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陡然之间, 皇后仿佛是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浑身冰凉,心脏猛的收缩, 下意识中, 她却是抬头看向站在侧边一步开外的德妃。

德妃是除了皇后之外,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 站的自然也就越近, 显然也听到了太后那句话,其他嫔妃本来就离的稍微远些, 又因为皇后上来了, 都退开来给皇后腾位子, 除德妃之外离的最近的肃妃也都站在了两步开外, 太后垂死, 声音再挣也不大, 怎么看也只有德妃听见了。

此时德妃见皇后看过来, 脸色青白的骇人,德妃心念电转,连忙上前一步大哭起来:“母后!母后!”

她这样突然放声儿,后头等级低一点儿的嫔妃们瞧不见前头的情况,也就都跟着放声哭起来,在这片哭声中,太后挣扎着说的话, 就听不太明白了, 但是德妃还是听到了太后说:“……下的毒!”

最后这几个字说的极其怨毒, 大约是挣扎出的最后力气, 声音大些,还是实实在在的传进了德妃的耳朵里,德妃自然下意识的就联想到了皇后中毒扳倒太后一事,与太后不同,德妃虽然也曾怀疑是皇帝要一鼓作气扳倒太后而设的局,可更多的还是怀疑皇后。

这是嫔妃间天然敌对的缘故,倒是跟理智关系不大。

可皇后最先想到的,却不是这一次自己的中毒,反而是十几年前改变了朝局的那一次中毒,若是放在一年前,听到这样的话,皇后大约想不到这么快,毕竟已经十几年了。可才出了许太太被人试探一事,眼见得这件事被人翻了出来,有人在怀疑了,自然心中极为关注,皇后听到太后这话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认为太后说的是大公主中毒的事。

本来以为已经斩断了所有线索,那秘密会藏到永久,这会儿却被人突然当众揭穿了,叫人听到,皇后遍体生凉,几乎动弹不得,更别说立刻反应了。

德妃见太后这样两句话,皇后就一张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一时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这显然是击中了皇后的要害了,而自己,却当着皇后的面听到了这样的话,知道了这样的秘密……皇后还能容得她?

德妃没有像皇后那样呆若木鸡,反倒是迅速的就伸了手,仗着她与皇后都挡住了众人的视线,迅速的拿手里的手绢子掩住了太后的口鼻,一边接着大哭‘母后’,一边悄悄的狠掐了皇后一把。

皇后一个激灵,立刻也跟着大哭起来!

寿康宫一时间悲声大作,后头的嫔妃宫女太监等都开始哭着跪下来。

太后垂死之人,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喉咙里咯咯几声,睁着眼,极其不甘心的薨逝了。

德妃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皇后看了她一眼,目光极其复杂,这个时候她从那种极其惊骇的情绪中慢慢镇定了下来,本来哭一阵,就能宣泄不少情绪,且太后已经死了,皇后这才吩咐太医上前查看。

确定死了之后,又吩咐:“太后娘娘薨逝,立刻去奏与皇上!”

太后本就弥留,东西其实早就预备好了的,此时由内务府前来换寿康宫陈设,主子奴才都要穿孝,换衣服换首饰,各处红的东西都要收好了,很快,皇帝带着皇子们进来了,还在寿康宫外就大放悲声,里外跟着哭成一片。

太后薨逝,自有一整套规矩成例,不仅是宫内命妇,便是外命妇们也要进宫来哭灵祭祀等,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自要主持大局,德妃等嫔妃也是跟在后面不敢稍微懈怠,这第一日里,皇后娘娘就悲伤过度,水米不能进,众命妇都纷纷上前劝慰,称皇后纯孝。

德妃娘娘也哭的眼睛肿肿的,见皇后在灵前跪拜之后起身晃了两晃,连忙上前搀扶着哭道:“娘娘的孝心,太后是知道的,只是娘娘虽然悲痛,也要留意凤体,这里里外外的还要您主持大局呢,若是您身子不好了,咱们可就没了主心骨了。”

皇后木着脸,让德妃在一边扶着,德妃却觉得皇后抓着她的手用力的叫她生疼,一边肃妃也哭着说道:“德妃姐姐且暂伺候娘娘在后头歇一歇才好,娘娘凤体要紧。”

德妃扶着皇后进了后殿预备好的干净屋子里坐下,又亲手去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皇后,跟着进来的有德妃跟前的丫鬟,也有皇后跟前的紫香等人,皇后看了德妃一眼,吩咐道:“都出去,把前头后头的门窗都给我守好了,这里的话有一个字漏出去,我活剥了你们的皮!”

紫香心中一震,头都不敢抬,应了声就带着人退出去了,德妃娘娘跟前的人更连应都没有敢出声儿,只管低着头,跟在紫香后头就悄悄出去了。

太后娘娘说的那两句话,这为太后哭灵的几个时辰里,无时不刻不在德妃心头萦绕着,琢磨着,还有皇后的反应,德妃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那仓促之下的处置是对的,当时那样的情形,当然容不得她多想,只能是近乎本能的权衡利弊。

太后立刻就要死了,蒋家早就完了,现在后宫掌权的是皇后,是拿下皇后还是拿住皇后,这个选择德妃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出来,太后多半是没有证据的,或者就算有一点证据,也不足以扳倒皇后,自己想要凭太后临终之言扳倒皇后。本来就很难成功,而且就算成功了,后位也难说能落到自己头上来。

可如今皇后无子,安郡王妃还认为皇后差不多已经不能有孕了,所以当然是施恩于皇后,争取到皇后的支持,才是上策。

不过想了这样几个时辰,德妃对这件事的思索就跟刚刚听到的时候,略微有一点变了,她开始怀疑,太后对皇后下毒的指责,或者说是皇后自己的心虚,可能不一定是皇后中毒这件事。

皇后的反应那么大,有一种极其意料之外的感觉,就这点让德妃觉得违和,她再三揣摩着皇后当时惊骇的神情和身体反应,这么多年来的深宫生活让她对察言观色极为敏感和精通,她觉得,皇后当时是非常意外的,是真正被吓住了。

若是皇后自己中毒的事件,应该不至于此,连自己都认为太后必然怀疑过这事儿是皇后自编自导,她若是真的自己下毒,必定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太后不怀疑

她,而若不是她自己下毒,她吓个什么劲儿?

所以德妃思考了这几个时辰,终于确定,就算是太后说的就是皇后下毒的事,皇后自己当时反应过来的,却绝对是另外一桩事情。

皇后这十几年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难道还有什么大的下毒案是她干的?

不过此时的情形摆在了跟前,德妃见人都走出去了,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道:“母后原是临终糊涂了,才说了那样的话,可臣妾却知道,娘娘断不是那样的人。”

皇后半搭着眼皮,一时没说话,德妃的这话说的刁钻,她说的是相信皇后不是那样的人,意思却是她明明白白听到了太后的话。

她若真的不信,只当太后临终胡言乱语,根本就不会提听到的事儿,便是自己问,她也该说,臣妾什么都没听到。

有一个瞬间,皇后心中动了杀机,不过也就是那一个瞬间,皇后离开清醒的知道行不通,德妃不是寻常宫人,她是有成年皇子的嫔妃,她既然听到了那话,绝对不会不防着自己,这个时候,诚郡王大概也已经知道了。

既然不能动手,也就只能笼络了,德妃想要的是什么,皇后心中明镜也似。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皇后垂着眼睛想,自己既然生育无望了,扶持诚郡王也算是个好选择,诚郡王是成年皇子,有足够的竞争力。

虽说不管哪个皇子做皇帝,自己都是太后,可空有架子名头的太后,和有实权的太后,那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而且德妃当着她的面就去捂了太后口鼻,这举动是明显的示好,甚至是故意送出的把柄,皇后看到这一幕,对德妃听到她的事情接受起来就更容易些,很明显德妃是希望皇后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皇后此时就哽咽着亲手扶了德妃起来:“果然是妹妹知道我,先前听到母后说那样的话,虽然知道母后是病的糊涂了,不是出于本意,我心里头也难受的很,亏的妹妹见事明白,知道帮我。”

德妃听懂了这话,帮我两个字,就是皇后承了情,德妃连忙道:“娘娘且放心,先前那话,若是漏出去一点半点儿的,只管叫我天打五雷劈,再不能超生!只一条,太后娘娘跟前的宫人,原都是伺候太后最称心满意的,太后如今虽去了,到底在地下还是要人伺候的,只怕还要殉几个才好。”

皇后轻轻点头:“在帐内伺候的那几个,是十分忠心的,母后一去,就已经殉主了。”

太后回光返照的时候,除了皇后和德妃站在跟前,当然还有几个寿康宫的宫人在跟前伺候着,难保听见了没有,那个时候,皇后虽然心乱如麻了,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太后一薨逝,就悄悄命人让她们自尽殉主,德妃叹道:“娘娘实在周全。”

皇后和德妃明争暗斗了十几年,大约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能站在一条线上说话了。

对于皇后和德妃到底在里头说了半日,说了些什么,肃妃不知道,她只知道宫女们都没有一个在里头伺候的,包括皇后娘家送进来的心腹宫人紫香,都在外头守着,她心中琢磨着她们到底说了什么,一边发现,皇后和德妃在里头歇了一个时辰出来之后,神情好像果然都松弛了一些,皇后尤其明显。

想想她们之前的站位,肃妃那位子虽然听不到太后说话,却能看到太后回光返照之际,猛的抓住了皇后的手腕,难道太后说了什么话,只有她们听到了?

还有,先前那跟前伺候的宫人全都自尽殉主了,殉主这事常有,尤其是宫里头,不管被逼还是自愿,主子没了的时候,有两三个跟前人殉主,不算罕见,可这都殉了,只怕不是自愿的吧?

肃妃琢磨着,就给自己跟前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她跟前的有一个丫鬟与皇后宫中的一个有点儿体面的二等太监是对食,经常能打探到一点儿零零碎碎的消息,肃妃就打发这丫头去打探一番。

太后薨逝的消息已经由朝廷对外宣布了,按例有国丧一年,民间禁嫁娶,饮宴等,官身勋贵则禁忌更多,且还要日日进宫哭灵,并送太后入先帝陵寝安葬,前后也要一两个月。

赵如意还在月子里,自然是往宗人府报了,是不必去的,护国长公主就必要去了,而安郡王掌京城内外防务,就是更忙的时候。

差不多回来都是掌了灯了,赵如意月子里吃的东西不同,自然也就不等安郡王了。眼见得安郡王这会儿才回来,赵如意就吩咐人把给郡王爷预备的晚饭送来。

“安安呢?”安郡王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然后还没等赵如意回答,第二句话就跟着说了:“今日沈大人跟我说了,那婆子跟前一个丫鬟,是皇后的人,那一日正好跟了那婆子去你们家。”

皇后?没想到是她!赵如意也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情,不过她还是先说女儿:“安安睡着呢,过会儿就该醒了,到时候才抱过来。”

如今赵如意亲自给她的女儿哺乳,她奶水足够孩子吃,奶妈们就都伺候楚安安睡觉和换尿片等等事务。

“那丫鬟那一日从你们家回去后,悄悄去了一趟何家。”安郡王接着说。

“何太太。”赵如意点头,那是皇后以前的心腹宫人,很有可能是知情人。

“现在也还只是怀疑,但没有证据。”安郡王道。

赵如意明白,就如同上一次说过的一样,何太太和皇后身份天渊之别,没有实据,就是抓了何太太,那也不能指证皇后。

“这样想想,是皇后也不奇怪。”赵如意说,大公主之死造成的乱局,皇后也是受益匪浅的,她或许没料到能顺利的从王妃到皇后,但那件事对她确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还真是够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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