许多。
假如徐青一开始这样,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
这么一闹之后,徐青再来一出尊敬乡贤的把戏,反而使人有点受宠若惊。
如今徐青在南直隶,尤其是应天府的风评又有所转变。
“徐解元能做出圣贤文章,决然不是来俊臣那种酷吏。”
“我早知道,方阁老不会看错人的。”
“听说徐解元打算和江宁府的豪绅合伙做茶叶丝绸的生意,看看人家……”说这话的人,显然有点酸意。
毕竟丝绸茶叶瓷器,都是海贸中的暴利生意,利润都是被魏国公府为首的四大家族分了去,许多豪绅也只能跟著喝汤,若说心里没怨气,那绝对是骗人的。
相比起海贸的巨利,清丈田亩多交的税才几个钱。
“不可能吧,海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回话的人,亦深知海贸生意的利害。
寻常人敢做海贸生意,刚出海,船就会被海寇劫走。
无论是南直隶,还是更南方,做海贸都得有深厚的背景以及强大的海上力量才做得起来。
“人家徐解元这么说,自然是打通了海路。”
“哎……”
…
…
魏、朱、陆、王,乃是南直隶四大家族。其中魏国公是勋贵,而其余三家,都是江左底蕴深远的大家族,即使到如今,也是科举兴旺。
尤其是王家,这一辈年富力强的家族嫡系子弟,出了七个进士,最差都是二甲进士。
如今官做到最大的那位,已经是刑部尚书,再往前一步,便是“吏部、户部、礼部”这上三部的尚书,或者升左都御史。
而上三部的尚书或者左都御史,不出意外,基本都是阁臣。即使暂时没入阁,那也是第一序列。
毕竟入阁的人数,往往是皇帝决定的,如果皇帝觉得内阁不需要那么多人,哪怕是这些朝廷大佬,也得排队。
但选拔阁臣,绝不能将他们排除在外。
而且内阁的阁臣,除了首辅之外,如果没有上三部尚书或者左都御史、吏部左侍郎这等官职,外面的朝臣也会将其看轻,说话不见得能顶用。
如今四大家族的家主在魏国公家聚会。
“他清丈田亩我能忍,这小子居然胆子大到要动海贸的生意,我实在是忍不了。”朱家家主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露。
朱家在朝廷的影响力没那么大,但生意遍及南直隶内外,可以说是四大家族的钱袋子。
陆家家主则神色平淡,陆家世代和天师道关系密切,不乏有家族中人出家修道,甚至家族许多做官的子弟,会在年富力强时,急流勇退上山求仙访道。
不过修道比科举仕途还费钱,故而他们和其余三大家族基本上是密不可分的。
王家的官场势力最大,田亩也是最多的,不过王家隐匿的田土和人口不算多,他们的田土主要是世代积累经营出来的。
如果清丈田亩,对他们的影响不是特别大,但依旧是反对清丈为主。因为围绕王家的一系列官员,蓄奴、隐瞒田土、人口的事都没少干。
魏国公则不用说,勋贵一系,天然就反对清丈田亩,这是他们主要的利益来源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大虞朝的许多宗室,也是隐匿人口,逃避赋役的主力军。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宗室、勋贵才是“清丈田亩”政令的最大阻力,文官集团都要排在后面。
因为文官家族依赖于科举仕途,起起落落是常态。
勋贵、宗室则是世袭的。
但不能因此说,文官没有动力阻止这个政令,但文官内部也有分裂,许多大家族子弟,譬如程家、周家这些大族子弟都加入了变法派,他们不止有理想派,也深刻认识到王朝固有的弊病,想要为王朝刮骨疗伤,这样也能使家族依附王朝大树,继续作为大树的青藤枝蔓发展绵延下去。
改朝换代,既是机遇,也是风险。
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大族其实不希望天下有大变。
但真到了那一天,除了部分的理想主义者,更多还是纳头就拜了。
四大家主,聚集商议,对于徐青的事,魏国公一直都很头疼,现在看到其他人跟著头疼,心中莫名有些舒坦。
等大家商量的差不多,总体而言,朱家家主对徐青伸手海贸最是深通恶绝,陆家、王家虽然也不爽,但不是特别坚定,至于魏国公,他是真的想当场干死徐青,可人是要活在现实中的。
魏国公府可以说是其他三家的首领,亦是他们的挡箭牌。
因此他现在是最难受的。
皇帝盯他盯得太紧了,就等著魏国公犯错,好借机收拾他一顿。
毕竟魏国公府还有许多其他的支脉,如果主脉出了事,便是支脉的机会。至于会不会因此损失家族的势力,那也是人家小宗入大宗之后才会考虑的事。
人不能因为自己没到手的东西而平添烦恼。
魏国公长长叹息道:“现在这个节骨眼整治徐青不现实,诸位也得考虑我这边的形势。”
他朝其他三位家主拱了拱手。
朱家家主冷声道:“难道就直接放过他?”
魏国公摇头:“他想插手海贸,无非是仗著自己海上有个林匪给他当盟友。咱们只要断其臂膀,他还能继续行此事吗?”
朱家家主蹙眉:“姓林的恶匪在海上逍遥,拿下他哪有这么容易。”
魏国公微笑:“我已经查清楚林匪补充物资的海港,就在江宁府吴中县,到时候让海沙帮、巨鲸帮联手,等他补充物资时,将其人马端掉,再封锁江宁府的海港,徐青纵然在江宁府一手遮天,也不过是笼中困兽。”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魏国公闻言,嘴角一抽:“眼下还不到时候。”
“为何?”
“梁阁老的海船,如今还停靠在吴中县。咱们要是动手……”魏国公刚开始打探出这个消息时,还挺兴奋的,结果很快发现梁阁老的海船赖在吴中县的海港不走,兴奋之情,荡然无存。
只能说,徐公明这个人,确实很邪性。
朱家家主闻言,不由气闷,“不是,这小子太邪门了。”
如果说“逼江宁府的豪绅写请愿书”是徐青早有谋算,那梁阁老这个事,只能说是天助之,根本没法用任何谋划来解释。
魏国公其实隐隐怀疑,这是首辅布的局。
因为根据他的情报,梁阁老领的旨意是直接到江宁府查案,不准干涉其他地方的事。
特旨特办!
如果了解梁阁老为人,就知道这个老滑头为了不惹事,多半会走海路到江宁府。
但江宁府的海港之中,吴中县的那个,并不算大港,偏偏老梁就将海船停在那里,确实邪门。
不过吴中县离江宁府的府治最远,似乎也是一个理由。
总之,这事情到了这地步,多少是尬住了。
陆家家主深以为然地附和了一声。
陆家家主相对恬淡,属于随波逐流的类型。
王家家主笑了笑,说道:“我看那小子的作风,未必是软硬不吃,正好趁著他这次大婚,咱们捧个场,再观察观察。”
王家混官场为主,对于年轻才俊,多有欣赏提携。
若不是徐青早就和冯家搭上,他都想从家族中挑个优秀的适龄嫡女嫁过去了。
朱家家主虽然生气,却也不是莽撞的人,知晓既然一时间干不死徐青,没必要节外生枝。
他道:“不知这番中枢的博弈,到底结果如何。”
王家家主抚须道:“依我看,现在就清丈天下的田亩是绝无可能的,多半是从顺天府开始施行,然后江宁府、应天府也为试点,其余不动。不过,改稻为桑的事情,怕是年底前就得尘埃落定,往后生丝价格会大跌。”
朱家家主心中一动:“那这笔生意,倒是可以做一做了。”
陆家家主蹙眉:“生丝大跌,岂不是桑农反而会吃亏,这会不会激起民变。”
改稻为桑本来是有利可图,如果朝廷力推此事,引来生丝价格大跌,那么桑农必然大受其害。
朱家家主冷笑道:“就是得让张太阿碰个头破血流,才能让他知晓,天下的事,没一件是容易办的。”
魏国公道:“朝廷不了解地方实情乱来,咱们也没办法。真要出了事,也显得咱们有用处,免得天天遭受猜忌。”
他心想,乱起来也是好事,削弱中枢,还能趁机显示自身的重要性,有利无害。
陆家家主迟疑道:“南直隶已经发生几次奴变和民变了,如果因为改稻为桑的事,再次激化矛盾,只怕东南之地的形势会越来越坏……”
朱家家主道:“就该乱一乱。”
王家家主心想,乱局才好立功升迁,故而也没反驳。
陆家家主虽然觉得这样不好,却也习惯了随波逐流,没有反对。
魏国公是巴不得南直隶生乱,转移老皇帝的视线。
众人交流完信息之后,心中舒爽许多。
似他们这种人物,消息渠道多,势力大,对天下的局势看得更透彻,但反而会因为得到的情报太多,丧失决断力,瞻前顾后。
总归是走一步看一步为主。
反正掌握了情报,见招拆招,结果不会太差。
…
…
另一边,徐青也收到了梁阁老派人送来的老恩师的信。
信纸是空的,但上面有老恩师的私章。而且梁阁老的家仆是白日里,光明正大来的。
他自然明白梁阁老的用意,派人热情招待了梁阁老的家仆。
徐青拿著信纸,犹豫再三,还是找了谢泉来商量。
谢泉听闻事情始末,微笑道:“公明是否为了此信如何使用而烦恼。”
徐青点头,“一人计短,正想问问先生的看法。”
谢泉:“我以为一动不如一静,公明以为然否?”
徐青舒了口气,“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事到临头,反而不是很能决断。”
“我知公明的顾虑,近来是非太多,做什么动作都是多余,不如咱们老老实实先成亲再说。眼下公明最大的事,便是和冯家小姐成亲,使其早点怀孕。没什么事,比此事更重要了!”
他说到此,神情严肃。
徐青深以为然:“先生所言甚是。”
做大事,最忌无后。
他为此事,也是做足了准备,连鹤形术、金光咒的修行都暂时停下,先天指也是浅尝辄止,便是为了养精蓄锐,能有充足的精气,繁衍子嗣。
如果他真的注定短命,也能留个后代在世上,不枉来这一遭。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做足安排。
好在冯芜本身是灭情道传人,道术高手,在他帮助下,神魂显形不是难事,将来也有自保之力。
徐青等到梁阁老的家仆吃好喝好之后,将人叫过来,当著面烧了信,再派人送他回吴中县。
家仆虽然不解,却也回去复命。
这一点让梁阁老大感意外,不由更高看徐青了。
他因此对徐青更加好奇,打算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派人收集更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