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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第一节课,办公室里只有秦之岭一个人坐着。他什么事也没在做,只是望着对面那张椅子发呆。快下课的时候才有老师陆续前来,而直到下了课才看到柴静欢夹着书,满手粉笔灰地走进来。

柴静欢拧开自来水洗手。她打了肥皂细细地搓了很久,这也算是她的一个怪僻。她自己清楚为什么如此,可是就像所有的心理疾病一样,容易知情,不容易根治。

总有一天我会彻底改掉的,柴静欢这般告诉自己,然后回到座位上。

秦之岭一直在用余光关注她,直到她摊开书开始旁若无人的备课,他才在办公室的一片嘈杂中疾速写了张字条,然后夹在书中递给她:“看看这道题。”

柴静欢这才拿正眼瞧了他一下。秦之岭的脸色有点暗淡,但这是不够的,这算什么,她在心里恨恨地想。

字条上写着五个字:那晚你没来。

柴静欢顿了顿,然后笑着把书退还给他:“不会做哦,那天打麻将玩了通宵,忘了。”

秦之岭心中便梗着了。他捏着书,垂着头想了好久,仿佛真在想题目,然后推了推眼镜,不再说话。

肖妈那晚在麻将桌上果然收获不少。知道柴静欢分了房间可以供肖凛休息后,第二天她就将草席薄被打包扎上蝴蝶结交给了肖凛。对于妈的这种自来熟肖凛深感无奈,更绝望的是自己貌似遗传了这种缺根筋的性格,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跟柴静欢打成一片。

好在柴静欢似乎并不讨厌她——她是有很认真的想过的。如果柴静欢用她在上课时的冰山面目对着自己,自己该怎么面对?演算了半天她的结果竟然是推翻了这个假设,谁让她们在学校之外还有第二种关系?

屁颠屁颠地跟着柴静欢在周日的下午把东西搬到女生宿舍,肖凛依然很兴奋。

柴静欢进门后发现课桌确实已经搬过来了,而窗前竟然还挂着一串风铃。只要将窗户推开,风铃咿咿自语,清脆美妙。见柴静欢一脸的惊讶,肖凛才笑着解释说那是学生会里收藏的宝贝之一。是主席大人亲自制作了献给学生会的见面礼。可惜这串风铃有点小,声音经常淹没在面红耳赤的争吵声中,实在有点孤芳自赏,后来便取下了。

柴静欢立在窗前逗弄着那串风铃,她微仰着的头角度正好,十分迷人。肖凛靠着床架,透过布帘的缝隙看着她,心里觉得很快乐。她一心认为这世上如果真有一见如故,那必然就是说她们这样的了。

自从201成为临时落脚点后,肖凛开始觉得一整天在学校里呆着也不是那么烦恼的事了。

但烦恼的事也很快随之而来,第一次月考已经近在咫尺。

听柴静欢私下透露,据说这次月考之后,高二将进入非人模式中,以隔天考一科的变态方式结束她们自由的生活。

这种周考制对于高三的学生会主席程嫡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菜,她和另外几个人笑哈哈的看着肖凛知道这个消息后在上铺打滚的举动,果然她也是学生会的宝贝之一。

聚在201的自然都是学生会的女生,由于男宾止步,这个地方成了学生会男成员的怨恨之所。因为柴辅导员好像不太喜欢爬楼的原故,她并不怎么去学生会的那个办公室,有事时就把人叫到201来说,这简直就是孤立了他们。不过女生们依然任性任为,对于男生的抗议镇压有力。

肖凛在床上滚着滚着猛地翻身坐了起来,她盘好腿,抓过自己中午用来蒙眼睛睡觉的布条扎在脑袋上,握拳大声说:“姑娘我要开始拼搏!”

陪她们坐了一会儿,正要出门的柴静欢扬了扬眉:“不要学小日本的方法,我们中国自古就有自己的加油方式。”

“哦?”肖凛立即忘了头上的布条,“是什么?”

柴静欢微微一笑,温柔地说了八个字,然后转身出了门。

“悬、梁、刺、股,卧、薪、尝、胆……”程嫡打了个寒战,“柴老师可真是温柔一刀啊!”

肖凛笑得倒在了床上,觉得刚刚才有的一点儿紧张被消弥掉了。

月考前后几天,高二进入了空前的紧张节奏。毕竟这是重新分班又是开学后的第一次大考。而任何事情的第一次都是叫人难以忘记的,学生想一考成名,老师更想以排名来显示自己的能力。

而对于肖凛来说,目前的想法很简单,她是为了扳回在秦老师眼睛里自己是“本末倒置”的看法,所以她是很努力的。肖凛很聪明,事实上她从来都学得不累,加上家里没有给她什么压力,所以相对而言她是幸福的。幸福的高中生活不该在题海中游到筋疲力竭,她总有一种期待,很懵懂的期待,她不会去主动敲那扇门,她在等一个意外,而正因为是意外,才有无限的惊喜与刺激。对,家庭可以影响人的成长,肖凛必然是有些野的。

月考的结果在肖凛的想象之中。她排进了全年级的前一百二十名。对着这个成绩秦之岭没有再说什么,他比较担心的是柴静欢。她教的班级的语文好像考得并不怎么理想。想到这个曾经的学生,他的心里像是有人拿着一支红色钢笔,一直轻轻地戳着他的脊梁骨,最后这个地方染红了一片,也不知道是戳出了血,还是钢笔的墨汁染透了。

他知道柴静欢在月考分数一出来后就被叫到教务处去谈话,内容是不得而知,而她出来的时候表情很平静,佯装路过的自己并不在她的眼睛里。看着她的背影,秦之岭有些感概,应该是受打击了吧,年轻人毕竟气盛骄傲些,还有得锻炼呢。

肖凛也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为此她还特意跑去四班,看墙上张贴的排名表。怎么会这样呢?她心里很疑惑。平时自己有问题也会问问她。她讲解的时候条理清晰,浅入深出,甚至会引导她举一反三,排列类似题型。有时一个字都会被她扯出甲骨文来——嗯,肖凛的意思只是觉得依柴静欢的学识,不该出这样的成绩。总结到最后,肖凛脑中一道光划过,难道,果然是因为上课时化身冰山的原故?毕竟她给自己讲题的时候从没变过身啊。

就这个问题,肖凛再次找上四班认识的女生,结果她被雷劈似的听到了另一件事。

四班……居然……有……男生……向柴静欢告白!

肖凛昏乎乎地听着那个女生口若悬河地生动地再现情景,一不小心还走了个神,心想这位同学以后不报考广播之类的大学简直就是广大听众朋友的损失。

事情是这样的。虽然柴静欢上课很冷,课后对班上的同学也冷,但好歹冰山后面还跟着“美人”一词,所以她还是很受欢迎的——可见有些学生也是受虐型。有极个别明明知道老师不喜欢他,还是会忍不住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然后在被骂中暗爽。

而这个向柴静欢告白的男生其实是个很内向的人。月考前夕的某一堂课上,柴老师走下讲台,难得的在各组之间来回走动。当她靠着某张桌子讲解课文的时候,突然发现靠着的这张桌子的主人居然当着她的面出神发愣,且发愣的对象好像就是自己。柴老师下意识地敲了两下桌子做为提醒,结果该男生应声站了起来,其势之猛随即把自己坐的凳子撞翻了,连靠着桌子的她都晃了一下。这个声音惊动了全班,于是这位男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渐渐的、堂皇的、□裸的红透了一张脸。

在讲的时候四班的女生问肖凛,你看过血滴到水里的情形吗,越滴越多,水就越来越红……肖凛很快阻止了她讲鬼故事的欲望,忙摇着她催她接着说。

接下来,那个男生的一张大关公脸把全班惹得哄堂大笑起来,甚至有的抹着眼泪,心里直道好不突然在语文课上笑一次,我容易么……而这男生在笑声中竟然恶向胆边生,冲着大家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句,我就是喜欢看柴老师,怎么样。

于是全班都安静了,十分的安静。

本来大家只是在笑他的那一张脸,其实大家都没往歪处想。只能说他心中有想法,所以看待问题也带了有色目光,于是以为大家在笑他暗暗喜欢这个冰山美人老师的事。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都得了选择性失忆,把那个“看”字遗忘了个干净,于是那句话就变成了“我就是喜欢柴老师,怎么样。”,而事实上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柴老师等大家都一次性笑个够后,才以冷冰冰地语气说,继续上课——完全将那个男生漠视了。

那个男生吼完了就变成了兔子,坐在位子上头都不敢再抬。

对于他,全班同学都给予了高度的同情,敢于撞向冰山的人,必然是伟大的。

这事虽然发生了,但当做笑话就过去了,在月考面前,排名最大。

“完了?”听到这肖凛遗憾地问,有点意犹未尽啊。

“完了,”那位同学摊摊手,“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不过如果你想听鬼故事的话我还有很多可以讲……”

肖凛知道大家都有不同的减压方式,但是这位同学的方法令她实在不敢苟同,于是只好打着哈哈脚底下开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