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万籁俱静。
白日里的热气,随着夜间吹来的山风,消散了许多。远处的天女峰,在月色下倒出孤寂的影。
山腰的一处道观,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身上穿着道袍,与推着她在夜里走动的女儿说着话。红衣的少女衣裳单薄,裙袂随着夜风飘动。
道观外的一处阁楼里,嬉笑打闹中一同睡去的三个女孩,睡姿怪异,披着白纱的女子走了进来,没好气的为她们盖好毯子。
天女峰的南面,有一处山缝,如同船形,传说中,这是大禹时期随着海浪飘来的天上神女,所乘的船只所化。此时此刻,猫耳猫尾的小女孩,正跪坐在一处光滑的大石上,双手撑在腿间,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月光中,仿佛有点点灵光,被小女孩吸引而来,围着她轻盈地旋转着。
虽然已经修炼成人形,但每晚对日月精华的吸收,依旧是小猫娘必不可少的功课,这一晚,自然也没有落下。
表面只是十岁多一点点儿的样子,但因为用的是小梦姐姐的模样,一眼看去,也是一个天生的美人儿,穿的柳青色的可爱衣裳,胸脯也像小梦姐姐一般,勾勒出了有致的形状,玲珑而又可爱。
荧光如同小小的星河,呈螺旋状围着她,缓缓的旋动,小猫娘的小巧躯体,也变得朦胧。毛茸茸的、尖尖的耳朵,在夜风中轻轻的颤动着,猫尾在裙后伸出,一晃一晃。
半透明的躯体里,仿佛有珠光若隐若现,带动着周围灵光的旋转。天上的明月,与猫耳的小女孩之间,构建着神秘的桥梁,幽若一条隐形的鹊桥,在虚空中慢慢的扭曲着。
巨大的天女峰,犹如望海的女子,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下就像是起伏的波浪。小猫娘独自跪坐了许久,身周的灵光,越来越纯净,然后慢慢的流入她的体内。就这般过了许久,她轻轻的发出一声喵叫,起身就要往石下跳去。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的,她扭过头来,往后方看去,星一般的眸中,在这一刻变得有些疑惑。紧接着,眼眸慢慢的呈现出蓝色,猫影嗖的一下,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曲线。
紧紧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石上的女孩已经不知去向,那一头的林中,却有猫影窜动。
某种现着灵光闪动的、蓝宝石般的瞳孔的小黑猫,动作灵活,时不时的闪了一闪,凭空消失,下一刻,就出现在了一两丈远的前方。
穿过了林子,小黑猫藏身在草丛中,看着山下的原野。山风刮动着满地的青草,青草呈波浪状,往远处刮去,反射出的月光,也随着风向席卷开来。
一个女人,在月色孤独的走着,忽的往下栽去,然后就那般消失不见。
小黑猫往山下奔去,小心翼翼的接近,一只兔子从土坑中钻出,红通通的眼睛往它看来。小黑猫张牙舞爪的朝它挥了挥猫爪,兔子惊慌的跳入了坑中。
杂草分开,小黑猫看着倒在草丛中的女人,空气中,依稀有着血的味道。
女人的头发很长,身形看上去,也显得高大,不像是江南的女人。然而这并不是小黑猫所在意的,此时此刻,它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困惑,这个女人……有着某种让她觉得亲切的味道。
当然,这并不表示它认得这个女人,而是源于某种“同伴”的感觉。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小黑猫也说不清楚。
宁静的月光下,传来轻轻的,“喵”的一声叫唤,小黑猫从原地消失,然后就多出了一个有着猫耳朵的女孩儿。女孩儿悄悄的伸出手,轻轻的推了推这个女人。女人却在这个时候,猛然翻身坐了起来,吓得女孩儿往旁边跳去。
长发的女人扭过头来,怔怔的看着出现在她身边的、有着猫耳朵的小女孩,这一刻,她的眸中也同样是困惑的。
一个时辰后,东方的天空,慢慢的出现了曙光,先是有一抹玫瑰色的光芒,从昏暗的天际涌出,再往两侧快速的拉开,天色亮得很快,夜间的凉意,正在不断的退散,让人一看就知,这又是一个炎热的白天。
会稽山的山脚,一名侍女正在与两名配着刀剑的男子说话。
“‘鹘后’月理朵?”女子蹙了蹙眉,“你们确定,她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不敢肯定她的目标是不是会稽山,但的确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她来到南方的用意,还没有能够弄清,可以肯定的是,她应该是受了重伤,我们也曾围剿过她两次,很可惜的是,最终都被她逃了,但她受了伤,这一点确实可以肯定的。”其中一名男子说道。
“猛查刺不是已经战败身亡了么?听说神册宗倍都已经降了,鹘后不往北面的银川逃,反而跑到南方来,这是什么道理?”名为秦无颜的侍女,语声中透着疑惑和不解。
“总之,请几位姑娘小心一些,虽然上山的路,都布下了阵法,但北方的战事结束,这些日子里,守卫在会稽山周围的弟兄基本上也都撤了。不管鹘后跑到南方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多做一些防备总是好了。我们也会加紧搜捕她,看看能不能再把她找出来,这里也会加派人手……”
“四姐、四姐……”侍女身后的石林中,有呼唤声传来。
秦无颜回头看向小丫儿:“出了什么事?”
“四姐,有没有看到小刀?”侏儒女问道,“姑娘说,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在天亮前都会回到她身边的小刀,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姑娘担心小刀出事。”
秦无颜略一沉吟,在正常情况下,以小刀的九阴白骨爪、和她身为飞天猫的异能,基本上不需要让人为她担心,然而现在,突然得知“鹘后”出现在附近的消息,小刀又一夜未归,她也不由得有些不安。
于是,与那两名天地会的男子又说了几句后,她便急忙回到山中。过了一会儿,春笺丽、宝桐、红蝶等等也被惊醒,大家四处喊着小刀,小猫娘却像是已经消失了一般。
小刀一个晚上没有回来,小梦心急如焚,整个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寻找。尤其是小刀每晚修炼去的船峰,更是被她搜遍了,却依旧没有找到小刀的身影。而这个时候,鸾梅、春笺丽等也已得知,蛮军的“鹘后”出现在这附近的消息,因为无法确定她的来意,众人自然也是一阵紧张,如宝桐、小鹭等武功稍弱的,就被直接保护了起来。
会稽山附近,本就有不少天地会的人,虽然这些日子,已经撤去了许多,但还是有不少高手,此刻,能够被调动的所有人,也都发动了起来。
到了中午时分,西面的一处石林,秦无颜带着人赶到这里,只见此处石裂峰崩。
“有人闯过这里。”内中一人沉声道。
“这里设置过阵法,来人是强行突入的,来人不简单,很可能就是鹘后。”秦无颜说道。
“她的目的,莫非是小春姑娘、小梦姑娘,又或者是几位公主?”
“不记得两位姑娘和鹘后有直接的仇恨,不过听说她的儿子李胡,也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有可能是为了替她儿子报仇,迁怒于公子,前来找麻烦。”秦无颜这般猜测道,“不管怎么样,看这样子,她已经进入了会稽山,要让大家小心。”
秦无颜带着消息,回到了山腰,知道鹘后已经潜入山中,其目的很可能是为了她被杀的儿子报仇,宁小梦紧握着插在腰间的宝剑,愠怒的道:“她要来就来吧。”
春笺丽在一旁,身穿红裳,头梳叠髻,心念微动:“不管怎么想,就算是为了抱杀子之仇,特意跑到南方来,也实在是奇怪了些。且不说这是战争,杀和被杀都是正常的事,她自己和她儿子杀的人难道少了?就算真想报仇,直接于阵前斩杀她儿子的是红巾军和北方的宗家军吧?宗家军不是也全军覆没了吗?”
“唔,”宁小梦抬起头来,“可是,除了这个,还会有什么其它原因?”
春笺丽道:“总之,我们派人在高处用望眼镜监视着,宝桐和红蝶、小鹭她们也都保护好来,这里是会稽山,她如果真的受了伤,既然来了,那就不用想逃。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刀有可能落在她的手中,成为她的人质,但是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众人无法,只能继续加派人手,监视着山中各处要道,很快,就有新的消息传来。
仅仅一刻钟后,春笺丽、宁小梦、秦无颜就已经带着一批人,来到了禹穴入口。
“她们绝对是从这里进去了。”其中一名手持望远筒的天地会成员说道,“的确是鹘后,小姐儿也跟在她的身边,无法判断是被挟持还是其它。”
秦无颜沉吟道:“难道说,禹穴里有什么她要找的东西?”
春笺丽也疑惑的道:“‘鹘后’月理朵是常年生活在北面万里银川的蛮族,她的家乡与这里隔得远了,这里会有什么她想要的东西?”
说话间,另一边,阿彩与鸾梅、红蝶一同走来。
阿彩体型高大,背上背着大刀,鸾梅与红蝶却是娇小玲珑,三个人走在一起,自然是极不协调的。
鸾梅身形娇小,看起来甚至与小刀差不多大,虽然是红蝶的姑姑,这一刻,其实更像是红蝶的妹妹。身上穿着金百蝶的彩衣,头上梳着双鬟的发髻,臂上挂了一条鹅黄色的飞绫。
她问:“情况怎样?”
春笺丽说道:“鹘后和小刀进去了。”
鸾梅看向周围,沉吟一阵:“禹穴深处错综复杂,要进去搜的话,需要小心。”
阿彩道:“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其他人点了点头,有阿彩的神通帮忙,等于是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红蝶说道:“我也去。”
鸾梅犹豫了一下。
春笺丽看向长公主,说道:“红蝶的本事已经不低了,要想有更高的成就,总是需要锻炼和磨砺的,以后也难免要在江湖上行走。让她跟着也好,反正大家一起照看着,单单只是一个受伤的鹘后,我们应该还应付得了。”
鸾梅想了一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于是,秦无颜带了一批人在外头守着,阿彩带头,众人一同进入禹穴,往深处搜去……
禹穴深处,陡然间有光影闪过,空间犹如裂开黑色的缝隙,紧接着,便跳出一只黑猫。
黑猫落地的那一瞬间,变成了猫耳的女孩,在她的身后,是那长发的女人,女人紧紧的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周围。
鬼斧神工般的底下洞穴,连接上下两端的,是一根根石柱,石柱中间细长,往两头呈完美的弧形。
与此同时,顶部,是星罗棋布般倒挂的钟乳石,这些钟乳石的排列,犹如神秘莫测的图案,在许久以前,它们与如同七星般布列的那几根石柱,本是形成巧妙的阵势,如今却也早就已经失去了它们的作用。
长发的女人,轻轻的颤动她的双唇,或许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沉默的,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在她的身后,猫耳的女孩低下头来,看着她沿途淌下的血水,这一滩滩血迹,很快就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芬芳。
长发的女人走得很慢,偶尔低头沉思,似是想起了什么。那遥远的、懵懂的往事,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从来不曾在心头忘却。曾经追逐的,现在追逐的,曲曲折折,却又似乎离目标越来越远。
看不清的过去,看不见的未来,得到的,失去的,不知不觉,就交错成了这样的一生。现在回想一下,被那个人赋予的、所谓的“人生”,却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为追寻那个人的脚步而存在,无怨无悔。
这样的生命,真的有它所存在的意义吗?事到如今……她也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