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长安禁中已是一片春意盎然,满苑的杏花含苞绽放,红的、粉的、白的,一团团,一簇簇,娇艳清新,最动人杏花疏影。
冷寿光在亭台里铺上锦毡,四周围上锦幔,一个火炉放在旁边,上面还温着一壶上好的汾酒,这大铜壶可以装上十斤酒,最适合聚饮了。天子刘协裹着大氅坐在铺着一张黑熊皮的太师椅上,温暖舒适的皮毛让他有一种可以完全放松的感觉。
呵口气暖暖有些冰凉的双手,对着槛外杏花,不由生出酒兴,望一望那大铜壶,刘协还没开口,冷寿光已经了然,取出一把小银壶,从铜壶中取酒注满,然后又从银壶里面倒出一杯热酒,用白玉杯盛了递给刘协,望着原本清澈明晰的汾酒在品质绝佳的白玉杯中呈现出琥珀之色,刘协满意地啜饮了一小口。
“看来,还是自家的酒更润脾肺啊……”生前只是一介平民的刘协终于明白,自己终究不适合那些番邦的葡萄酒。
不过,那猩红如血的**也不能贸然撤去。毕竟,如今葡萄美酒已成长安佳酿,更打着天子的名头圈来了大笔的商税。自己这位代言人要是不在人前喝一些,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慷慨将钱送入国库的土鳖?
一杯饮下,耳边已传来疾驰的马蹄声。禁中之地,自然不可能令人这般逾制,但唯有一人可如此。刘协莞尔一笑,想着当初自己曾与鲁肃说过,若关西大胜,可允许他纵马禁中一事,不由笑得更惬意了一丝。
果不其然,那马上的骑士正是征尘未洗的鲁肃。到了近前,鲁肃丢了缰绳,大踏步走进亭中,长拜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关西大捷,韩遂断尾求生逃入金城,数年之内,再无东进之力。陛下自此可尽情筹谋关东,一统天下!”
“好!”刘协大喜欢笑,令冷寿光向鲁肃赐酒祝贺。鲁肃接过御酒一饮而尽,满面的憔悴似乎因这杯酒而变得容光焕发了不少。
“来,速与朕讲讲,你是如何一月余便大破羌胡二十万大军,威震关西的?朕可是听说,你鲁肃之名如今在关西家喻户晓,家家户户在为你立生祠,日日供奉呢。”刘协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关西之人豪迈重义,鲁肃千里驰援救他们于水火,他们无以为报,便用生祠的方式来感激鲁肃。
可刘协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鲁肃脸色倒真有些气馁:“陛下,您别再挖苦微臣了。关西的汉子们倒是真给臣立了生祠,可臣却只是神威天将军身侧一位手捧竹简的陪衬。并且……那雕像,真的很丑。”
“哈哈哈,”刘协忍不住捧腹大笑,关西这一胜,汉室的威仪更进一步,雄踞关中的朝廷,终于有了虎视天下的资本。
并且,这一次又是鲁肃、文聘、纪灵、李严这等新附之人立功,极大地冲击了朝中那些老旧公卿们的顽固威望。值此良机,天下谋臣良将无不侧目。而自己,也可更名正言顺的吐纳吸新,逐步改换朝堂风气。
由此,刘协心情大好,再一次催促鲁肃道:“快与朕讲讲,关西之战,究竟几多凶险?马超又立下何等功劳,令整个关西之人尊称神威天将军?”
鲁肃望着刘协半天,眸中神色变幻万千,良久才壮着胆子道:“陛下,关西大小战事,臣皆有密报呈上,陛下莫非一页都未看?”
刘协被鲁肃道破,脸色不由尴尬无比,掩饰地喝了一口酒后才没脸没皮地说道:“那些战报又有什么意思,朕还是听你亲口诉说方能进行。冷寿光,你说朕说得对吧?”
冷寿光此刻也忍不住莞尔一笑,接过话道:“陛下体恤臣下艰辛,真乃明君也。”说罢,冷寿光还不经意地朝鲁肃眨了眨眼。
事实上,关西这等大事,刘协还真的没看上哪怕一眼战报。不是他心眼儿大,事实上关西一战,朝廷能出动的人力财力已尽极限。战前所有的安排,刘协也竭尽所能做到了防患于未然。如此这般后,剩下的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刘协就算将战报看出洞来,最后也只能听天由命。
但这并不是说,一个月来刘协什么也没干。相反,他做的那些事,比起关西大战来,虽不惊心动魄,但任何一项举动都意味深远。而其中牵涉繁复,稍有不慎便可令整个历史变色。
在宣誓殿的每根铜柱下,刘协都贴上一块木牌,上面分别写着‘军制’、‘太学取士’、‘商业’、‘屯田’、‘朝堂’种种,每日刘协都会对着这些铜柱入眠,早晨又看着这些铜柱兴叹。其中最令刘协叹息的,就是距离他最近的最大铜柱上,用红漆鲜明地写了两个大字:袁绍!
不错,这两年,汉室诛董卓、出关东、逐袁术后,广袤的江山国土便坚定而执着地形成了群雄割据的态势。虽然汉室之名屡屡响彻天下,有老树新芽的迹象,但其他诸侯更雏虎啸林的威势。尤其在北方大破公孙瓒的袁绍,小动作频频,令刘协不得不加紧了对袁绍的关注。
袁绍这段时日,在长安和关西两处都隔空给刘协点了一个赞,其中的浓浓‘官爱之意’已昭然若揭。刘协若是再不给这位达人回复个留言,就实在有些对不起袁绍的含情脉脉了。
由此,这些时日刘协实在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至今日鲁肃大胜归来,他才将手头之事捋好了思绪。关西一定之后,他从此再无顾忌,可以放手对付袁绍了——当然,此刻偷得浮生半日闲、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必要的。
“等等,你是说你先诡计频出,令韩遂以为你们将帅不合,想引韩遂上当从而逐步击破。却想不到韩遂将计就计,反而以大军倾巢而出,引你们上当……然后你们长蛇谷设伏大破羌胡后,发现韩遂计中有计,又离间了阎行想再次让韩遂上当。结果韩遂反中冀城英才之计,损兵折将,痛呼上当不已?……”
刘协有些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整个关西大战计谋如云,令一向自诩聪明的他也难以理清一个时间线来。
在此之前,刘协也知晓关西一战必定不好打,但他也不认为自己一点优势也没有。虽然汉军的人数较少,但胜在他派去的将领一心求胜、战意高昂;其次,鲁肃手下那两万五千大军,都是北军的老兵底子、沙场的悍卒。最后,汉军弓骑方面,还有着羌胡不可比拟的优势。
马掌和双边马镫的发明,可以保证马超千里奔袭又来去如风;大量的南阳弩箭和他改进的‘诸葛连弩’,完全可以抵御并大量杀伤骑兵。虽然枪炮发明不了,但这种科技拿到关西,也算是高维科技打低维。再加上冀城还有崔烈那个老人精守着,刘协认为这场战役的胜负,足有五五之数。
但此刻听了鲁肃的讲述,再抬头看看他仍旧感慨不已的面容。刘协才当真难以想象出,这场大战究竟几多艰辛、几多凶险。韩遂这样一位枭雄只要不死,不出五年,定然还会卷土重来……
好在,自己能败他一次,就能败他第二次。五年之后,汉室定然也不会再是此时汉室……而且,自己手下那个人,可是一心盼着他再回来呢。
“子敬此番千里驰援,解关西百姓于倒悬,壮哉,乐哉!”刘协这下动了真感情,他上过战场,深知其中不易。由此,刘协上前揽住了鲁肃的手,再递过一杯酒:“来,与朕同饮了这杯酒,算朕为你接风洗尘!”
“谢陛下。”鲁肃亦然动容,与天子举杯一饮而尽,说不出地令人心生陶醉。更不要提,随后刘协还体察下情,微笑又道:“长安虽美,然无家眷在侧,子敬恐怕仍旧心神不定。只可惜,朕偏偏不舍得再放你走,当初承诺之事,朕已差人办妥了……”
“陛下?”鲁肃又惊又喜地望着刘协,看着刘协最终微笑颌首后,才俯身一拜:“肃愿誓死效忠陛下,匡扶汉室!”
“下去与家人团聚吧,后日朝堂上,朕定然大有封赏。”刘协挥手,示意鲁肃可再度纵马禁中,赶回家中。
而待鲁肃的身影很快随着马蹄声消失不见后,刘协才转过亭台,对着空气悠悠说道:“端木的事情办妥了,你不会令朕失望吧?”
青石之后,缓缓现出洛霖的身影:“东莱太史慈的家眷已接入长安,陛下中途差遣属下所办之事,亦然办妥了。”
“好,好。”刘协又说了两个好字,嘴角不由浮出一抹微笑:“既然曹操选择了两不相帮,把眼睛盯向了徐州。那朕就在幽豫两州,同袁绍好好斗斗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