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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翻飞, 高程递上一件暖衣。

沐王拒绝了暖衣道:“搭建帐篷要多久?”

“无愁公子说恐怕需要两三日。风大雪大,不利于施工。”

沐王沉默,然后道:“跟他说, 一日。我只给他一日。”

沐王这人冷酷不讲道理, 谁能知道他是担心风雪中的百姓。

只可怜无愁公子听到这话怕是会跳脚。

“要是南岩风在就好了。他脑袋里装了许多世人想不到的点子。”沐王不由轻轻道。不知不觉想起初见时她打劫帅东四人时的淘气模样。青衣如画, 眉眼盈盈。那日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 那抹青影却不知是死是活。她若不为自己操心, 大可不必险中求胜。沐王觉得一颗心被揪得难受。他不想南烛有什么意外。

南岩风说把命先借给他,那么他就不能死。

“王爷,成国来了消息。”一个亲卫走到屹立风中的沐王身边道。大风将他的声音撕成无数片。

沐王站在原地没动。他在等的是南烛的消息。

“说。”沐王淡淡地道。

“成国皇帝禅位二皇子。”亲卫道。

沐王哗地转了身。大氅卷起了飞扬的雪沫。

“改封太子为绥远王, 二皇子将于一月后登基。各国都已经收到了消息。”亲卫道。

沐王不由一震。这个二皇子,好凌厉的手段, 好快的速度。自从他出现, 沐王就有种预感这个人会君临天下, 却没想到这么快。快到像是在争分夺秒一般。

二皇子真的会如南烛所说向维郡动手吗?就在这个冬季?

抬头看天。

天色阴沉得像是刚研化的墨。最后一点朦胧的阳光也收敛了华光,阴郁的乌云下北风夹杂着雪花。今年的雪, 特别的大。

这么大的雪,南烛究竟在哪?

身前不远,凛冽的寒风中,缩在白铜巷里的是南岩风为他争取来的百姓。

沐王知道他们很珍贵。可他发现自己竟然愿意用这些人去换南岩风,只要他还活着。尽管维郡王教导他, 南岩风不过是一颗棋子。可是不知不觉中南岩风在他心里的位置却越来越重要。重要到他到今天才知道他愿意用整个维郡来换。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真是疯了。

一座城, 一个人的笑。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拎不清轻重了呢?

雪纷纷下着。越来越冷。

洞穴里的南烛开始怀念小时候温暖的被子。

突然, 洞口响起了声音。洞口离洞底远。可是南烛身在其中时, 只要洞顶有动静, 还是听得分明。这道理大约就像小时候玩长竹竿传音,里面清, 外面轻。此时此刻,有人正在洞口!

“喵!”猫!熟悉的猫叫!是她那只腿受了伤的肥猫!

“乖乖你可别乱指路,南南要不在这里面,本少爷今晚就吃炖猫肉当夜宵!”是鲁冰花。慵懒的语调,不急不慢的语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劲。

“多放桂皮八角。”杜若补刀。

南烛一下笑了,鲁冰花来了,杜若到底也还是来了。

“南南!”杜若喊。

“我在这里!”南烛道,“还有……”

她本想说“还有一位朋友。”,秦子敬却轻轻摆了摆她的手。她明白了秦子敬的意思——大头兄弟似乎并不想被人发现。

“还有,我没受伤!就是麻了!”南南改口道。

“是我不好。”杜若轻声自责道。鲁冰花拍拍他肩膀,朝他眨眨眼。

“南南你放心,我马上把兽医丢下去赔罪,你要几块!”鲁冰花打趣道。手在杜若身上比划。杜若不寒而栗。

“先记账吧!把我拉上去。我好冷啊!”南烛道。

须臾,一根绳子垂了下来。

南烛竭力在腰部打了一个结。

绳子带着她缓缓升上去。

南烛轻声对秦子敬道:“回见大头。我会留绳子的。以后可要来找我。”

秦子敬拿着南烛的头摸了摸自己的头,他在点头。可心里却在说:对不起,烛儿。

他会去找南烛的,却是为皇城图而去。

南烛升到雪上。鲁冰花三人相视而笑。

“喂,你敢不敢不让我操心啊!”鲁冰花怒道。手敲向南烛的头。

南烛却抓着鲁冰花的护腕贼贼地躲过,笑着对鲁冰花道:“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眼中,是能溶化冰雪的信任。

鲁冰花捂了脸。摊上这么个人真是他倒霉。合着他堂堂飞雪楼楼主是收拾烂摊子的命吗?可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自己还很开心。

“兽医,你别动!你欠我的!”南烛抓了把雪飞过去。

杜若不走才是有鬼,杜若转身就走。

鲁冰花看着两人嬉闹,没有参与,只是嘴角浮上微笑。有南烛在,就算是风狂雪骤,也能暖人心。

“少主出关后妖魅不减,性子却沉静阴冷了很多呢。”一个飞雪楼的人说。这样的鲁冰花,只在南烛面前嬉闹,却更可怕。

“家里突生大变,又有四位长老的功力过渡在身。性子不变才是怪事。”

“少主之前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只不过自己给自己的束缚太多。这应该才是少主本来的性子。”

是的,是他原本的性子。已经不需要掩饰的性子。没有了牵绊的东西,没有了掩藏的理由,反倒无拘无束。在南烛杜若面前也好,在世人面前也罢。现在的鲁冰花,是一个强大的存在。

鲁冰花捡起雪堆里一把扇子,掸了掸雪,站起身。昏暗的风雪里,他像是一个复苏的幽冥王者。

他默默地看着在叽里呱啦“教训”杜若的南烛,杜若则一脸歉疚地给南烛清理伤口。嘴里却说:“别说了,再说我就找不到口儿了!”

风急雪骤,他却不在意这样看上一辈子。

“王爷,人都抓来了。”帅东几个人道。

沐王抓了负责处理郡北事务的官员。

不但他们来了,维郡的大小官员也齐刷刷地站在风雪中。沐王没有打伞,他们一个个都不打伞。只是这些人表情各异。有的人一副看戏模样,有的人却很恭谨。

“沐王这回真的生气了吧。听说连带南公子不见了呢。”有人说。

搞丢了南岩风,半个维郡的姑娘们都惊动了。

“再生气能怎样,整个天下都是这样。说好不说坏,报喜不报忧。不说好话,不搞点‘业绩’,怎么升官啊?他再生气能怎样?难不成能翻了这天?对不对林老哥。”有人满不在乎。尽管如此却慑于沐王的威势。声音极小。

“呵呵呵呵,也许,该换换风气喽。”林节度使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一批年轻人跟以往的大不一样。

只见沐王手一挥,厉声道:“绑了!”

众人一惊。

白铜巷里见状跑出许多百姓。

维郡西市动静太大,早有不少百姓冒雪而来,也看见了这一幕。沐王令人将郡北事务官员悉数绑了。

“是要打他们一顿吗?真解气!”老百姓道。

“有老臣呢。沐王会吗?”有人疑虑。沐王上台还没动过老臣。

“不为百姓做事,一味欺上瞒下。同僚要他们何用。蒙蔽视听,好大喜功,本王要他们何用。贪污受贿,一手遮天,置民生于倒悬而不知悔过,百姓要他们何用。我维郡,不用废人,只要对得起民生大地的人。杀!”沐王道。

众人身子一凛。很多人脸上都写着:“不会吧!”

竟然是杀!

“哈哈哈,好小子!不过你不能杀老某!我是上堂老臣,维郡王在时的交待你都忘了吗?”世上就是有人倚老卖老。

沐王铁青着脸站在风中,高程等人面面相觑。没有南岩风几个,沐王还真杀不了这个老臣。难道就放过老臣不杀吗?

以沐王的禀性,若是来了脾气,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愿不要跟一帮老家伙硬碰硬。

“谁说的。”半空之中突然传来嗖嗖的声音。黑影破空。

守兵惊讶。慌忙举起弓箭。却被沐王亲兵拦下——“是飞雪楼的人!”

鲁冰花飘然落下。

杜若落下。

南岩风落下。朝沐王一笑。一刹那眼,沐王只觉满目阳光。

沐王的心总算放下。情不自禁地双手一伸,南岩风傻乎乎地击掌。

左手一掌,右手一掌。

沐王微微一怔,才终于发现自己想抱住他。南岩风没错。他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是眷恋南岩风微笑间留下的温度?是心疼他手上的新伤?

难道自己还在希翼别的举动?

不可以。

简直荒谬。

沐王僵硬地收回了手。心莫名乱的厉害。

“我回来了!”南岩风道。

“你……没事就好。”他说。

南烛闻言,嫣然一笑。

心脏猛地一滞。

“是南公子!南公子回来了!”

“鲁公子好帅!”

人群莫名其妙发出一阵阵欢呼。几个卫兵嘀咕:“搞什么,全城的大小娘儿们都不怕冷跑这来看帅哥了吗?”

“真是没见过世面。不就一群人仗着会轻功跳来跳去吗?”

话说回来,这哥仨出场的气势和时机可谓天下无二。连卫兵们心里都有些激动。这样的王爷这样的能臣,能让人心血沸腾起来。

“杀。”鲁冰花站起。肃杀阴冷之势与沐王截然不同。

众人心里一抖。

“尸位禄餐,身后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的冤魂,弥天大错,死不为过。杀!”杜若善于解说。

众人的目光看向南烛。南烛是三人中心最软的一个。

“杀。”南烛坚定地道。她垂下眼。她终于明白,对错的人施以恩惠,很可能就是杀了真正值得对之好的人。如果想保护人,就不要给敌人任何机会。这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二哥说过很多遍,只是以前她一直都没明白。

血花飞溅,祭上冻旗。

白铜巷前一片呜咽,北风里,衣不蔽体的人跪下一片。

“沐王千岁!”

呼声回荡。

“好一出大戏。果真比宥胜国有趣多了。”人群中,有一个南国口音的男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