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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烛揉揉太阳穴, 紧了紧衣裳。打开第四封信。指尖微凉,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是月色太凉了吗?

窗外的月光透过小车的窗纱照在猩红的锦盒上,透着一种未知的怪异。南烛觉得此时的盒子像是有一种魔力, 里面装的是扑朔迷离的命运。

第四封信放在锦盒的最下面。竟然是一页完整的宣纸。这一张纸, 白絮不曾剪断。宣纸有许多折痕, 似乎曾经被折叠好后放在某个狭小的物事里。

南烛拿了出来, 展开。宣纸的材质并不像之前的好, 已经有些发黄。南烛惊奇地发现这张纸上的字迹并未见过。字写得极小,一笔很漂亮的蝇头小楷。在这页纸的最后一段上,有大哥的一行字迹。

这张信纸似乎是某个人对南若谷的一封回信, 信纸是其中一页。南若谷把它交给了白絮。

“会身子倦怠,轻者劳神之时头晕脑涨, 重则昏厥不醒。劝君细心教导令妹武艺, 增强体力, 以便将来缓冲一二。以内功心法、轻功巧力细细教之为佳;受药者体寒易冷,葵水至后, 尤其。幼时可用丹药饮食调理,酒水暖胃,稍作权宜。酒不可太烈,梨花酿之类为佳。葵水至后,无药可解。”

南烛苦笑一下, 最近确实冷得厉害, 她还以为是衣裳太单薄了。

“我说的小解之法是每月取一盅药血, 服食。在很长的时间内, 想要解毒的人必须依赖药人的血续命。大解之法, 太过残忍繁琐,来成国之后细说。”

“但是若谷, 有一事必须提醒你,此法对药人的损害极大,若是药没有完全培育成功,令妹会在葵水至后,因阴毒逐渐加深而死。活不过三五年。令妹年幼,若是未到关键时刻,切莫动手。以防两失。若是药苗成功,能过熬过三五之年,也会武功尽失,双腿无力,取血更如受檀刑一般。不可受冷,不可受热,不可呼吸吐纳污浊之气,只宜待在尺寸之地静养。药人至此活在痛楚中,性情易变,常常对解毒人恨之入骨。成国开国以来已有两次,药人因恨生变,解毒不成。慎之慎之。”

南烛只觉背脊发寒。

“葵水至后,三五年……武功尽失。尺寸之地……”南烛闭了眼。

这个盒子里装的,果然是奇特而又无常的命运。

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一个悬崖口。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娘亲对她如此严苛,一生之中,从未带她出门。娘亲是不是觉得只要南烛一直不知道外面的好,南烛就不会有所期待?等到彻底失去的那一天,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就像一个瞎子,有一天金乌坠了,太阳不再升起,对瞎子来说根本不会有区别。

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爹爹看见二哥快撑不住时,只是对着娘亲的灵牌喝闷酒。爹爹撒谎,那些什么山什么山压根就没有解二哥毒的仙药,二哥的药就是南烛的血!

“三五年……”南烛苦笑,眼泪却不听话地滚了出来。

看向窗外自由的天空。月色清明,凉风徐徐,竹影在花墙上摇着剪影。美得像一副水墨丹青。在这小院里,有风,有月,有她可以全心信任的朋友,小车旁边还有她受伤的大肥猫。

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拥有这一切。

她甚至还以为自己可以做跟大哥一样的事。可以自己触碰这个世界。

世界这么大,有趣的事这么多。狡黠的鲁冰花,假正经的兽医,憨厚的高程、一见她就跑的无愁公子,还有傻乎乎的沐王。骑马、露宿、做饭、跟士兵们聊天、看灯花、赛诗。这段时间来的哭,笑,甚至屁股上挨的板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这么有趣,她已经有点醉了。醉得不想醒过来。

可是这封信却告诉她,她要离开这些人,失去这一切。

怎么可以这样。

“哭什么,这是好事啊。烛儿可以救二哥呢。二哥会不会很开心?”二哥笑时,温柔得像月光。

娘亲啊娘亲,您为何要给南烛喂下药?

是不是因为娘亲欠二哥的太多,所以娘亲要南烛来还?

二哥知道所有的真相时,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他会不会离开再也不理南烛?

二哥很温柔,骨子里却也很要强,他会不会宁可不解毒?

南烛越想越觉得心凉。

娘亲难道就等着看二哥他自己折磨自己吗?可是娘亲啊娘亲,你想过你女儿吗?

你女儿是不是不应该有“非分”的念头?不该有希望,不该有朋友,不该出来看这不属于她的世界?

“理智一点,其实是好事,是件好事。”南烛竭力要自己露出一个笑,可是却又很没风度地用手背抹掉眼泪。

二哥不会恨她的对不对?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

二哥送的南烛花玉坠,在锦盒旁放着,月光下,温柔圆润。

这么多年,二哥一直活在死亡的边缘,这种滋味,如今南烛也尝到了,真正属于南烛的时间,已经不多。娘亲,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报应?

南烛拿起二哥送的玉坠。温润的坠子,像是二哥的手。

二哥,你会恨娘亲吗?你会恨我吗?

南烛看着玉坠,仿佛看见月下花间,抚琴的二哥微微一笑,温和却不容侵犯,衣袂飘飘仿佛神仙,可一睁眼却突然变成一尊魔神。他一扬手,花瓣如血花四溅。

“咚咚咚。”有人敲车门。

南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注意听外面的动静,直到人敲门才发现。

“谁,谁呀?”南烛便抹眼泪边说。慌慌张张地将信纸塞进锦盒里去。

“南南,是我。”懒懒的声音,还伴着呵欠。原来是鲁冰花。

这么晚了,他来干嘛?

“我睡下了,你什么事?”南烛佯装镇定。

“哎呀呀,少废话。开车门!冻死我了。”鲁冰花慵懒地道。鲁冰花的语气里有种不高兴的意味。

南烛担心鲁冰花看见自己哭红肿的眼睛,一口吹灭了蜡烛。

蜡烛的黄光一消失,月光就显得愈发清冷了。

南烛拢了拢头发,开了车门。

鲁冰花半眯着眼睛钻进了小车。二话不说,先往坐塌上抱了个被子。然后突然眼睛一睁,一动不动地盯着南烛看。

月光下,南烛脸上的泪痕仍清晰可见。

“怎,怎么了?看我脸干嘛?”南烛意识到不对劲。慌乱地去擦脸。

她的动作悉数落在鲁冰花眼里。

鲁冰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哭了?”他质问。

鲁冰花的慵懒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