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魂魄的执念

我听到屋内有浅浅的呜咽声传出,就跑进去。她见我进来,委屈道:“我只是想他再找个女子,好好过剩下的日子,毕竟,毕竟我只有五日时间。”

我站在那里,暗暗心疼,你们终于知道,这一切只是昙花一现,只是痛苦离别前的短暂美丽。只是,面对事实,我也无能为力,让他们见一面已然是违背三界法则,我实在没能力逆天而行,让付浅浅复活什么的。

我说:“我曾经也劝过他,可是看见这一屋子你的画像,就明白,再劝也无用,他爱你已入骨,若是让他去迎合别的女人,相当于让他换骨,他怎么会不疼呢?”

她抽泣着说:“我不想让他这样过日子,我想他快乐,他的所有不幸都是在遇到我之后,我不想成为他痛的根源。”

我说:“你已经是了,还能怎样?”

她抽泣着说:“我只是想他好。想为他换一副骨头。”

我说:“你太执念了,当然,这不能怪你,你是鬼,这是死者的通病,一根筋儿,很难改了。不过,以我对岳寒的了解和观察,你的办法他定不会同意的。别逼他走了你的路。”

她猛地看向我,似是想到了什么,就不再言语。

修劫给了我们五天时间,而岳寒和付浅浅用了一天时间来团聚,两天时间来争执,一天时间来赌气,明天就是最后期限,结果依然未定。

岳寒是说什么都不愿再娶,付浅浅做了鬼后更加执着,一心要为他再找个女子,一个不会离开他的女子。我偷偷劝慰岳寒,若是付浅浅是人,心中所想会很容易改变,可是,她现在是魂魄,认定了的事儿就很难改变。

当我说道付浅浅真实的身份时,岳寒手中的青瓷杯突然滑落,然后淡淡转身,并未言语。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两个伤透心的傻瓜还是不愿直面现状,觉得甜蜜的度过这几日反而证明了付浅浅离世的事实,倒不如像寻常夫妻一样弄些争执,证明彼此都活着,证明他们正在过日子。甚至,想要讨厌对方,让彼此分开时不至于太过悲伤。

可是,怎么会不悲伤?怎么会没有感觉?越是这样掩饰真像,最后伤的越透彻。

事情往往这样奇怪,往往如此有意思,付浅浅是因为岳寒身边有了其他女子而离开了他,却又在回来时帮他去找其他女子,而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了,她只是觉得自己大方了,可以接受了,却在一切到来时,依然会伤的遍体鳞伤。

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有着奇怪的大脑,这也是修劫经常对我说的。

算上裴轩洛,我成了四个人中最清醒的一个,却被岳寒稀里糊涂的拉入了战局,他从第二日起开始对我柔情万分,特别是在付浅浅的面前,对我百般招抚和呵护。裴轩洛都有些看不下去,使劲儿将我从岳寒和付浅浅中间拉开,然后是我送去感激的眼神。只是,还没跑半步,就会被岳寒重新拉回来,问我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问我父母的事情。总是在付浅浅面前。

终于,付浅浅在岳寒对我说出‘像你这样乖巧伶俐的女子,若是没有离世,一定会引无数公子豪客登门提亲的。而我,早与你定了婚约,见你这样招人待见,定会早些娶了你进门,不让别人窥视’时爆发了,毫无预兆的,华丽的昏厥了过去。

当时,岳寒的语气有些许的轻浮,也毫不在乎付浅浅和我的脸色,完全不像我脑中付浅浅记忆里的岳寒。

当然,付浅浅在座位上晕过去时,岳寒瞬间煞白了脸,却没有去扶她。倒是裴轩洛最先冲了过去,口中准备喊大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看向了我。

我也慌忙赶去,用手摸摸付浅浅的胸口,又用耳朵听了听她的心脏处,确定并不是她的彼岸花消失了,然后看着裴轩洛不解地摇头。

岳寒握紧了拳头,脖子上青筋裸露,面上依然镇定自如,像是裴轩洛怀中抱着的女子是旁人。我不禁感叹道,爱之深,恨之深,心也可以狠之深。不经意间看到,岳寒的余光随着裴轩洛手中的付浅浅移到了内室门口。

“我去找修劫来。修劫一定能救她。”说完,我闭了眼睛想着地府判罚殿。

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站在了大殿之内,所幸的是并没有其他魂魄在此跪着,若是被大嘴巴者发现我这样出现,定会大祸临头了。我一身的冷汗,为自己这不动脑子的行为后怕不已。

“修劫!”我朝着大殿后院跑去,一路上喊着修劫的名字,然后撞入了他的怀里。

见我面色紧张,知道出了事,就搂着我哄到:“没事儿了,我在呢。受伤没?”将我从身上扶起打量起来。

我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哽咽道:“不是我,是,是浅浅,她突然昏倒了。修劫,你要帮帮她。”

他听后,焦虑的神色稍缓,轻叹道:“别急,我随你去一趟。”然后转身回屋,只留我惊讶地呆愣在原处。我没想到他会答应,至少没想过他会马上答应。

疑惑还在,他已经收拾好行头,换了件流云双层袖、胸前用金线绣着麒麟纹的藏蓝色长衫,外面披着朱砂红巨雕图腾的大氅,这样正式和威严的打扮让我有些吃惊。

他拉了我的手,对我淡淡道:“闭上眼,想着烨京侯府。”

我习惯性的听话照做了。

再次睁眼时,已经和他站在了同一块儿地方,侯府门外。

我心中恼怒,何必再走这么些路,直接到院内不就得了。后来一想,修劫不知道岳寒的房门在侯府什么地方,所以才选择从正门进入吧。

看守见一个长相狰狞的人拉着我向他们走去,满脸的惊讶与惊吓之色。

“这是一位医官,小侯爷让我去请的,麻烦通传一下。”我朝着愣在那里的一个小官爷说。

他忙是打了个千儿给我,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修劫一眼,扭头跑进了府内。

不久后又急急地跑出,对我们恭敬道:“侯爷请两位进去。”

修劫依然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我很是纳闷,也并未多想。身后隐约听到门口两侍卫对话的声音。

“吓死我了,那气势可真像他。”

“你小子整天疑神疑鬼的,他都死了那么久了,怎么可能来这里。”

“我知道不可能,这不是看着像嘛…….”

再往后我也听不清了,只是仰头看了修劫一眼,他似是没听到一般,面上依然威严冷峻。

不远处,岳寒已经等在了门外,并未见裴轩洛,我想,他此时正在陪着付浅浅吧。这两个人角色互换,更让我觉得心惊,忍不住握紧了修劫,他看了我一眼,微蹙眉头,想开口问话,我打断道:“我没事儿,可能彼岸花有反应了,才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竟停了下来,为我整了整衣服,又拉起我朝着岳寒走去。对于他的一系列动作我只觉得纳闷,并不敢去问。我还是有些怕他的,特别是在他摆出威严一面时。

岳寒面上肌肉微颤,又被他极力控制着,我却意外的看了出来。他瞳孔也稍稍睁大,深咽了口唾沫。两个高大英俊的人面面相觑,却都强装镇定,良久,未有一人先言语。

我耐不住气氛,缓和的说了句:“岳寒,我将修劫带来了,浅浅,怎么样了?”

“在下岳寒。”岳寒微微作揖道。

“在下修劫。”修劫回礼。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我急的想跺脚,怎奈修劫在一旁拉着我的手,我又不敢大动,就这样站着耗时间,顺便心急如焚。两个男人这样直视着对方,完全不把我这个女人放在眼里,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虽然帅哥与帅哥对上眼对于花痴族来说是好事,一出门左右眼都可以看见佳人,不用再费力去找。可是,在我眼里修劫是帅哥,但是在岳寒眼里,也爱这面目狰狞之人吗?

在我胡思乱想、打发时间之际,岳寒首先打破了沉默,似是恭敬又似是打趣的对修劫说道:“修劫大人这般有本事,还要从我侯府正门明目张胆的走进来吗?”

修劫向前一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岳寒听后突然浅笑,看了看我,又看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卧室内,裴轩洛拉着付浅浅的手焦急万分。见我们走进来,又看了看修劫,眼中出现了和岳寒刚才同样的神情,依然转瞬即逝,像是开口要说什么,修劫抢先道:“在下修劫。”

裴轩洛一怔,回了句:“原来,是修劫。”目光看向我,像是恍然大悟,只有我一头雾水。

修劫走向床前,看着面色冷如冰雪的付浅浅轻轻摇头。岳寒身子一晃想要上前问什么,裴轩洛箭步过去,“怎么了?”

我偷偷看向岳寒,说是偷偷,却被他瞧了回来,眼中似有恨意。我心里一惊,是对我的,还是对裴轩洛的?他马上撤了眼神,继续看着付浅浅。

修劫将手放在付浅浅胸口,我瞪大眼睛,咬着嘴唇,莫名的一股醋意。又看了看屋内的其他人,面上都是淡淡的,并未像我这般大惊小怪,我就默默松了口继续看着。

“只是支撑身体的这物想吞噬她的心脏,此物看来也快消失了,在做最后的挣扎,所以才折磨的她昏厥。”修劫收了手,用像个大夫诊病后的语气做着总结,只是并未说出彼岸花的名字。

“若是没了心脏会怎样?”岳寒终于忍不住了。

修劫看我一眼,淡淡道:“再也无□□回转世,没有情爱、不懂情爱的活着。”

我恍然大悟,原来彼岸花正在侵蚀付浅浅的心脏,想取代她身体里心脏的位置,像是取代了我的心脏陪着我存活一样,这样可怕的寄生者。可是,修劫……我猛地看向修劫,难道,他身体里也有彼岸花,所以他才能陪我出现在这里。

那么,他的心脏呢?

“修劫,你……”

“我没事儿,这物在体内呆的时间不久,不要紧的。”他打断我,安慰道。

我依然不放心,却没再问他。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裴轩洛问出了我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明日,鸡鸣三声后。”修劫肯定地说。我知道,这应该是他的经验所谈,他对彼岸花甚是了解,一定也经常使用吧。那么,他的心脏。

突然,脑子里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我没事儿。”

我看向他,眼睛一丝湿润,原来,心疼是这样的,有彼岸花也是好事儿,我又体验了人类的许多感和情。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修劫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旁,“不要依赖此物,毕竟它不是心脏,总会消失的。”我一怔,发现他就在我一旁,表情依然严肃的望着我。我轻轻点了点头,他才将目光从我脸上移走。

“既然来了,就多停留一日。”岳寒表示了挽留修劫在此住一晚上的意思。

“好。”修劫表示了很想在此住一晚上的意思。

既然你情我愿,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大家让付浅浅在屋子里休息,然后踱步到了院外。岳寒陪修劫在凉亭下喝酒、品茶、看桃花。我坐在一旁,惊觉又是这种沉默,又是两男子相互盯着对方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猛然发现裴轩洛在不远处的房顶上坐着,我一个机灵辞了两人,投奔裴轩洛去了。

他见我在房檐下羡慕的盯着他,嘴角抹出一个笑,飞身下来揽住了我的腰,又一个上窜,我也陪他到了房顶处。突然看见修劫正站在凉亭外看着我们,面色阴沉,眼睛直直盯着裴轩洛放在我腰间的手,我忙是拿了下来,顺便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裴轩洛朝我眼神的方向看去,一声浅笑,望着修劫坐回凉亭后,幽幽道:“死人,还挺爱吃醋。”

“吃醋?”我纳闷地问了句,“什么吃醋?他是我上司,若是我在外面受伤了,他要付工伤疗养费,精神损失费等一系列费用,所以,这种高危的举动他肯定特别在意。谁跟自己的钱过不去。”我替刚才修劫奇怪的举动解释着。

“你们也用钱?”裴轩洛似乎对这个更感兴趣。

“当然。”我竟然有些骄傲地解释给他听,仿佛我们是两个不同国家的人,相互介绍着自己所在世界的经济、文化和社会风俗,更让我感觉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我说:“我们在人间有专门兑换货币的钱庄,在地府挣的钱可以到那里兑换成你们用的钱。”

他说:“那你在地府就是个乞丐喽?”

我说:“当然不是,我是个鬼官,是个官。”

他又说:“你们当官的发的月例一定很少,每次见你都是一身的穷酸样,甚至连吃饭钱都没有。”

我哑口无言,上次见他时,我确实像个到处要饭的,除了穿戴的还能看,整个骨子里都有一种要饭的气质。我突然觉得很气愤,想替地府争口气说些什么,毕竟那里现在是我家,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了。于是,暗暗在心里咒骂,等你裴轩洛死了,我在地府一定好好招待你。我这耍嘴皮子功夫看来要练练了。

“怪不得那天你会在马车里问起大哥的母亲,我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你怎么会知道他只有一个母亲。”他突然表情严肃,转了话题,“后来明白过来时,就大约猜到了你来这里的原因。虽然不肯承认,你来自那个地方,却从你口中的‘酆都’更加确信起来。”他面色冷淡,声音却微微颤抖,“你跟她长得很像,我差点儿就将你认作她了。可是看着大哥的样子,我逐渐清醒过来,你不是她,就不是她,戴上面具,再怎么像也不是她。”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看了看不远处和岳寒同坐在凉亭下的修劫,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那个画面十分和谐,反而让人奇怪。

“怪不得你对我和大哥都没兴趣,原来喜欢丑八怪。”裴轩洛又随着我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嘴上依然不饶人,连刚见面的修劫都不放过。

我懒得理他,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明明自己先遇见付浅浅的,却让她成了自己的嫂子。我脑海中浮现了裴轩洛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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