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娴嘴角抽搐,这天底下,谁都会这样气死,但只有曹操不会,若不能忍常人不能忍,哪里会配得上枭雄这两个字。
她反正是不信的。
这是奔着算计她老父亲来的。
这种事也就只能算计算计吕布了,除了她的老父亲,没人能信!
看来以前受的苦他又全忘了,进了许都取了天子他又开始骄傲了。以前挨的打全都忘记了。
吕娴低头思索着,正郁闷着这老父亲几乎是老实不了一时半刻着,听见曹植坐立不稳于马上那嚎哭的声音,实在叫一个凄惨,她心烦意乱,这怎么也是一个二货,不禁斥道:“别哭了!男人儿郎,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这语气像极了渣男,在外面搞三搞四回了家还能理直气壮的训斥老婆,充满了不屑和傲慢。
吕娴此时心情好不到哪去,自然而然修养也就见鬼去了。这曹植,她的确仰慕他几分才气,但终归是敌人,此时不拿他出气,拿谁出气去?!又不是自己人,谁叫他此时偏撞到了木仓口上!
曹植一窒,几乎有点呼吸不过气来,不禁大怒道:“父有此劫,植痛心甚也,汝何故斥我,莫非女公子本无人伦之情?!我父遭难,始作俑者正是汝等父女二人,此时植悲痛不能忍,难道女公子也要生气吗?!”
他语气中有着愤世嫉俗,又有几分舍生忘死的孤勇。似乎是哀痛让他豁出去了,此时此刻,哪怕是死在她的刀下,他也要为父亲痛哭哀哉。
吕娴冷眼看他,冷嘲道:“这天底下的诸侯都可能会被气死,唯独你父亲不会,哪怕我杀了你,烧了许都,曹操也不会被气死,要不然天下人何以称之为曹贼呢!?未到生死之时,他可能灰心,但绝不会气死,你哭还早了点,收了吧!”
曹植一怔,气血上涌,理智渐渐回笼,脸色不知怎么的,胀红起来,只觉得她这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和冷意,多有瞧不起和轻视之意,下意识便为曹操辩解道:“我父是盖世之英雄也,如何能称为贼,若我父都是贼,你们父女,就更是贼!”
吕娴懒得理他,也就这货有几分傲气和才气,说不出太难听的话,若是换了那马超荤素不忌的厮,什么脏话都冒出来了,不过马超那家伙,她打一顿出气,他也不会有什么超出寻常的愤怒,至少不会被气死,但这曹植,她这么训斥两句就顶天了,哪怕此时心里不爽,想捏他一顿,她也没有再说过分的话,原因在于才子都有这种臭毛病,真骂的狠了,他可能真会气的寻死……
此时曹贼玩诈死那一套,这曹植要是自觉被她羞辱的狠了,搞不好心灰之下得自尽。所以,还是给他个希望的好。
吕娴此时心情不好,偏偏吕布是自己亲爹,那种无语的心情它又涌了上来,对身边人道:“分营去探前哨,见机行事,以免有诈!其余人速与我行军,前去与我父集合。” wωω ●ttk an ●co
“是!”身后众小将分兵立即行动起来,十分训练有素,几乎都不需要讨论细节,配合亲密无间。似乎这样的事情,已经演练过,或者说是真实的经历过千次万次。
吕娴也速度快马加鞭,脸色严肃的往前行军,曹植心中疑惑未去,急忙气喘吁吁的骑马跟上,急道:“你说我父未死,可真?!”
吕娴回头淡淡的道:“最了解他的人永远是他的敌人,你身为人子,还是差了点,难道不知道曹操诡计多端,遇险最喜用奇谋,以少敌多,最喜用险计吗?!诈死而已,对他来说,危急时刻,是不得不用的险招而已。只有你这傻子才当真。”当然,还有她的老父亲,唉!
曹植一哽,总觉得这话既讽刺了曹操又讽刺了自己,想辩驳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禁神情一黯,身为人子,他不了解父亲,身为人臣,终究是不理解父亲的大志,比起她来,他的确差得远了,他不禁默然不语了,心中暗暗祈祷,父亲千万莫有事,哪怕,哪怕败了……
他不禁看了一眼吕娴,只要认输,她会给父亲一条活路的吧,可父亲那样的志向,又怎么能容忍身在人下呢?!
曹植一想,不禁心如刀绞,此时此刻,竟不知盼着父亲是活着受罪,还是死了不遭罪,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担心之情,涌了起来,那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不断起伏。
同为担忧父亲,他比起她,显得无能之至。
此时吕娴脸色严肃,也无心从容或者开玩笑了,而是微微眯着眼眸,一面赶路,一面似在思考,时不时的查看或是思索地形,心中做着筹谋。
这个女子,是心中有丘壑之人,曹植一面观察着她,一面思索着若是自己遇到这情形会如何,是慌的要命的吧,至于筹谋,他的脑袋此时一片空空……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心中压抑着愤怒,正在浓缩着,集聚着,压抑着要找补一些回来填空,此番前去,也不知会遇到什么大战,曹植心中一片慌乱,空荡荡的。
人比人得死,父亲以往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夸赞自己,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样的话,生子十人,不如吕布生女一个。
曹植想到自己其实并不怎么了解父亲,不禁羞愧的低下了头。他太不合格了。跟外人比起来,他还不如吕娴了解的多。
父亲他,奇计多端,应该还活着的吧。
他像只被裹挟着的,脑袋混乱的一条鱼,脑袋都快被搅成了鱼浆,跟着人群,茫然的往前走!
此时的曹操身着普通将领的披挂,骑的马拎的兵器,都十分不起眼,他身边跟着寥寥数人,都分散开来,曹操额头上扎着孝布,眼眶通红,伸长着脖颈,遥望着许都方向,双拳不自觉的紧握,吕布父女竟将他逼到这个份上,他至今仍不能想通,他们父女到底是怎么到达许都的。
是老天爷助他们?!除了这个,计划的每一环,他都不明白,明明很完美,很完整,为什么还是封锁不住。明明是杀局,偏偏败成了这样。
曹操想不通,不禁仰望看天,泪滴落而下,老天爷,你可真偏心啊!
“季珪,此计,能成功吗?!”曹操拉着崔琰的手道。
崔琰道:“此计,凶险之计,若连此计都不能成,恐怕许都是真的拿不回也!”
曹操沉默。
崔琰看着他的脸色,道:“若是能围杀吕布,吕娴失措之下,许都必有缺口,只要主公能回许,人心既回,尚有转环之机也!”
“可惜此计只能引吕布入套,那吕娴小儿,万不可能中先生的计!”曹操无奈的道:“倘若是她身死,吕布不足为惧。也对,她怎么会中计呢,她若连这样的计都识不破,又怎么会逼着我到了这般田地!这吕娴,当真操克星也!”
曹操此时是忐忑的,但只要吕布死了,他还是有希望的。寄希望于吕布一死,徐州军大乱,吕娴一时不能震势,他可趁乱回许,于乱势中拿回许都,而这需要无数的时机配合,所以崔琰才说,此凶险之计,险象环生。
但眼下,吕布父女已经拿下了许都,若不行此凶险之计,他是真的一点希望也不曾有了。
崔琰想了想,便劝道:“主公,若典将军,徐将军,许将军三人都不能敌吕布,若败而归,恐怕主公要行二计。要放弃许都了。”
曹操一阵心如刀搅,难受的道:“若失许,操如无根浮萍也,便是逃去,又何处为依?!便是再与曹仁会合,也不过是困中之人,必会被那吕娴小儿到处围杀。再则,操失去许,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颜面尽失,又有何人可忠心于吾?!失去人心,操又拿什么东山再起,与吕氏父女抵抗?!”
说罢不禁又泪如雨下,竟是提都不提放弃许都以后,许都内他的心腹,他的家族等人会如何?!
必要时刻,也就顾不得了,崔琰也不可能此时提起,戳曹操的心。
身为人主,有时候就得心狠。
当年刘邦被追的无处容身时,也顾不得妻子儿女。
追逐天下,这是无奈。
崔琰并不是那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听了也哭了起来,道:“越是此时,主公越要提起意志,万万不可失意啊,倘若不能成功,主公先与曹仁大军汇合,有人在,取城池如探囊取物,又有四州之土,便是守过半,也有一战之力,届时再与诸侯联盟,可伺机狙击吕布父女。那吕娴野心太大,此时四处开战,如此大的地盘,又如何能全守?!主公未必不能转败为胜,越是此时,越不能丧气。还请主公提起志气!”
“季珪,汝为吾谋划,操不能言谢也!”曹操拉住他的手道:“季珪弃袁而来投吾,原以为是弃暗投明,不料吾被吕布父女算计至此,季珪可曾悔也?!”
崔琰心中一寒,这是在试探他的忠心了?!
“孟德,”崔琰红了眼眶道:“琰慕曹公之才久也,曾苦于袁氏而不得用,如今好不容易遇得明主,意欲扶持而共谋大事,虽初遇败,然,琰身为属臣,又如何能遇阻而悔也?!倘若主公临阵疑琰之忠心,琰只能死而明志矣!”
说罢便要去取剑来。
曹操一把拖住他,哭道:“季珪勿如此,操不曾疑汝,只是眼下,惧众人叛我而去也!季珪,切不可多心,此时若寻死,岂不是陷操于不义?!”
崔琰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禁悲从中来,道:“琰若有二心,天可谴之,死无葬身之地!”
曹操颔首,拉住崔琰的手。
崔琰此时此刻有些恍惚,后悔,是有的吧。可是人已经投了,他也是野心勃勃而追随前来,为的就是守着曹操共谋大业,成就伟名,他也是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做这一决定的。然而,此时,他也是有些后悔的吧。曹操,好像被天舍弃了,太不走运。
但是,后悔没用。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也必须生追随,死跟随。同生共死。是谋臣的义。
他已经弃袁投曹一次,倘若这一次遇危机又弃袁而去,那他就是谋臣中的三姓家奴了!
崔琰内心苦笑。
这才是曹操啊,这才是他该见识到的曹操啊。
遇险越冷静,遇危越冷静,这才是人主之像,哪怕穷途末路,也不忘试探身边之人,哪怕没有胜算,也要多多疑心,以防被人叛而败。
这样的人,只有他叛别人,没有别人叛他的份。
若不是此次天意弄人,哪轮得到曹操失败?!他这样的人,就不会败。前番攻徐州,实在是不知为何,武力不敌,竟败了,败的莫名其妙,此次,就更是莫名其妙了。
除了老天欺他耍他,他还能怎么败?!
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欺天下,可以诈天下,可以耍天下,天下人却欺诈耍不了他。
只有老天才能辜负他。
这样的人啊……
崔琰心情极度复杂,却都敛了去,道:“主公,且听消息,倘若三位将军不能伏杀吕布,将军且去也,切勿留恋许都!许都已不可取回也!”
曹操眼中淌着泪,心中却冷静,喃喃道:“惜吾三位心腹将领也,倘不能胜,恐怕没有活路矣,痛哉吾心,失了奉孝已痛煞吾也,倘若……操与吕布此贼不共戴天!”
他多疑是真,但此时担忧和伤心也是真。
跟了他多年的人,他是绝对信任的,只有崔琰跟他不久,他才会略有多疑。
越是失败时,越是势不能敌时,他越是害怕背叛。此时的背刺,就真的是再无转寰之地了。
所以曹操此时战场之上试探也是被逼无奈,原本是不需要这样赤果果的。
然而老天爷不给他机会先笼络再试探了,他原本可以做的更隐秘一些,更圆融一些。
只能说天意弄人!
崔琰此时也存了死志,感叹天意不随己意以外,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士名,他不能做谋臣界的三姓家奴,不然崔家族人,恐要世世被人取笑,钉在耻辱柱上了。
世间从不顺人意,多有不得已。他已欣然接受命运。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他已然做了决定!
这也是曹操的意志。身为属臣,他必须执行,哪怕主君没有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