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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一夜大雪。

雪落,落地不化。一盏青灯烛光摇,南烛写下满纸墨黛, 抬起头, 却看见烛心化灰。

南烛碰了碰桌上的玉坠儿。入手冰凉, 让心口微微生疼。

“二哥……”

飞雪楼将大胜的消息传到维城时已经是两天之后。

收到消息的沐王难得地露了笑颜。

她很好, 她平安。

世上所有的金玉堆积在一块也比不上这一刻他心中的欢愉。

“漂亮的胜仗。”堂上老臣们击掌称赞。

“南岩风实在是王爷的福将。”在外人看来, 南岩风献计策,解谜题,灭山贼, 收维郡。如今更是力压敌军镇守老虎豁。将来一定是青云直上扶摇万里。

众人哪里明白沐王如今的心思。

“以少胜多。出其不意。此战可载青史。南公子实在是当世孔明。”南烛若是孔明,鲁冰花是什么?堂上松了一口气的佳公子杜若呢?

这三人, 任一个都极其难得。更何况还有无愁相佐。有人偷偷看沐王——此战之后, 沐王大势已成。

沐王是不受皇帝重视的皇子, 但如今,天下无人再敢小觑他。只需要一门足够好的婚姻, 沐王没准就可以再次靠近那个天下最高的座位。

沐王的婚姻。

天下间,最适合沐王的女子会是谁?

“王爷,离老王爷给的期限已经近了。”有一位赵姓老臣率先开了口。他资格老。“通关秦家有一位养女,听闻才貌双全,知书达理。”

“哥台有位美人名唤赛罗敷。天下无双。”其余老臣们也纷纷开了腔。

一瞬间, 喜气洋洋的大堂有了一种红娘所的意味。无愁公子戏谑地看着沐王。杜若假正经地一脸严肃, 笔却不停——这小子都帮忙记着。

“若庆功酒与定亲礼一起办, 一定万分热闹。”

“最好选在立春之时。喜上加喜。”

“白铜巷的琉璃屋已经落成。四喜同庆!”

一时间, 堂上热闹无比。自从维郡王禅位, 这个议事堂还没这么热闹过。一则沐王威势迥异维郡老王爷;二则之前危机重重,直到今日众人才有拨云见日之感。

无愁跟杜若都觉得看众臣子全心全意为争论哪家姑娘更为美貌贤德而吵得脸红脖子粗, 也是件趣事。

沐王却捂了头。

沐王挥了挥手。道:“停。”

众人立刻住口。

堂上再次鸦雀不闻。

有几个老臣心中有些发毛,刚才失态,不知沐王可会生气。

沐王徐徐站了起来。

众人不自觉地低了头。

“杜若。”沐王开口道。

“在。”杜若出列。一副道貌岸然的忠良模样,手里却偷偷晃了晃刚刚记录的“名册”。

这个动作逃不过无愁的眼,无愁一笑。

“准备百匹红绫,一套锦绣七凤霞帔宫装。”沐王道。

七凤宫装?王妃正装。

说完这句让众人惊愕不已的话。沐王离开了座位。他的眉眼微微含笑。

“沐王是什么意思?”众人交头接耳。

“莫非沐王有了意中人?杜神医,你能否透露点?”众人抓杜若问。

杜若严肃地整整衣冠道:“小生不知。为臣子者,岂可枉自忖度王爷心思。小生只知行事,不论其他。”

众人点头道:“杜郎说得极是。”

“杜郎行事为人,真是让我等汗颜。不愧是我维郡之栋梁。”

这边老臣们的夸赞还没说完。另一边,杜若就推着无愁一溜烟地追了出去。武功不算出众的家伙,推个车跑起来的速度可一点不慢。

“王爷!”杜若推着无愁飚进了花园。

沐王止步。

“您这是要做什么?好歹告诉我衣裳要给谁。否则我怎么做啊?”杜若喘着气问。

“也许自己穿?”无愁激将。

沐王咳了一声道:“咳,不知我们中谁有穿红的爱好。”

无愁闻言闭了嘴。他裤头的颜色如今已是无人不知。许多成衣铺甚至直接推出无愁款。每每想到这,无愁都想掐死南烛。

“待她归来之日,本王要她青衣换红妆。”沐王道。言语中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只有她,方配得上本王的七凤霞帔。”沐王道。眼中不自觉地流淌出温柔。

杜若吓了一跳。“您,您说谁?”

“你说呢?”沐王反问道。

他们一群人中,爱穿青衣的只有一个人。

无愁愣,杜若傻眼。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是嘴角抽搐,一个是要抓狂。

半晌,无愁终于回过神来,突然摆手道:“冷静!冷静!我知道喜好男风不是奇事,南岩风长得也确实让人心疼。连我都有按不住的时候。可可可可是你要娶他……妈呀,两个大男人,世人会怎样说……我不敢想了。您想天下大乱吗?不行了,我佩服你,不对,我嫉妒你,啊呸,我都在说些什么啊?我的头好乱。乖乖,王爷,您是认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南岩风铁定会拿剑追杀你啊?您确定您打得过他?还有鲁冰花,您不会顺便收了他当妾吧?天哪,想想他的媚眼儿,我的老天啊,人间地狱啊,太可怕了。不行了我的脑袋,好乱,好乱。 ”

杜若不管可劲摇头的无愁。上前一步,轻声道:“王爷,您这么做,南南同意吗。”

“为何不同意?”沐王转身道。黑色的斗篷晃了个圈,惊落灌木上的积雪。言语温和,却气势不减。多年的军旅,让他有一种别的皇子没有的强硬威势。一说话,便让人觉得大山压顶。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吧。”杜若道,摆摆手。

“本王放不下她,想照顾她一生一世。有什么不妥吗?”沐王道。

“没什么不妥。——可是,老大,这事也得问过南南本人是吗。”杜若几欲抓狂。沐王这家伙严肃有胆魄可是却真是不客气啊。真不愧是皇子。对待自己想要的想要保护的东西,都是想当然地置于自己翅膀下吗?真难怪他能把兵带这么好,这个人统御力很强,却压根还没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取老婆跟带兵打战是两回事。

“不用了。若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对她好,本王反倒会难过。撕心裂肺的难过。”沐王道。他想起鲁冰花的那把伞。

他直抒胸臆,杜若汗如雨下。

杜若道:“王爷,咱是不是得考虑下‘以心换心’。”

“所言不错。不过以心换心这种事。只要本王一个人有资格便足矣。”他道。

无愁捂了头。

沐王要是不当皇子,挺适合当强盗。这都是什么些逻辑,还这么理所当然!最可恶的是,听起来似乎还没错!

沐王说完捂了捂胸——他的伤势仍在隐瞒中——转身离开。

雪地上,他挺拔倔强的身姿,走成一幅肆意挥扬的水墨画。

无愁道:“我真想不明白。”

杜若嘴角抽搐一下,道:“我也想不明白。这世间,有些人喜欢一个人,是看淡了一切心甘情愿地陪着,哪怕没有结果;有些人却是毫不客气地想要拥有。我在想,究竟谁是对的。”

“这两个人,都有我羡慕的地方。”无愁微微一笑道。

杜若没有深究无愁的话。

一个亲兵急冲冲地冲了进来。杜若道:“何事?”

“两位大人!”亲兵麻利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羌午叛军再举进攻,已经开进老虎豁!成国派兵南下,隔河驻扎!”

螳螂捕蝉,安知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