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o【建康八年】
“三太太!奴才是冤枉的!”石头才准备爬起来就被几个院家按回了地上。
“你们!”廖秋水看到许小年懒洋洋的坐在正堂,心中就无名的起火。
有个院家起来回礼:“今晚上是小人值夜,本是打门前过去就去东边的,结果想起夹袄放在自己屋里了,就原路折回来,才路过书房门口就瞧见个人影晃了一晃。小人吓了一跳,赶紧敲门给书房的院门说,他们说刚才也没人出来,又问过了大姑娘们,也说不知道。小人们不敢怠慢,赶紧逐一搜索,结果他……”院家也不知在怎么称呼石头:“躲在花墙后面,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等绑了才发现。”
“你们先退下。”冯世勋也觉得奇怪:“你是哪一房的?”
“他是我院子里的小厮。”廖秋水话是这样说,却冷冷的看着许小年。
“他偷了什么?先搜一搜。”冯世勋命大家都坐下,让自己的贴身侍从上前去搜身。
折腾了一会儿,搜出来的东西却连许小年都惊了一下。
一把匕首!
“这?”石头自己很惊讶。
“老爷,送官吧?”许小年紧张的站起来。
这下连廖秋水也有些犹豫了。
“……太太怎么还没有过来?”冯世勋想了许久。
“三太太!三太太救我!我是被冤枉的!”石头突然悲愤得大喊起来。
送官的确有些不尽人情,但是平民百姓是不能私藏刀具的,虽然冯世勋这里算是官宅,但是石头确实白丁,这匕首从哪里来,为何会拿进来,都得要有个交待。而若是真的为了歹念,那不是要危及家人的性命?
“送官。”冯世勋想了想:“要是你是清白的,自会给你个清白,大家各自去睡吧。”
既然主人家这样发话了,大家该干啥的干啥,没事情做的就各自去睡了。廖秋水隐约觉得这件事情不那么简单,要不许小年也不会用那样的表情看着她。但是疑心归疑心,事情却也了结得挺干净利落的。
“先回去睡吧,不要着凉了。”冯世勋挽过廖秋水的肩膀。
有下人多嘴:“这事情要报大太太知道么?”
“这么大半夜的,又已经送官了。”许小年的声音很冷,那下人赶紧脖子一缩,退了下去。
于是等戚媛知道,已经是第二天早晨问安的时候了。许小年轻描淡写的讲了讲,冯世勋也因为要去衙门而急着走了。廖秋水不满四房和五房两人偷偷议论,冷冷的看着她们,撇着嘴。
戚媛喝了一口茶:“除了匕首,还搜出了什么?”
“这倒没去细查,只是因为不该有凶器,所以就送了官。”
戚媛没有责备许小年抢话,只是淡淡一笑:“衙门还没开门呢,为何不等我问了话再送官。”
许小年也笑:“这个事情妹妹也就不知道了,说来也是男人们应付得来的,说不定是老爷让送的。”
戚媛不再问她:“昨晚上守夜的是哪一个。”
守夜的赶紧站上前来:“是小人。”
“听说你是回去拿夹袄?”
“是。”
“你是在何处看见个影子的?”
“也就是一晃就过去了,就在书房院子门口。”
戚媛似乎没有在听他讲话,只是随手翻着本账册:“前两天,二太太病了,所以收年货的事情就耽搁了,前两天管家来报我说油蜡都还未入库,是不是先等两日。于是这两天三更后各个院子门口和廊上的灯都是吹了的……”戚媛顿了顿:“真是好眼力,那样空的一个地方,你提着个灯笼就能看见人影。”
守夜的人脸红了一下。
“今早晨就这样,散了吧。”戚媛并没有再多说。
“大太太!”廖秋水拦在门口:“您是一家之主,怎么能由着许小年拦了事情?我今早上一直和老爷一处,老爷起来之前石头就已经被送官了。不是我们房的人送的,也不是您送的,也不是老爷派人送的,能是谁送的?我就说这事情不清不楚,而且那我;廖秋水的院子里还没养出过那样的人!太太还是该问清楚给个公道才是!”
一丝极冷漠的表情从戚媛永远不变的笑脸上一闪即逝,气势汹汹的廖秋水愣了愣。
连许小年也愣了愣。
“稍后管家派人去官府把人领回来,散了吧。”
“去领人啊!”等戚媛已经走了许久了,廖秋水才缓过气来,冲着管家大吼起来:“其余的人!送客!”
等大家都走了,廖家的嬷嬷上来扶着廖秋水的肩膀劝道:“我的小祖宗,你还在是有孕的人,怎么还舍得这样动气。”
廖秋水甩掉了她的手:“呵……今天连个软骨头都敢瞪我了!真是反了!怕许小年是吧?这次我倒要你知道该怕谁!”
“太太觉得管家回去领人?”等走远了,刘妈才偷偷的问。
“自然不会。”
“那太太还让管家去。”
“只能让他去。”
刘妈细细一想,也是——如果不让管家去,那是摆明了认定管家和二房一伙,到时候若是二房到老爷那里说了什么,倒是太太的不是了。不过三房纵然可恨,二房还真不是个好人,大太太面上不说,心里和明镜似的,这次的事情肯定是有蹊跷。
两人进屋的时候,正巧看到梅月在藏东西,刘妈妈心中本就有不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梅月吓了一跳,一个鸟食盒子滚了出来。刘妈妈正要呵斥,戚媛咳了咳:“今天你去照看着二房那边的丫鬟,现在都是在书房,要是三房要过来争执,你就速速来告诉我,过了今天就要入腊了,老爷也不会去衙门了,之后再有其他的事情,我也就管不着了。”
刘妈妈知道梅月这丫头并不坏,只是又呆又笨罢了。这会儿太太面上虽然没有动怒,但是估计心里也不畅快,自己还是别多嘴的好。于是只是恨了恨梅月,独自去书房那边了。
梅月看屋里没人了,就笑嘻嘻的来邀功:“回太太的话,今儿我见着鹩哥了,尾巴长毛了。”
“才过了一晚上就长毛了?”戚媛忍不住笑了。
“太太怎么了?”梅月看戚媛笑了一半突然不笑了,想到刘妈妈刚才怪异的样子,终于怀疑了起来。
“……这两天你好好做针线,没事情不要出院门,也别去乱打听……也许就像你说的,那只鹩哥送给了隔壁也是好事。”戚媛叹了一口气。
本应该下午回来的冯世勋中午就赶了回来,脸色很不好看。廖秋水迎上来:“老爷中午就要回来怎么不派人来说?”
冯世勋避过了廖秋水伸过来的手,眼神很古怪:“先吃饭吧,让大房二房一起过来吃!那两个也一起叫过来。”
因为没有特别准备,已经过了饭点,大家才勉强吃上饭。除了正经的节庆,这一家人是不会聚在一起的,就算要聚也会选在正厅,第一次挤在书房里,所有的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二房和三房依旧是互不搭理,四房和五房的两个都战战兢兢,戚媛很不喜欢吃鱼,所以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吃完了冷冰冰的一顿饭,大家正要纷纷告辞,冯世勋站起来,命管家把门关上。
“今天提督衙门的张大人亲自过来找我,就是说说我们家内贼的事情。呵!我这才知道,我家的内贼好不厉害!今天大家既然已经吃过饭了,就都给我好好的呆在这里。管家!命各处关上院门,一院一院的好好搜!”
管家战战兢兢的应了:“夫人们那里也要搜?”
“怎么不搜!叫你搜就去!要是敢有恍惚的,以后也就不必留在这院子里了!”
“大太太那里呢?”
冯世勋看到戚媛的脸上强忍着怒火,但是依旧吼道:“搜!再多说一个字,你也就不必留在这院子里了!”
管家赶紧退了出去。
一众人不知道出了何事,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约莫半个时辰,搜索离书房最近的二太太的人回来了,似乎没有异样,又过了一会儿,搜查四房和五房的人也回来了,也一无所获的样子,最后连离书房最远的西院的人也回来了。
“怎么样?”
西院是管家亲自去搜的:“回老爷的话,回大太太的话,没搜出什么。”
戚媛冷笑:“你回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叫你去搜的。”
管家窘得满脸通红,正不知怎么辩解的时候,最后一帮人终于从三房太太以前住的院子回来了。
一群人堵在门口,领头的吱吱呜呜的不知该怎么说话。
“回话!”冯世勋猛的一拍桌子。
领头的哆哆嗦嗦的走上前来,从旁人的托盘上先呈出了一方手帕,虽然冯世勋心中早有所想,不过才看了半句还是忍不住勃然大怒,一把抓过手帕,猛的摔在廖秋水脸上。
廖秋水被这一摔惊得不知所措,还未开口说话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盘子里还有一双鞋垫,几封信,冯世勋都逐一捡起来扔在廖秋水脸上:“你这□!要不是提督衙门的人看在冯府的面子上先私下问了那个贱奴的话,今天你们的丑事还要闹到大堂上去!我就说一个做小厮管院子的下人怎么会往书房里跑,看来是你进了着书房碍着你们私会了!整个冯宅哪个院子有你的奴婢奴才多?今天是一个石头自己冒出来,说不定还不止这一个呢!”
廖秋水被这一席话说得晕晕乎乎。
“姑爷!”还是她的嬷嬷机灵,赶紧跪了下来:“老爷!这定是栽赃陷害,我家小姐是个清白家出来的女孩子,哪里有人教她这些?就是那个石头,平常也是不能进房的……”
“滚开!”冯世勋一脚踢开了那人:“……也是,这等事情没有个传话的怎么行?我看你也脱不了干系吧?来人啊,这样的人我可是不敢留了,先送回她们院子了关了,之后叫她父亲来领人!”
当丫鬟们过来搀扶廖秋水的时候,本来瘫软的她突然跳了起来:“老爷!老爷!我是冤枉的!!!”一向举止端庄的廖秋水死死的抱住冯世勋的胳膊:“冤枉我!我是冤枉的!”
一屋子人都不敢上前相劝,过了一会儿,许小年上来拉住她:“妹妹,你小心些,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你!!!”廖秋水突然一把抓住许小年:“肯定是你!我就说你怎么这样容易就让我搬进书房!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起了好心!我就说你怎么那样积极的跑来抓贼!你竟然用这样的事情陷害我!你这个婊……!啊!”
廖秋水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愣在当地。
“小姐!”她家的嬷嬷心疼得大叫起来。
“拉走!”
最终,在一群嬷嬷的搀扶下,廖秋水被拖走了。冯世勋气得脸色发青,赶去了提督衙门。许小年松了一口气,准备安排人收拾屋子。走出门的时候,却看到戚媛坐在院子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许小年擦了擦汗,走过去,问安:“太太,要不要喝茶?”
戚媛并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手上早就有的茶,喝了一口。
许小年忍不住紧张得攥起了拳头。
“……不要闹出人命了,那可是丧德的事情……”说完这句话,戚媛头也不回的走了。
许小年愣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管家远远的看着大太太和许小年说话,暂时不敢靠近,等大太太走了,看许小年愣了许久也不动,这才悄悄走过来:“二太太,您放心,提督那边已经说了,那人已经结果了。”
结果了?
许小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但这种恐惧中又夹杂着快乐,极度的快乐,瞬间就将那恐惧冲散得无影无踪了。
晚饭的时候,冯府上的丫鬟婆子们早就将中午的惊恐化作了谈资。特别是四房和五房的丫鬟,简直是扬眉吐气了,讲中午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那些在外院没能进书房的都凑过来,听稀奇。
“我就说三房太太都不招老爷待见了还那般花枝招展,原来是有情郎就养在院子里啊!”
“可不是么?听说那个石头以前就不检点,瞧见大丫鬟小媳妇的都不回避,笑得恶心得很。”
“上次老爷不就和我们太太说了两句话,她就吃那样的醋,还去和二太太顶撞,哼!她以为老爷次次都要依她?我看她就该被赶出院子,真是活该!”
“就是,我又不是她们房里的丫鬟,她也动不动就对我们又呵又罚,其他各房的咱们就不说了,大太太那样和气的人她也指手画脚的,简直是忘了身份了,别说做太太,就是连比我们丫鬟也不如。不就仗着自己老子有钱么?有那么了不起别去做小啊?”
“连带着她们那一房的人都耀武扬威的!就她带的那个丫鬟桂花,说是家养大的,哼!咱们哪个不是家养大的,像是就她家的稀罕呢!别人从江南跟过来的人也不像她那样嚣张!平常在咱们面前充主子也就不说了,私下里见了太太也有不行礼的!我看她是要尊贵得只给她家小姐倒洗脚水呢!”
大家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说,那个孩子是谁的啊?”有个好事的问。
大家一愣,笑得更欢了。
“别笑了,她来了……”
一众丫鬟看到桂花过来端饭,赶紧都散了。桂花低着头,端了饭菜,跑出了外院。如今老爷勃然大怒,自家房里的嬷嬷因为多嘴,已经被单独关到了外院,三房的丫鬟中是冯家的都被赶出了里院子,小厮们退的退,卖的卖,只剩下自己了。桂花只好一手拿着灯笼,一手艰难的端着饭盒,往自家院子里赶。
廖秋水被关在三房的一间偏房里,四周的窗户都上了钉子,家具都被抬走了,仅留了两床棉絮在地上。护院看是桂花来了,只是冷冷的说了句进去吧,就不再看她了。
桂花两手无空,只好先把盘子放在地上,然后再去开门。
廖秋水听到响动,警觉的坐起来。
“小姐,是我……”桂花颤抖的关上门,端起饭盒走到廖秋水面前。
廖秋水呆呆的看着她,突然哇的哭起来,越哭越凄惨,哭得桂花毛骨悚然。
“小姐……小姐……”
“我是被冤枉的……”
“被冤枉的……”
“许小年冤枉我的……”
“冤枉的……”廖秋水哭一句,桂花就呆呆的念一句。
“我父亲和我哥哥怎么说?”廖秋水突然紧紧的抓住了桂花的胳膊。
桂花被她掐疼了,激灵了一下:“……老爷?”
“说啊!?”
“他……他,他说他管不了这事了……”
他说他管不了这事了?
廖秋水感到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