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台去哪?”骑马的人道。
“随风而行, 看上京花开。”无愁懒懒地答道。两骑白驹并辔而行。
“如此说来倒是顺路得很,一块走吧。”蓝色衣裳的人大笑道。这个人有一双温和的眼睛。
无愁微微皱眉。他向来不喜欢跟人凑太近,除了美人。这个蓝衣人虽然长得不赖, 却不是女人。
既然不喜欢, 便懒得多说, 看了骑马人一眼, 扬鞭策马走远。只听见身后远远道:“嘿, 怎么自己走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莫名其妙。无愁公子心里道。
好在这点事不会影响他赏花看月的闲情。青楼买醉一场,好不痛快。直到侍童侍女赶到,惊讶地问他:“公子, 百毒门的人是您一个人解决的?”
无愁抬眼道:“他们来追我了吗?碰都没碰上。兴许迷路了?”
侍童嘴角抽搐。
无愁公子话一出口,却猛地明白过来那蓝衣人话里的意思。
原来是他出手。
“无聊。”无愁公子将酒杯一丢, “好端端地欠个人情, 我可不会认账。”
青楼名为浣花。掌柜的名叫花娘。据说花大娘年轻时艳冠三城, 身材窈窕,舞姿有若天人, 更是兰心蕙质,最善笔墨箜篌。可是无愁公子见到她时,已经不过是一个胖胖的女人,虽胖,眉眼却依旧动人。
浣花楼格调雅致, 姑娘们也知冷知热很会来事。无愁公子索性暂住在这。
白日无事便闲逛京城, 夜间便缱绻脂粉温柔乡。倒也自在。
唯一不痛快地就是总与那蓝衣公子遇上。真不知是京城太小, 还是蓝袍人无处不在。无愁公子简直快要怀疑他是不是有猴儿拔毛变□□的本事, 算起来, 进京城后还没有一日不遇见他。“真巧,你也来看花?”蓝袍的公子乐滋滋。
“路过。”无愁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那太好了, 我也是路过。”蓝袍人笑眯眯地追上。
无愁公子停住脚步,道:“我还是杀了你吧。”
眼不见为净,成天窜来窜去窜得心头烦。
蓝袍人却摇摇头道:“你耐性可真不好,这样怎么当和尚。”
无愁公子怒道:“谁要当和尚了。”
“不当和尚,你来护国寺干嘛?”蓝衫人边说还边无辜地眨巴两下眼。
无愁公子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他自己一来脾气,确实走到了护国寺。
无愁公子正欲说话外带动手。却见眼前蓝衫人突然两眼放光不怕死地按住自己肩头道:“我知道了,果然没看错——你也是来偷酒喝的吧!知音啊!”
知他个头啊!
碰他的肩头。无愁眼中已经显出杀意。
退后一步,无愁轻掸肩膀。
谁知眼前人却跟个看不懂的白痴一样,自顾自兴奋地说:“护国寺可酿得好酒,不亚于维郡绿酒。据说喝上一盏,此生无憾。就是监司的武和尚太难伺候。我来几次都没偷到。嘿嘿,若是你我两人合力,定可喝到。也不枉咱们来这一场。”
天下好酒?无愁公子莫名心动了一下。
而且这个蓝衫人竟然没偷到?无愁公子的好胜之心被点燃。
“择时不如撞时,走起!”还未等无愁公子反应过来,蓝衫人突然把他往寺庙里一推,张口运功大喊道:“嘿!偷酒的南若谷又来了!”
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南若谷话音刚落,达摩院里就蹭蹭蹭窜出一排手拿水火棒的武头陀。头陀们功夫不弱,瞬间将无愁围住。
“好你个南若谷!先是晚上来偷,现在夜行服都懒得穿,白天也敢闯进来!真当我们护国寺无人不成!”首头陀棍棒一指,虎虎生威。
无愁算是明白了,南若谷使了个调虎离山的计策,他不幸被坑了。
“叉出山门!”和尚们恼恨道。能把大和尚惹成这样,南若谷真有几分本事,也不知他之前究竟来了多少回。
无愁公子不及解释,水火棒儿就带着阵阵风声而来,很明显,大和尚们被南若谷惹炸毛了。无可奈何无愁公子只好含怒迎战。
好不容易摆脱了和尚们的纠缠,回到浣花楼。侍童问:“公子,怎么了?”
无愁连道三声晦气。便唤美人来解衣洗浴。
泡在花瓣中,想想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莫名其妙。伸手道:“羊奶。”
他偏好在沐浴时喝点东西。
谁知羊奶没来,红袖也没来。屏风上搭上一只脏兮兮的手,然后冒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脑袋。
无愁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南若谷。
南若谷脸上头上不但有土还有伤。眼睛在乱发下像是会发光。
“奶没有,好酒两缸。”南若谷道,将个脏土缸往全是花瓣的浴桶里一丢。无愁公子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伸手接住这脏不流丢的缸子。
“一人一份儿。本公子很公平。哈哈哈。”南若谷笑,“好臭啊,要不顺便一起洗?”南若谷道。
无愁闻言横目,再次动了杀意。
“开个玩笑的。我走了!——对了,这几天别出去。”
“为何。”无愁公子心想你还能管住我?
“偷酒时差点被和尚抓住,我顺便把你的名号也报出去了。”南若谷道。
无愁公子闻之气结。
这叫哪门子破事。
还是杀了他算了。
“我才不……”无愁公子握拳。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知音啊。”南若谷笑。
知音个头。这南若谷算他无愁哪门子知音!无愁公子杀气大盛。
恰在此时,听见一声怪叫,犹如金钟撞鼎,让人耳膜生疼。护国寺和尚的“金刚吼”。
“不好,追这来了。我跟酒走了,回见!”南若谷蹭地溜了。从窗口跃出。他轻功显然极好,衣袂飘逸煞是好看,就是回头看澡盆里气得脸铁青的无愁时笑得太开心了一点。
无愁公子大怒。一掌把浴桶劈得稀烂。南若谷明显是故意把和尚们往自己这引啊!这个南若谷真把自己当他知音死党不成,凭什么让他来收拾这烂摊子!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无愁公子再无心情,拿起华衣欲穿,却看见衣裳上被南若谷一趴,满是又脏又臭的泥淖。无愁怒得丢了出去。只拿起雪白里衬一披。刚穿好,侍童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公子,有一堆秃驴指名道姓要找您。来势汹汹很是不善!”
无愁公子怒道:“走!”他本想去解释。
他一抬脚,却看见那缸酒,只能捂头——说不清了。说得清才是有鬼。好个南若谷,真是坑死他了。
这南若谷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怎么老阴魂不散啊!
也罢,了不起跟人打一架就走,这京城他不想待了。
这边无愁公子刚动去意。谁知又一个侍童却走了进来,道:“公子莫生气。不用去了。”
“怎了?”
“花娘的儿子真厉害,他一出手,秃驴们全跑了。”侍童笑得很坏。
“花娘的儿子?他会功夫?”他见过花娘的私生子几次。貌如女儿,很能管账,事母至孝。不说话时却很是清冷。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孤单地在繁华中来来去去。最关键的是,那孩子还不到八岁吧!
“不用会功夫。”侍童道。
那是怎么做到的?
“小掌柜的要一群花姐儿除了外裳扑上去,口里喊着‘想死奴家了!’,‘您怎么才来啊!’。那群和尚就逃似的跑了。可精彩了,哈哈哈!”侍童道。
干得漂亮。
“小掌柜的还说了,这钱跟一位南公子未结的酒钱,他可就都算在公子账上了。公子若是着急走也没关系,公子那条千金换得的明珠抹额可就归他了。”侍童道。
无愁公子被气笑。
这京城,似乎有许多好玩的人跟事。既然如此,那就留着吧。
“无愁,走,划船看月亮斗诗去!”
“不去。”
“不去不行啊,我昨夜背进你房中的那个姑娘她未婚夫追过来了!”
“关我什么事。”
“我们这是做好事,那姑娘为了不嫁都要自杀了。现在有你帮她顶着,她也好溜去找她的相好的啊!”
“什么叫我帮她顶着!我可没碰过她!——罢了罢了,还是让我杀了你吧。”
话说如此,两人到底跑到船上。
又一日,“无愁,小心有杀手。”
“哦。”
“找你的。”
“……。”
“我去给我弟弟找解药时,不小心把你的扇子丢药房了。放心,我会帮你打架的。”
“……。”
不知不觉间,无愁公子跟南若谷的名字就混在了一块。
有一回,南若谷跟无愁喝醉了。南若谷问无愁公子。“对了,刚认识时,你好像想杀我?”
“现在也想。”无愁公子道。
“那要等等再杀,我还有事要做呢。”南若谷道。
“什么遗愿?”无愁懒洋洋地问。
“一是解了我那神仙弟弟的毒,二是找个美人儿浪迹江湖终老一生。”南若谷笑道。
“解毒还比较有谱,找老婆的事还是省省,你眼光不太好。”无愁公子道。
“何以见得。”
“非把我当成朋友,你眼光可不是不好吗?”无愁公子横眼道。
南若谷仰天大笑。
无愁再次见他这样笑便已经是在大牢里。血淋淋的无愁落在被铁链穿着琵琶骨的他的身边。
“我就知道你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一定会来。哈哈哈哈。”南若谷笑。眼神悲伤。
“少罗嗦,快走!”无愁公子道。
“我不能走。”南若谷平静地说,“能得一知己,我无憾。”
“谁是你知己!有本事跟我出去打上一百回合!”无愁怒。
他终究没走。
很多年后,在维郡王府的门口,无愁试图拦住一个叫杜若的医官,杜若说:“当年你救南若谷时怕不怕会死?知道很有可能会死,你怎么还去了?”
无愁公子无言以答。
人生在世,易得千金。难得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