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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烛这一睡, 便是三天。

在这三天里,外界已经将南烛为竹婉清逆转时令寒冬造春景的事传成了一个凄婉缠绵的故事。

弥留的少女、多情的公子。不知道多少维郡的闺中少女为这个故事心痛得死去活来。

更没想到的是诗会上那些没了花可作的文人墨客们有了新的由头,不但没将南烛骂个狗血淋头反倒各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借题发挥。其中不乏《追美令》、《悼情诗》、《花枝断》一类的好诗。南烛破解成国难题的故事还未淡去, 南岩风的名字便再次流传。

朝廷之中, 不少视线开始看向这块边陲之地。当年落魄出京的沐王忽然之间如夜星升起在被人遗忘的土地上。镇边关、得维郡。麾下更有南岩风、无愁公子、飞雪楼新主、杜神医。

“是潜龙得水之势吗?”有人疑惑。

“运气好点吧。他再能耐, 顶多守着一个破维郡去。那点收入还不够你我塞牙缝呢。”有人回答。

“也对……一个维郡而已, 成不了气候。倒是那个南岩风, 有点意思。”

遥远的成国。

秋琼花落,白花满衣。金蝉暖烟未散,琴声已断。

“殿下?”一个女官小心翼翼地问。二皇子已经在琴台坐了半天。风冷霜寒, 二皇子的身体并不好。

二皇子没回话,只将一纸密报揉成一团。密报的一角上落款是一个“白”字。是来自维郡的消息。密报的纸是竹蝉纸, 一揉, 便成了齑粉。二皇子再次张开手, 寒风吹过,指尖的齑粉便细细地随风飞散, 如烟如雾,无声无息。

二皇子收回纤长的细指,握了拳,站起身来。

女官们纷纷低下头。虽说成国的皇族都天生俊美,但眼前的人已经不似凡人。这样的人, 即使生起气来, 也如一尊神祗。

“真可笑。”二皇子轻声说, 声音无喜无悲。微微抬起头, 看向天空, 云遮雾挡,看不清最熟悉的晨星。

什么事可笑?二皇子是在说自己吗?如果不是, 为何让人觉得他那么难过。

“动手吧。”二皇子道。

众人心头无端扫过一丝寒意,只是这三个字,风云又要随之改变。

维郡王府的仆人们最近成了抢手货,王府的仆人上街买菜,众人会追着问“老王爷安好?”“沐王可好相处?”“听说沐王每天要杀一个人否则不能睡觉,是真的吗?”最多的是“南公子醒了吗?”素日里五文钱一个鸡蛋死不肯减价的鸡蛋西施竟然舍得多放两个鸡蛋到菜筐里,“给南公子的。”鸡蛋西施红着脸叮嘱。“小哥哥来喝碗豆花——顺便带块豆腐给南公子。”豆腐西施道。

王府的家丁们活了半辈子没享受过这等待遇。

有那在小院里伺候过的小厮更是红人,连上茶楼喝茶都不用给钱。只要多讲两次南岩风等人的八卦。

“南公子真好。”小姑娘们一边擦眼泪一边感叹。

“鲁公子也好,武功深不可测,人又潇洒倜傥,我姐姐还得了他送的一朵花呢。早知道我也去诗会了!”

“我家妹子也喜欢他。听说真人看上去坏坏的,嘻嘻嘻,男不坏女不爱嘛。”

鲁冰花这种一头卷发的妩媚妖男居然还挺受欢迎。

“你们啊还是年纪小,真正要过日子,还是得选杜神医这种。踏实沉稳有才干,一身的书生气。以后一定疼妻房,不会随便娶小妾。”

“论过日子,无愁公子尚清悦也不错啊,以前听他任侠江湖爱美人,如今满地都在说他爱才重贤,并不见他爱美人。你们再想想,他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四品督抚,就算不往上升了,嫁过去那也是一生无忧啊。”

姑娘们的心早就飞进了王府里。

明明是初冬,维郡的时令却似乎真被南烛逆转。

三天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老王爷皈依佛门,退居白佛寺。

百姓看不懂这里面的玄妙,只八卦老王爷是不是王妃死世子被关太过伤心;有稍微知晓一点由头的猜测,是不是竹婉清的死成了压垮老王爷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有那深知官场游戏的政客明白,这是老王爷为维郡做的最后一件事。唯有如此,维郡才能躲过多疑的皇上宦官,尽快顺利平安地交到沐王的手中。

至于老王爷自己这一生的苦乐酸甜,恐怕从此只有白佛寺中的几尊古佛才能明了。

于国,他已经尽了力,他守护了一方安宁;于家,他一塌糊涂,心爱的女人跟爱他的女人一个都没留住。

老王爷一归隐,沐王责无旁贷地挑起了维郡的重担。他是皇子,却不曾有机会被娇惯,因而他有着皇族子弟没有的吃苦劲。一连几天,沐王衣不解带。

不知不觉,已经夜静更深。

沐王坐在桌前闭眼轻柔太阳穴。有不太灵活的脚步声,估计是高程。沐王没睁眼。

“嘭。”茶盏轻触梨木桌。

紧接着有一抹淡淡的花香味。熟悉的香味。

沐王一个激灵。

张开眼,就看见南烛笑微微地站在对面。烛光轻摇,将她的笑摇成一幅朦胧的画面。

南烛淘气地眨了眨眼。

沐王不由自主地一笑。

明明知道要保持距离,可为什么看见他就觉得开心呢?

“你醒了?”沐王整理好自己莫名的情绪后道。

“睡了很香的一个觉。”南烛道。

“听说鲁冰花几天都守在船头喝酒。”沐王道。鲁冰花是在等南烛醒来。

南烛点头道:“酒要一起喝才有意思。担子要一起挑才叫兄弟。”

“你什么意思?”沐王道。

“一根筷子易断,一把筷子不易断。独自扛梁的乌龟不是好王八。”南烛道。

“你……是特意来拐着方儿来骂我……本王吗?”沐王僵硬地改了口。可是他的眼里却一片柔和。

“事事用心,便会时时劳心。亲力亲为没错,但你不觉得苦吗?”南烛问。

这么多年,从没人跟沐王说过这样的话。

当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在学着挑起一军人的性命。亲力亲为是苦,可是如果不亲力亲为,他如何对得起将士们的性命?

莫名地,看着南烛的脸,沐王心头有些发烫。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

“万事开头难,交接之事最容易藏弊存否。军中的人又不可随意抽调。且走且看吧。”沐王道,“历代的领主谁当年不是这样过来的。维郡老王爷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他们可以做到,本王便可以。”

“你跟维郡王不同。你有本钱放手。”南烛道。

“此话何意?”沐王问。

“刘备要拜张飞关羽,顾茅庐请诸葛。你是不是也该找几个人拜一拜了?”南烛笑盈盈地问。南烛笑。一瘸一拐地推开门。门后,站着鲁冰花、杜若,坐着无愁公子。

沐王微微吃惊地看着南烛。

南烛扬眉一笑。烛光下,这一笑,足可倾城。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为解忧而生的。

“大家都没睡呢。”南烛道。门后这几个人,这些天其实一直有在帮他,端茶、送水、递文稿。可是全都止乎礼不敢逾矩。沐王没在意也没想过,其实他们等的只是他一句话,只要一句话,他可以收获更多的善意。

他像一座山,这么多年来习惯了被依靠。逞强惯了,便已经忘记了求助。独力承担得太久,竟忘记了有朋友的滋味。

南烛这一笑,竟然笑走了沐王这些天来的所有烦恼。云破日出,一片澄明。

是啊,他跟以往的人不同,他有南岩风。点破这层心理禁锢的是南烛,只有他,似乎总知道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南烛真是指点迷津的贤助。

与南烛对视一眼,南烛的眼笑得像是四月的湖。吸了一口气,对着眼前的几个人。沐王一掬到底。

“哎呀,讨厌,突然不想睡觉了。”鲁冰花挠头说。走了进来。

“写写字可以修身养性,最宜夜深。”杜若道,走了进来。

“提前上任也不赖的样子,顶多少逍遥两天。”无愁公子含笑道。

是夜,沐王的案桌前头次围坐这么多人。无愁接过人事交接,正式行使督抚职责;杜若是读书人,接过文书往来;鲁冰花清查账目,一夜连叫十二次财政使。按道理,最难的便是帐。可但凡他经手的账目,再繁杂都立刻分明清楚,若有纰漏,懒洋洋地听完便指出正确数字,毫厘不差。这只狐狸甚至能知道作假的方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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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怕的心算。”

“简直是妖怪。”

“妈妈呀,太谦虚了——那房里谁不是妖怪?”有个财政使都要哭出声了。

沐王终于睡了一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梦里,南烛笑盈盈的张开白皙的手,“给。”手指化作勾指,轻轻一荡。“等你看烟花。”

君子一诺,南烛做到。那沐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