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0 花下眠

吴景逸将头叩在了地上。

声音微闷,却字字清晰,亦无迂回之言:“此前误当父亲兄长及阿渊出事,此等关头,我本该尽心尽力助阿章处理族中之事,稳固家中局面——可我纵表面相助于阿章,却未曾做到真正问心无愧。”

微顿之后,道:“二哥更换各处人手,私动家主印之事,我并非没有察觉,但却因鬼迷心窍,而选择了视而不见,只装作一无所知。”

他那时并不知二哥已有弑父之举,却察觉到了二哥欲取代阿章的心思——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便是什么都做了。

“老爷,你……”姜氏面色一白,她不知还有此等事。

吴景逸始终未有抬头,语气中尽是惭愧:“察觉到二哥的野心之后,又因见阿章年幼,我便生出了不该有的歪念……竟有了要袖手旁观,事后再坐收渔利的小人心思……实在不堪至极,不单愧对父亲的信任,吴家的栽培,更不配为人叔长!”

念头起,是一瞬间之事,事后想要扼制却极难。

是他未能守住心中那道底线。

厅内一时寂静至极,气氛紧绷着。

定南王开口问道:“这心思,现下还在吗?”

这问题听来似乎多余,任谁也不会答还在。

吴景逸抬起头来,眼眶微红:“儿子断不会再有此妄想——”

“你并非是错在有妄想。”定南王肃容道:“人之六欲,本就无法全然断除,纵有往高处走的心思,亦是无可厚非。吴家一族之大,并非只家主之位可供你施展拳脚,想要什么,可光明正大地去争去拿,最终凭本事说话——而断不可为此行危害家中之举,更不能算计到自家人头上!”

吴景逸再次叩首:“是,儿子已然明白了。”

继而又声音微哑地道:“从前父亲兄长阿渊在时,我从不曾起过这等心思,本还只当自己并无私心……可这些时日见阿章一介稚子,到底还是起了异心,原来所谓的并无私心不过是趋利避害,欺软怕硬……”

话中有愧责,也有自我厌弃之意。

吴恙听得心有分辨,心也落定下来。

三叔说到此处已不单是认错而已,有勇气说出这番话,已称得上是真正的君子了。

君子亦有动摇之时,借此考验及时窥得自身之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知道悬崖边缘在何处,试过抛弃良知的滋味不是自己想要的——既有此事为戒,那底线便将画下清晰一笔,日后便会谨记再不可逾越。

当然,三叔今日此举,或也可疑心为已知此事瞒不住,遂主动认错以求谅解,是谓耍弄心机——

但纵然如此,也并不重要,聪明人有心机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过错,最重要的是三叔是否真心悔过。

这一点,要看当下,也要看日后。

“儿媳也有错。”姜氏回过神来,也跟着行礼跪下了:“儿媳既入吴家,便也有守家宅安定之责,老爷此番有此心思,儿媳未能及时察觉规劝,亦是一大过失,也请父亲责罚。”

吴景逸怔怔地看向身侧之人,眼睛红极:“夫人……”

姜氏也看向他。

夫妻一体,老爷有错,她也有。

可她是了解老爷的,老爷纵是一时糊涂,却也做不出真真正正残害家人之事,纵然父亲那日没有回府,她敢断定老爷一定也会回头,绝走不到那一步。

但这些话此时不能说。

说了便等同是替丈夫辩驳,丈夫有错是事实,有错便该受罚。且他既站出来承认,便是于心有愧,便更加轮不到她自作聪明替他解释。

而这是她的丈夫,她既相信他,自然愿意与他共进退。

两个孩子也跟着跪下了。

三公子已有十三岁,已能分得清对错。

小五不过刚满五岁而已,此时被兄长扯着跪下来,尚且分不太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儿孙儿媳,定南王看向了吴恙。

吴恙会意,却是看向身侧的男孩子:“阿章,此事便由你来做主处置吧。”

阿章才是吴家日后真正的家主。

单是教,是教不全的,倒不如就叫阿章自己去选,选了之后,自己且看结果如何。

吴然没想到自家二哥会将此事交予自己来决定。

是因为二哥觉得此事与他有些关系吗?

男孩子应了声“是”,遂看向跪在那里的三叔。

二哥说的等,原来是指得这个。

他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三叔,此前并未曾想到三叔会有主动认错的可能。

但三叔既认了,他便也就安心了。

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局面和结果。

男孩子想了想,并未犹豫太久,也未有去看祖父、父亲和二哥的眼神,既说了交给他来做决定,那他就只需听自己的——

“就罚三叔抄写家规百遍。”

吴景逸听得愣住。

旋即,转头看向男孩子,勉强扯出笑意:“阿章,不是这样罚的。”

这无关痛痒的惩罚,也就是小孩子才说得出口吧。

“可三叔并未做什么,便是依照律法,也要见了结果才能罚人,只在脑子里想,是不会被抓去官府的。”吴然的语气十分认真。

吴景逸微微摇了摇头。

这哪里能一样?

“若三叔指得是那日二叔请我前去,三叔未有阻拦之事,那便更加没有理由罚三叔了。”吴然道:“当日我与祖父和父亲从松清院中出来,便见三叔等到了外面,事后我问殷管事,三叔是何时来的,殷管事说祖父刚进得院中不过片刻,三叔便到了——”

那时祖父回府的消息根本还没来得及传开。

所以,三叔赶来,绝非是听闻了祖父回来的消息——

三叔,是为了他而来。

“……”吴景逸几乎是怔住了。

所以,阿章都知道?

无论是他此前袖手旁观的心思,还是之后他为何而赶去松清院……

他动了心思的那几日,便如同着了魔一般魂不守舍,那日得知阿章要去松清院,他未有阻拦,未有提醒,还虚伪地说服自己必不会有事,以此作为侥幸心态安抚自己的良知——

可待他带人处理完手上之事,回到居院前,却又猛地回神过来,再看向前方,只觉已是身处悬崖边沿。

他不敢再往前走。

他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猛地回转身,快步往松清院而去。

但是没来得及。

不是没来得及阻止二哥对阿章做什么,而是他没来得及做什么。

父亲回来了!

兄长和阿渊也都平安无事!

家人失而复得的喜悦叫他庆幸万分。

可也叫他因此攒下了一个心结,他未能亲手阻止二哥,将阿章带回……

虽说当下的结果再好不过,但对他而言,却等同是未能亲手修正自己的过错。

过错未曾修正,便好似在那条错误的路上仍未能回头。

可现下,阿章说他一切都知道……

罚他抄家规不是孩子气,而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枉他还觉得阿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实则他一切的心思都被这个孩子看得清清楚楚!

吴景逸眼中有泪水涌出。

不管结果如何,阿章知道了,他才算是回了头了!

“百遍家规也不是那么好抄的,没个数月怕也抄不完。”吴景明看着胞弟说道:“且吴氏家规经百年世代修订,自有珠玑在,三弟若用心抄写,必当大有所得。”

吴景逸抬手向兄长再施一礼,声音因胸中翻涌而微颤却透着坚定:“是,景逸谨记。”

“责罚既定,便都起来罢。”定南王开口,面色从始至终未见什么起伏。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

老头子倒如今学聪明了,什么事都丢给儿孙、不,儿子不顶用——都丢给孙儿来处理了。

年纪大了,的确也该多听听孩子们的话了。

不得不说老头子这一趟京师走回来,瞧着倒是想开了许多——莫非是又被镇国公给骂了?

骂骂也挺好的。

每回被镇国公骂,老头子表面上黑着脸,可实则却总会多少听进去那么一些。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不骂不行吧。

偏偏这普天之下除了镇国公之外也没人敢骂,就像是那天注定的缘分克星,所以真有事还得找镇国公。

而待日后成了亲家,骂起来也就更方便了。

想到此处,老夫人不禁露出欣慰舒适的神态——真好,往后再也不必担心丈夫会缺骂了。

此事处理罢,老爷子还是带着老三去了书房说话。

回去的路上,吴恙语气随意地问男孩子:“既交予你来处置,为何不罚得重些?”

丫鬟在前提灯,一家人走得很慢,徐氏和吴景明也看向次子。

“我记得二哥曾同我说过,除自己外,旁人皆是拿来用的,而非是寄予全部希望的——若我自己都察觉不到二叔的异样,只等着三叔提醒,纵然提醒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吴然认认真真地说着:“我未曾寄希望于三叔,故而三叔纵然旁观,我也没有太多怨愤。”

且三叔与二叔本质上还是截然不同的。

“二来,三叔并未真正铸下大错,那日我去寻二叔的路上,分明也察觉到了三叔的动摇……且他事后又去寻我,显然还是回头了。我事后想过,三叔究竟为何会回去,彼时他不知祖父父亲尚在,大可继续自己的计划,而之所以及时回头,不外乎是因为良知与亲情罢了。”

“是良知与亲情叫三叔得以守住底线,我若借此来重罚三叔,半点人情都不讲,三叔会不会反倒觉得自己守住的亲情毫无意义?如此一来,只怕反倒使人寒心,日子久了,若成了心结,岂不极易再生麻烦?”

说完这些,又有些不确定地转头问身侧少年:“二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若单单是因心软,确是错了。”吴恙道:“既是出于如此考量,那便无错。”

得了兄长肯定,吴然咧嘴一笑,道:“但二哥放心,三叔之事既过了明面,也可叫我引以为戒,诸如此类之事日后我会多加留意的。我定用心好好学本领,帮二哥守好家中。”

吴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徐氏和吴景明对视一眼,也是露出笑意。

这傻小子,还一心一意想着要帮他二哥守好家中呢。

殊不知,这分明是他二哥在帮他啊。

看来得寻个适当的机会,将事情跟傻小子说开才好。

不过在夫妻二人看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甭管是二哥还是表兄,都还一样是一家人。

“临元这两日可有信来?倒不知情形如何了?”徐氏向吴恙问道。

“母亲放心,临元局面还算安定。”吴恙很懂得自家娘亲最关心的是什么,特意补充道:“昭昭也一切都好。”

徐氏笑着点头,便又问起其它。

吴然暗暗支着耳朵听着,频频转头看向自家二哥。

提起那位昭昭姑娘,二哥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想娶媳妇的人都这模样吗?

一家人边走边闲话家常,吴世子就静静听着,轻易不插嘴——说的不对必然还得挨掐,俩孩子还在,不能自取其辱。

眼见世子院就在跟前,吴恙和吴然正要同父母行礼告退时,忽见得岁江疾步而来。

行礼罢,昏暗夜色中岁江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沉肃:“公子,松清院出事了。”

四下陡然变得寂静,似连风声都消止了。

吴恙等人来到松清院时,院中四下已灯火通亮。

他们是最先赶到的。

“人呢?”吴景明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名近随答道:“在园中,我等未敢擅动。”

因着主人的喜好,松清院中最不缺的便是草木花树,或应时令而开,或珍稀难寻,单是负责打理看护的花匠便足有近二十人,皆是天南海北寻来的巧匠——

这处园子,历来是个四季如春的去处。

吴恙在园中的一座凉亭外,见到了躺在藤椅上的吴景令。

男人着一袭宽大月白长衫,其上以金线织绣祥云追月,墨发以白玉冠半束起,梳得极整洁,另一半则披散在脑后,纵今夜无月,发间亦有光华。

身后一片春水绿波开得尚好,两株垂丝海棠结了果,脚边一丛墨兰静绽,清雅幽静。

清风拂过,香气浮动——是藤椅上之人身上的熏香气。

182 生死之间499 果然好用336 叼回狼窝350 莫要中计293 春日如期而至353 不后悔399 出师未捷334 春狩027 莫非脑子不好199 为奴为婢363 前世的那个人470 万事有轮回272 好骗的老男人276 枣树下597 你等着!549 做个交易421 两家的孩子(铭宝是懒洋洋万赏加更)560 再换一个便是了005 祖父归京657 冠上珠313 突发状况561 赶都赶不走205 她只有我601 要死一起死676173 “他非冷血”267 完蛋玩意儿200 顺路539 说人话也没人信180 敷衍的二哥002 想母亲了174 毙命298 果然没有看错人553阴间玩意儿315 小人冤枉232 直问449 没那么多讲究324 纪大人破例068 “私奔”336 叼回狼窝230 相似575 哪里对不住你119 笃定196 想保护他472 血雨572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682 大结局(中)166 他就是很好577 将有大事发生340 晃了眼052 碰运气567 当救423 会有危险("___浅笑万赏加更)305 具体的目的456 我不放心585 该不是想当驸马096 茫然的小七481 十分要紧之事328 理想的牢房生活417 “诊金”(楓樹下的雪万赏加更)034 入宫368 还活着382 城外相遇556 大戏310 一团傻气345 打怕了?684 大结局(终)313 突发状况051 太难了138 “天真又恶毒”220 栖真院里的秘密243 尽兴365 “救驾之功”496 “坐井观天”426 梨汤(渃清涵万赏加更)089 承诺257 心酸227 救人还是害人281 脑子里有风车吗357 不嫌麻烦吗326 鸳鸯谱557 反噬661 心上人489 更大的秘密015 “万恶之首”275 拨浪鼓037 压惊286 真实存在的190 今年多大了474 持灯之人267 完蛋玩意儿596 行了,走!661 心上人221 他是不是傻呀490 进暗庭429 无解之毒(爱猫乐园3万赏加更)237 他也学学?063 福星456 我不放心551 “着封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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