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现在的灵魂来自后世,虽说大脑里面缺失了生物芯片,但无论阅历还是眼光,都不是原先的苏羽能比的,三百年后的联邦公民,哪个没有接受过全科的博士教育?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气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苏羽。
苏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身上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气质,放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耀眼,举手投足中流露出来的迥异与这个时代的气度,足以吸引任何关注他的目光。
孙长海就是被苏羽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气质所吸引,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市委越过县级领导班子,直接给围堰坪空降了一个副书记乡长,但还不至于让他这个组织部长如此重视,不过,在看到这个年青人的第一眼,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打算亲自跟苏羽聊聊。
苏羽自幼在晖县长大,虽然换了灵魂,但这种发自骨子里的习惯,却仍旧保持了下来,回到晖县,连呼吸的空气都会觉得新鲜而亲切,用本地方言与人交流,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顺溜,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
对于孙长海,苏羽的了解仅限于很表面化的一些资料,知道他是省府秦城人,来晖县之前曾经先后在市委组织部和醴县组织部任职,是个老组织,政治倾向上比较耐人寻味,始终在县委书记冯耀先和县长李炳坤之间左右逢源,导致冯耀先始终无法完全掌控全局。
因为有市委组织部任职的经历,所以孙长海在组织系统根深蒂固,远不是冯耀先能轻易撼动的,反而还要经常性的迁就这位组织部长,使得孙长海在晖县能够独树一帜,连书记和县长都得经常拉拢他。
但孙长海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却是连罗钟钰也没有搞明白的事,毕竟罗钟钰当市委书记的时间只有一年,而晖县在整个花溪市的位置又不如何关键,加上县委书记冯耀先早早就已经投靠,所以对孙长海也就没有怎么关注过。
仿佛闪电一般把孙长海的资料在大脑里面过了一遍,苏羽开口之前,便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与孙长海保持距离,既不疏离也不过分亲近,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今年已经23了,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小时候曾经在晖县生活过,所以这里也算是我的第二故乡,说是本地人也没错。”苏羽并未因孙长海惊异他的年龄而有所不满,表现的极为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儿一样,“孙部长是秦城人?”
“嗯,不过我已经在晖县呆了五年了,说是晖县人也不算错,”孙长海很快就把苏羽刚说的话给套用上了,“咱们以后也算是乡党咯!”
“那是自然,”苏羽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这种套话没人会当真,“孙部长,这边办完手续,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去围堰坪了?”
苏羽当年就是被寄养在围堰坪,对围堰坪的情形熟悉无比,自然晓得,县里不可能真的派人送他去围堰坪上任,从县城到围堰坪有一百二十多里路,其中八十里都是不能通车的山路,物资运送全靠骡子组成的驮队。
指望县委组织部派人步行去围堰坪,是一件超乎想象的事情。
孙长海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件事了,笑着解释道:“冯书记已经吩咐过了,给你放半个月的假,月底之前上任就行,任命文件县里会派专人送过去。”
苏羽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所以也不甚在意,道:“那行,我正好有些私事儿要处理一下,文件啥时候到乡上了,给我打个电话就好。
”
有孙长海坐镇盯着,苏羽的入职手续办得极快,十多分钟的工夫,连工作证都办好了。
苏羽这么识趣倒是出乎了孙长海的预料,送新任命的干部去围堰坪,一向都是组织部最头疼的差使,所以围堰坪的班子向来是全县乡镇中最安稳的,除非万不得已的原因,一般是不会对班子的县管干部进行调整的。
只是围堰坪乡长这个位置比较特殊,两年换了三位乡长,其中最后一位干脆就没有去上任,在县城呆了几个月之后,终于等来苏羽这个替死鬼,而那位却宁肯降一级,跑到开发区当副主任去了,还是排名最末、最没有实权的副主任。
既然苏羽如此知情识趣,孙长海自然也就借坡下驴:“下周要召开全县干部大会,副科以上都要求参加,你会后与乡上的干部一起回围堰坪吧。”
苏羽暗自腹诽了几句,表面上却神色不动的应了,随后便起身告辞。
不用马上去围堰坪上任,苏羽的时间便宽绰了许多。
从县政府出来,苏羽没有急着回饭店,而是去附近的香蜡纸烛店买了些祭品,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县城西郊的南沙河。
曾经承载了苏羽幼年记忆的西郊农场,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八十年代初期,随着农业生产队的解散,西郊农场也被瓜分,连当年的那个大院,也成了某个体户的养猪场。
当年的农场毗邻晖县最大的河流南沙河,苏梅的陵寝便在南沙河畔,那里原本是一片荒滩,后来被当成了公共坟地,包括苏梅在内,农场中先后有十三位“劳教分子”被葬在这里。
从县城到西郊的南沙河畔,只有五六里路,出租车几分钟就到了,苏羽提着塑料袋从车里钻出来,却望见南沙河的岸堤上站满了人群,那片墓园附近还停了几台大型工程车。
苏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从公路边到墓园只有几百米的距离,苏羽很快就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要在河畔建一个沙场,而沿河两岸只有墓园这里最合适,墓园原本就是利用荒滩改建的,其他地方则早已改成了良田,这伙人通过土地局弄来了合法的文件,然后便打算将墓园推平,把这里改建成沙场。
这片墓园不光葬着几位当年农场的“劳教分子”,还有附近村子不少人也把祖先葬在这儿,现在拦着工程车平坟的,就是周边村子的人,吵吵闹闹说啥的都有。
苏羽暗叹了一口气,幸亏今天来扫墓了,不然的话,以后怕是连坟头儿都找不着了。
先去母亲的墓前供上香烛,摆上祭品祭奠了一番,然后回到人群外围,拦住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打听道:“现在的沙子很值钱吗?居然摊这么大的本钱建沙场?”
他方才祭奠的时候不少人都看见了,这人也不例外,见苏羽动问,便低声解释道:“哪儿跟哪儿啊,虽然现在沙子确实很值钱,却也没有到专门建沙场的地步……小兄弟姓苏吧?”
苏羽闻言一怔,不过很快就回过味儿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请教道:“你是跟前哪个村子的?时间太久,我都不认识了。”
男子呵呵一笑,道:“我是南沙村的张博,以前跟苏老师念过书的,刚才看你给苏老师上香,长得也有苏老师有六七分的样子,就猜到你是苏羽了,当年离开农场的时候才四岁多吧?这一转眼,马上就二十年了……”
苏羽心里微微一酸,儿时的许多记忆片段都浮现出来,眼前的张博也与记忆中的某个影子重合到一起,不由自主的拉着张博的胳膊喃喃道:“张四哥,哎!你是张四哥!”
张博颇为感慨的拍了拍苏羽的肩背:“一晃二十年过去,见面都不认识了……”
苏羽拉着张博的手道:“四哥, 这些年……还好吧?”
张博笑了笑,扭过头,对旁边热切地看着他和苏羽的几个人道:“哥几个都过来吧,果然是苏老师家的小羽,就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你们。”
苏羽这才注意到,旁边早有三四个人在微笑着看他们俩说话了,年龄大约都在三十郎当左右,心中略一琢磨便与记忆中的几个人影重叠起来,指着左首第一个,只穿一条大裤衩光着上身的精壮男子道:“你是……高大壮!”
高大壮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得意的望了旁边另外两人道:“怎么样,马屁精,小羽还是先认出我了吧?”
另外两人撇了撇嘴,没有理会高大壮,目光却有些期盼的望着苏羽。
苏羽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道:“三哥、七哥,怎么没看到幺妹?”
三哥与七哥都姓卫,具体名字苏羽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都是称呼排行的,管他们叫卫三、卫七,两人的年龄实际上相当,只是生月差了大半年,但那时候的排行都是循着近支同族的辈分来算的,连中途夭折的也不会漏掉,所以叔伯兄弟往往就会排出十几号。
幺妹是卫氏兄弟的堂妹,也是唯一与苏羽年龄相近的,只比苏羽大了一岁,大名叫卫兰。
卫七过来拍了拍苏羽的脊背,笑着道:“幺妹还在县里……我说哥几个,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说话?”
张博满面笑容的接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去老秦叔家喝酒吧!”
几个人不由分说,拥着苏羽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