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没天理啊!”鲁冰花道,“咱们睡地板它睡竹床啊!”

花猫打了个哈欠。

“没天理啊!”鲁冰花哽咽,“苏州蚕丝,十二绣的绸缎面,金子庄的软棉底,竟然都给了一只肥猫啊!呜呼哀哉,人不如猫啊!”

花猫抬了抬眼。

“没天理啊!”鲁冰花捶胸顿足,“咱噎粗粮粥它吃肉!沐王怎么想的啊,就算他搞不定这猫也不能甩给我们啊!找兽医也比找咱们靠谱不是,你说这死肥猫要是跑了挂了,我们不是死定了?刚才那大哥还说啥来着,对,说白及扬言不会放过这猫!合着我们还得给这肥猫当保镖啊!秦子敬你个混蛋,又挖坑害我们!”

正嚎着,一根纤细的白玉指头戳了戳他。是南烛。南烛忽闪着眼睛,光华流转,眉眼弯弯。鲁冰花看得一怔。却听南烛坏坏地道:“事情没那么糟糕。想吃肉不?”

“想!”

“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你快去找杜若吧!”南烛满脸淘气。

“小南南,你确定这样能行?”鲁冰花道。

“你不信?”南烛一笑。灶火照亮南烛的小脸,温暖而俏皮。

鲁冰花没来由地心里一跳,道:“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我亲兄弟。”鲁冰花大步流星地走出厨帐。走了好远,才捂着胸,纳闷道:“怪了,我的小心脏怎么跳那么快啊?”

鲁冰花先去找了杜若,杜若这家伙想了想,先把雪花片糖藏起来才放心地跟着鲁冰花走。鲁冰花看不下去了:“算你狠,亏你是个读书人!”

杜若拍拍手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抢,你们俩连洪河的主意都敢打,沐王都敢顶,算计我不是轻而易举。我又不会功夫,还是小心点好。”

“就一包破糖,至于嘛!嘿,我说你这么多心眼你怎么不去当宰相啊!”鲁冰花道。

“你当公公我就当宰相。”杜若道。抬脚出帐。

“嘿我去!你不跟我耍嘴皮子会死啊,不行,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人家可不当太监,人家可是堂堂七尺男儿!你别走!”鲁冰花追着杜若跑了出去。

按照南烛的交待,鲁冰花第二批邀请的是秦家护卫亲军的小头目们。这些人好找,就在厨帐不远。但是鲁冰花的到访却让这些小头目小队长们一阵紧张。

“他,邀请我们?”赵队长有些心虚。

三十几人没有一个没下注的。自打南烛挨打后,这帮人是又佩服又后悔,心里还免不了有些心虚。南岩风这人有本事,是条汉子。却不知道会不会记仇。他们担心南岩风会找上门来,却没想到才过一天鲁冰花就上门来邀。

“赵大哥,这这不是戏里唱的鸿门宴吧?”一个人问。

众小头目面面相觑。

鲁冰花笑而不答还笑得阴险。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如今众人对厨帐里两人的印象都大大“改观”,从开始的轻视变为现在的不敢小觑。南岩风他们佩服,鲁冰花也不是个好惹的角。他们现在是悔青了肠子,只恨当初看轻了这两人。还不知道这两人究竟要干嘛。

“总不是不敢吧。”鲁冰花适时跑出一句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这一句话就激得这帮子小头目差点跳起来。在善于“挑拨离间”的鲁冰花面前,这帮热血汉子的功力还是太弱了些。

“去!——大家一起去!”赵大哥下定决心拍着大腿站起来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做错事就得认。走!”

说走就走,但以赵大哥为首,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找了件趁手的兵器。看着不像是去道歉,更像是去打群架。

他们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很惹人注目。

问:“干啥去?”

答:“道歉去!”

路人:“大哥您真逗。”

才到厨帐前,就闻见一股异香。众人再次止步。赵大哥吸了一口气,猛地掀开厨帐门帘,只见一个人缓缓转身,笑道:“时间差不多了。”

那眉宇间的神态,竟让众人有些晃神。

这,还到底要不要打架?

将军帐里,沐王正在案头奋笔疾书。

想来也真可笑,他堂堂沐王,周边五国谁不敬让三分,却拿一个阉人的猫无可奈何。阉党啊阉党,何时才能除去这些吸血鬼。他不愿帮宝来公公养猫,只不过想以此换得白及性命。白及这人性格太过直接暴躁。若不是他恣意胡来,堂堂沐王岂会会一只猫着急。秦子敬说南岩风会养猫,也不知道那神仙一般的人儿搞不搞得定。

想到那个古灵精怪一身青衣的南岩风,沐王一笑,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的傻瓜了呢。“南岩风。”沐王轻声道。

一个黑红袍子的亲兵进来禀告:“报王爷,南岩风那家伙弄出事了!”

沐王微微一愣。真是想事来事。

沐王放下毛笔,沉吟一下,扬眉道:“他把猫杀了?”

南岩风若是把猫杀了,白及非跟他拜把子不可。只是可怜南岩风鲁冰花那俩“涂着雪花膏的屁股”,免不了本王又得送他们一顿板子。沐王心里道。

沐王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安好心地希望南岩风惹出点事来。真不知是不是被阉党气过了头。

“没,没杀猫。王爷,南岩风那家伙没杀猫,只不过带着人把猫粮吃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秦家军那边闹翻天了!”红黑披风的亲兵语调里挺高兴。看样子,被太监们弄得心里憋屈的不止沐王一人。

沐王站起身,取下兵器架上的黑色大氅,大步流星走出军帐。只见月色如水,星隐天边。秦家护卫营所在处篝火跳跃。引得未睡的新兵蛋子们一个个伸脖子张望。

“这个南岩风,又整什么幺蛾子。”沐王道。带着人直往护卫营走。半路遇见秦子敬。两人多年的相识,沐王招手,秦子敬却行了个礼,然后规规矩矩地跟在沐王身后。沐王自嘲地一笑:“你终究还是免不了那些俗套。”

“为人臣子,有些规矩是不能免的。”

“你爹教的吧。我倒是更喜欢那个不听爹爹话的你。”

“南若谷倒是不守规矩,端得风流洒脱,结果却是人头落地。”秦子敬轻声道。

沐王冷冷一笑,道:“南若谷这一死,寒了多少士子们的心。只可惜他那样的人物,我却未曾得见。话说回来,南若谷卷入红书案,你爹爹不也是功臣之一吗?你倒是一直听话得紧。”

沐王的言语中有刺。

秦子敬道:“尔慕,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沐王不答此话,只负手向月而立:“子敬,我们还是都长大了。从我被送上战场那天起你就该明白,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各自有各自的难处。不论今后如何,都好生保重就是。你陪我那三年,我很感激。看在那三年的情分上,我多说一句。你爹的算盘太大,你却偏生是个重情的人。若想平安,要么就干脆如你父亲一般无情无义,要么就离开你父亲。”

“王爷莫非是在教我不孝?”秦子敬道。

两人一时无言。

夜风送寒,沐王的身影有些孤单。

秦子敬想上前一步又止住脚步。有些人注定是越走越远。

沐王回头道:“对了,你似乎很了解南岩风,不知这南岩风是什么来头。据我所知,整个维郡,详细记载水文的书恐怕只有一本郡志。我朝不是成国,我朝重科举轻实用,极少有通水文懂风俗的学子。这个南岩风却似乎熟读风土人情又不通世理一般,实在奇怪。”

“沐王莫非疑心南岩风是成国的奸细?”秦子敬一语道破。

沐王不否认。

“王爷过虑了。……他就是南若谷的二弟。”秦子敬道,“你记得小时候偷看我的信吧,他就是信里那个多病的神仙公子。”秦子敬道,双拳紧握。他又一次说了谎。

“原来就是他。真是有趣。那时我还要你捎过一个玉紫菀,望他早日康复好跟我下棋。”沐王笑。

世间的事竟是这么巧。

“你爹爹也忒狠了点。斩草除根,干净利落。”沐王话锋突然一转。

一时之间,秦子敬竟然不知如何驳回这句话。他发现沐王比以前看问题更加透彻。看来沐王说得没错,他们都已经在各自的路上了。

“走吧。”沐王道。语气说不出的轻松。脚步稳健如山。很显然,弄清楚了南岩风的出身,他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相比之下,秦子敬的脚步迷茫得多。

背风处,厨帐前,已经密密匝匝地围着一圈人。

沐王跟秦子敬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帮子大老爷们在激情洋溢地洗澡!每人就一条湿布,就着几个皮囊装的水,却洗得特别起劲。有些人一洗就在身上抹出一条白道道。有人洗澡,有人打水,有人撒药粉,还有人兴奋地在催“快点快点!”

沐王尚好,只觉得好笑;秦子敬的脸却是一下青了。

这算是个什么事?大半夜一群男人成群结队围着厨帐搓澡?南岩风呢?

这不算怪的,怪的是夜空中还飘着一股子猪肉大骨汤的香味。洗澡声跟喝汤声响起一片儿。

“果然够热闹啊。”沐王道。

他带兵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精彩的洗澡喝汤图。

难怪四面八方的营帐前都是人在看热闹。亏得这些人毫不顾忌地在众人视线里洗得不亦乐乎。

“南岩风给他们下了什么药?”沐王眉毛轻扬,问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