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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烛走出门, 没走多远就看见了立在一丛枯枝下的鲁冰花。

鲁冰花站在树下,雪风将他的斗篷吹起又落下。卷曲的发丝飞扬,脸上少见的没有嬉笑。他在看着树上的鸟巢发呆。已是冬季, 鸟巢里已经没了鸟儿。

南烛紧了紧自己的斗篷, 蹲下身抓出一个雪球。朝着那满是新雪的枯枝一扔!树枝摇晃, 雪落了鲁冰花一身。鸟巢落在了地上。

鲁冰花回头。南烛在雪地里笑得灿烂。

鲁冰花却没笑。

不笑的鲁冰花让南烛觉得不太习惯。

只见鲁冰花小心地放下一个奇怪的小罐子。然后捡起那个鸟巢, 掸去积雪, 小心翼翼地将鸟窝放回树上。

“明年春天,会有鸟儿回家的。就算离得再远,他们也会记得回来。”鲁冰花说。

春暖花开时, 这个鸟巢里又会有雀儿叽叽喳喳。老雀儿会看着小雀儿一天天长大。对鸟儿来说,这片天地是家。对于鲁冰花这样的人来说, 老雀才是家, 母亲在哪, 家就在哪。

鲁冰花小心地将鸟巢放好。

南烛闻言走近,轻轻地问:“鲁兄, 你怎么了?想家了吗?”

“……别问。”鲁冰花抱起罐子压抑着声音道,“陪我喝酒可好?”

南烛闻言一笑:“义不容辞。”

“暖坞?”

“随便。”南烛道。她昏睡了两次,所以对王府并不如鲁冰花熟悉。

暖坞。

离南烛她们的小院不远。

王府里有两处温泉。暖坞就是其中一口旧温泉改成。一间阔朗不曾隔断的屋子,四面都做了木窗棉帘。中央是几湾暖气氤氲的水潭,水潭四周摆着些常绿的植物, 这些不知有冬的绿精灵在暖意中绿得娇媚。然后便是一张配有红泥小炉的木桩茶桌。

鲁冰花南烛在茶桌上相对喝酒。

鲁冰花不说一个字, 只顾着拎着一个酒罐喝。与其说是喝, 不如说是灌。

南烛也喝, 她是坐在木桩桌前拿着小杯子慢慢喝。饶是如此, 半瓶酒下肚,南烛便已经有了醉意。

光喝闷酒不说话, 又没有个佐酒的菜,很容易醉。鲁冰花本是为了求醉而来,偏生他想醉的时候却醉不了。

南烛身上有了些热劲,四周又暖暖地很舒服,忍不住便渐渐地有些迷离。慢慢地将头枕在桌上。

因为无聊,南烛便用手指蘸了酒在满是木纹的木桩桌上画画。

这木桩子应该是一棵上百年的老树所遗留,表面打磨光滑后别有一种自然趣味。

南烛用手指在桌面上随意涂抹。

“不是这样画的。我娘以前是这样教我。”鲁冰花醉醺醺地过来说。

他喝太多酒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一个生气的孩子。

南烛看得出鲁冰花心里有事。

“你看着!”鲁冰花也蘸了酒,不讲理地扫开了南烛的手,自己在桌上图画。

“看,要先画一个圈,再画一个圈。再画一个圈。”鲁冰花醉醺醺的说:“这三个圈连在一块,叫做‘青鸾印’。只要画上这个,娘跟我就能跟爹爹说话了。因为,只要有了这个印,不管在哪里,你想的那个人都能听见。哪怕是远隔万里,或者身在黄泉。”

南烛忍不住道:“咦,真的吗?”

“我问这个问题时,是五岁。”鲁冰花吐着酒香,张开手掌,晃晃五根指头道:“你个笨蛋,哈哈哈,笨蛋!”

南烛顿时横了眼。

“猪头才能听见。”鲁冰花道。

还没来得及动怒,紧接着南烛就看见鲁冰花伏在桌上。

“我明明不信的。可是现在却真希望它是真的。”鲁冰花将头埋在手臂里说。

若是真的,他想再跟娘说上一次话。

南烛见状。傻乎乎醉陶陶地一笑。慢慢地坐起身子,用手指蘸了酒:“那我们就当它是真的好了。”

她的手在鲁冰花画过的痕迹上加深了一道:“鲁冰花,你是个笨蛋。你看,你不是听见了吗?既然你听见了,我就在旁边画个猪头。”

“杜兽医,鲁冰花说你是个笨蛋!嗯,他也听见了,我再画一个猪头。嘿嘿嘿。”

“鲁冰花的娘,鲁冰花好像想家了,他是个笨蛋!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好兄弟,一辈子。……只要我还活着。”南烛醉呼呼地说,“你看,我也听见了,我也是个笨蛋,再画个猪头。很好,有三个猪头了,叫猪头结好不好?青鸾印加‘猪头结’,听起来不错。”

哪里不错了?怎么听都很奇怪。

“我还要画一个猪头。”南烛带着醉意,蘸着酒道:“我还要告诉二哥,我要去成国,我会好好等着白姐姐的消息,多危险我都要去。二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要救你,不管你是不是恨我。”

许久没说过这么稚气的话了,借着酒力,南烛呜咽着说完。这大概就是她心里最难受的地方吧。

“又画一个猪头。二哥听见了。嘿嘿嘿。他说,他不恨我呢。”南烛哽咽。闭上眼睛。

酒劲上来了。

“你看,这个印真好用。”南烛喃喃地说。

鲁冰花不答话。

“怎么了?”南烛问。弄不清鲁冰花是在笑还是在哭。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摇鲁冰花,可是她毕竟醉了,速度却比平时慢上许多倍。

“鲁……”南烛去碰鲁冰花的头发。

手却一下被鲁冰花握住。

鲁冰花的手滚烫。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说。他的头仍伏在桌上。南烛看不到他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烛沉沉睡去。鲁冰花才站了起来。扫开一层帘子。雪已经停了。雪光映得鲁冰花俊脸生寒。

南烛昏昏沉沉地睡着。小脸难得一片绯色。这样的绯色配在她的脸上真可谓羞煞桃花。再过一段时间,南烛是不是会长成一个数一数二的美少年?鲁冰花蹲下身,轻轻靠近南烛的唇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为什么他没有一丝别扭。又或者,他真就是一个完全没有人世伦常的坏蛋。

在自己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前离开这个笨蛋,自己做得到吗?

南烛的唇动了动。鲁冰花终于忍不住压了上去。

就在触碰前的那一刹那,南烛无意识地扯住了鲁冰花的袖子。

“回家。”

鲁冰花愣一下,克制住自己莫名其妙的冲动,站起了身。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鲁冰花对杜若说:“兽医,帮我准备药草吧。”

她想要回家,她说她有危险。他不放心,他要陪着她,变成一把替她扫路的剑。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哟。”朱雀长老道。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不出呢?”青龙长老摇头。

暖坞里的木桌上,青鸾印散发着浓浓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