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蜀汉的使者以及爱子司马昭,司马懿回到自己的将军府,只觉得有几分虚脱。枉自己向来自负谋略无双,近日以来似乎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诚如臧艾所言,只要宛城还在自己的手中,赵舒也未必敢对司马昭如何;而司马昭前往成都,以其聪明才智,再有臧艾为辅,或者也能按计划有所作为。但赵舒这样的敌人,始终让司马懿的心中不能坦然,以后究竟还会有什么奸计奇谋,真是不得而知了。
“将军……”一声急促地呼喊,让司马懿回过神来,便见部将程明匆匆入内,神色之间显得颇有几分慌乱。近来的一段时间,司马懿也常常觉得惊慌,但总能不动声色,此刻也只是淡淡地问了句:“发生何事?”程明喘了口粗气,说出来的一句话,却让司马懿惊得险些跳了起来,那便是:“将军,方才得到长安细作来报,汉镇北将军魏延由子午谷突袭长安,一举得手,现在长安已经落入蜀汉治下。”
司马懿只觉得自己上了一个天大的当,原本以为赵舒在没有得到自己任何答复之前,是不会贸然进兵长安,却万万没有想到赵舒当真敢一边派人来劝降自己,一边偷袭长安得手。更让司马懿气恼的是,居然是在自己刚答应归顺蜀汉之后,便传来这样的消息。若是这消息能早到一日,那么自己便断然不会让次子前往成都,而是要等待曹真退兵。司马懿此时心绪大乱,只对着程明大喊了一声:“快带人去追回子尚。”便又无力地坐下。
只过了半个多时辰,程明便又去而复返,身后却并没有如司马懿所愿地带着司马昭。程明虽然追赶上了马秉一行,但对方却以司马昭的性命相威胁,致使程明无功而返。司马懿也只能是无何奈何地挥手让其退下,羊既然已经落入虎口,怎么可能再让它吐出来?司马昭既然已经被赵舒扣为人质,又怎么会轻易地放回来?但唯一让司马懿觉得欣慰的却是,赵舒攻破了长安曹睿定不会还处之泰然,宛城的兵围总应该得解。
司马懿刚想到这一点,爱徒邓艾却又求见,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曹真回合曹休,张合所部之后,终于兵临宛城。司马懿也只能是下令众将好生防守,静等对方退兵。
同一时间在魏军的主帐之中,曹真的心情也不必司马懿好多少,自己带兵南下,一路摧城拔寨,好不容易才杀到宛城脚下。可是天子的诏书也马上跟来,蜀汉的魏延已经攻占长安,右将军徐晃不得已兵退潼关,拒险扼守,等待着曹真的这支援军前去,复夺长安。
得到长安失陷的消息,曹真也想马上回援,但却又不得不担心司马懿乘势而起,北上威胁洛阳,只好先使张合带兵前去与徐晃共守潼关,自己仍旧与曹休一起来攻宛城。可是刚到城下,便有探子来报,宛城城墙之上曾经挂过一面绣着“汉宛城侯镇军大将军司马”的旗帜,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又取了下来。曹真并不知道那只是司马懿为了让马秉相信自己真心归降,而将赵舒所送的旗帜当面悬挂城楼,等马秉去后,便又命人取了下来。曹真却以为是司马懿降了蜀汉,只是看见自己大军压境,才不得不将这面旗帜撤换下来。
司马懿当真降了蜀汉,曹真便更不能退兵,长安与洛阳之间好歹还有潼关天险,而宛城与洛阳却没有这样的雄关。与其大军都去阻止长安的赵舒西进,还不如乘着汉军主力都在长安的机会,攻下宛城,防止司马懿与郭淮联军北上。曹真在与曹休等众将商议之后,便亲自写下一纸奏折送往洛阳,恳请皇帝先让徐晃,张合二将镇守潼关,自己却还要攻打宛城,或者南下更远的荆州。
曹真的奏报传到洛阳的同时,司马懿遣子入质成都的消息也传到曹睿的耳朵里面。这样明目张胆地投靠蜀汉,曹睿自是勃然大怒,当即下诏书曹真,使其安心攻打宛城,又让颖乡侯辛毗持节军中督战,有畏敌不前者,作战不利者皆可立斩而后报。
曹真得诏之后,不敢丝毫马虎,即日起将宛城四面围定,二十几万大军不分昼夜,轮流攻打。不出十日宛城上下尸首枕籍,流血漂橹。战况极其激烈,双方将士每日死亡都以千计。司马懿虽然有坚城为凭,但毕竟寡不敌众,数日下来,眼见城中伤亡近半,而魏军的攻势仍旧如潮水一般,并没有丝毫退兵之意。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既然降了蜀汉,就地理位置而言,宛城对洛阳的威胁远大于长安,也难怪曹真死咬着自己不放。事到如今,司马懿后悔已是无益,只能每日亲上城楼督战,借此激励士气,希望能坚守到郭淮的援军赶来。
但在宛城交战半个月之后,别说郭淮,整个蜀汉连半个鬼影也没有派来救援。司马懿的心只觉得跌入冰窖之中,此时宛城战力已经不足三万,只怕再难坚持半月。割据宛城长达十八年之久,难道最终还是不能摆脱被曹魏夺回去的厄运么?又一次坚持到夕阳西下,司马懿抓紧时间回到府中休息,知道夜间曹真还要指挥军队疯狂地攻城。
刚迷迷糊糊地和甲睡了片刻,司马懿便又被人推醒,睁眼就见长子司马师正看着自己,脸上神色十分悲愤,不由问道:“出了何事?曹真又攻城了?”司马师点了点头,道:“魏军已开始攻城,有邓师兄在城上指挥,父亲不必担心。”司马懿却哪里能放心的下,起身道:“走,一起去助士载守城。”司马师拦下其父,道:“儿还有一事禀告,还望大人能……”
司马懿担心城上战事,不肯听司马师多言,当即低声喝道:“有事且快说来。”司马师长吁口气,道:“三叔父夜间乘守军不备,已经逾墙而下,投靠曹真去了。”
司马师口中所说的三叔父便指的是司马懿的三弟,司马孚。当年司马懿想要割据宛城之时,大哥司马朗暗中勾结曹操,老三司马孚却是忠实的支持者,常说要为兄长赴汤蹈火,共图大事。没有想到在这当口,司马孚居然是最先背叛自己的人,司马懿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脚下站立不稳,身体顿时向后倒去。
司马懿再次醒来的时候,眼见已经多了程明,戴陵二人。看着众人脸上略带绝望的神情,司马懿努力起身,勉强笑道:“诸位不在城上守御,来此何干?”程明瞟了司马师一眼,才说道:“公子担心将军身体,不愿末将直言。但事关重大,末将不得不说,司马孚叛投曹真,此刻站在城下喊话,声言魏主大德,只诛首恶,不问其余。城上不少将士见他都能活命,军心动摇,只怕再难坚持。”
“这个畜生。”司马懿怒骂一声,便引得连声咳嗽不止。司马师在旁急忙为其父抚胸捶背,不住道:“父亲勿忧,城中还有甲士数万,粮草可支一年。曹真连日攻城,伤亡只在我军之上,早已是强弩之末,只需再坚持数日,彼自当退。”
司马师说这话不过是为了替其父宽心,在场众人都明白,长安陷落曹真尚且不曾退兵,何况此时?魏军必然是下定决心,不惜代价,也定要攻下宛城,至于城中的情况则更是忧心。且不说连日来伤亡之惨重,而作为司马懿嫡亲胞弟的司马孚都开城投降,对士气的打击是可想而知。司马懿看着程明,戴陵二人,突然道:“罢了,天要亡我,非人力所能挽回。二位将军随我多年,实不忍心见二位将军随吾俱亡,还是请二位乘现在城未破之时,各奔前程去吧。”
“将军何出此言?”程明猛然跪倒在地,泣声道:“末将随将军多年,即便刀兵加身,有死而已,安肯背叛将军而去?如今城中局势堪忧,末将以为郭淮必不肯坐视宛城落入曹魏之手,还请将军修书一封,末将愿杀出重围,向郭淮求援。”
宛城自开战以来,司马懿也曾将希望寄托在新野的郭淮身上,但战事越演越烈,却仍旧不见郭淮派来一兵一卒,司马懿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赵舒的口袋。自己每走一步,似乎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而对方的所作所为,自己却根本琢磨不透。宛城本就是洛阳南面之门户,作为蜀汉帝国来说,正是进图中原,光复汉室的前沿阵地,怎么偏偏郭淮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曹真攻打,而不动声色?就算是想等两家血战最后,再出兵以得渔翁之利,也未免太沉得住气了。
现在的司马懿对郭淮根本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只是眼下情况危机,好歹死马当着活马医,便要开口答应程明的请求。旁边司马师见父亲沉吟不语,只道是在担心程明的忠诚,不仅大声喝道:“汝嘴上说的好听,以我看来,不过是想借送信之机,转投曹真罢了。”
程明跟随司马懿以来颇得重用,心中感念大德,断无二意,此刻听到少将军误解自己的心意,用力叩头出血,复拔佩剑在手,道:“末将绝无此心,若是将军不能相信,末将军愿以死明志。”
司马师原本也是极有心机之人,只是今日叔父叛降,心中难免有些气恼,从而说话欠缺考虑。见到程明如此,正不知道如何收拾残局,脸上便着着实实挨了父亲一个耳光,接着司马懿怒喝道:“孺子焉知程将军大义?还不快去向将军请罪。”司马师恰好借坡下驴,上前行礼道:“小子无礼,还望将军海量汪涵。”心中非但不为父亲气恼,反而自叹不已,如此用人,焉得不效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