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几日,刚刚击败一支巨鹿郡兵的麹英正带着士卒紧急转移,艰难跋涉在沼泽湿地之间。
时下,他们所处的地方,正是巨鹿郡境内最大的水域所在——大陆泽。
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大禹导河,北过洚水,至于大陆。河即黄河,大陆即大陆泽。
春秋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黄河的走向是按禹导河故道过大陆泽,然后向北入海。在春秋中期,黄河东徒,一去不返后,大陆泽才和黄河彻底隔绝开来。
尽管如此,有发源于太行山麓的澝、泜、湡等水注入泽内,号称天下九泽之一的大陆泽依旧是河北地区广袤百里的大型水域,众水所汇,波澜壮阔。
途径水泽茂草之处,军士们沉重的脚步声惊动了在水边栖息的动物,一时间从水边的野草丛中扑哧扑哧地飞出了几只水鸟,咯咯啾啾地一通乱叫,就远离了他们,遁入到了水雾弥漫的大泽之中。
麹英望着水鸟飞远的方向,有些羡慕地收回了目光。
此时此刻,他又何尝不想变成一只水鸟,摆脱面前的种种桎梏,展翅高飞,翱翔在云雾和碧波之上呢。
但现实是,他还得继续穿着泥泞的靴子,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在这大陆泽中辗转前行。
时间推回到了几天前,倍道兼行的麹义兵马在越境中山国,渡过滹沱水之后,就杀入到了守备松懈的巨鹿郡。
巨鹿郡的守备十分松懈,但这也怪不了郡县的守令。身处河北的腹地,自从袁绍雄踞河北之后,从来就是河北的兵卒外拓攻敌,何尝有过被敌人攻入腹心的意外发生。
所以,当麹义这一支打着袁军旗号、只带有兵器的轻兵夺取下曲阳的城门、杀入城中时,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遭受到城中军民的剧烈反抗。
在城中,奔袭两百多里、沿途倒毙诸多战马、脱离两三百士卒的麹家部曲再次夺城成功,总算可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麹义依旧打出那一连串唬人的幌子,下令杀猪宰羊、犒赏军士,并打开城中的武库,装备麾下的将士,征收城中的马匹入军中,让将士们补充干粮、清水,更换衣物······
就在麾下将士们都沉浸在获胜狂欢的喜悦之中时,麹义却看着地图,忧心忡忡地告诉麹英、麴光等人,接下来的仗会越来越难打了。
他们攻入了松懈无备的河北腹地,也就意味着落入到了袁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接下来他们的途中会遭受各种追击、截杀、埋伏,一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而他们攻陷下曲阳的消息,很快就会被巨鹿郡的郡将获知,同时这道紧急军情也会被发往河间、邺城等地,各路袁军很快就会蜂拥而至,前来堵截剿杀他们。
下曲阳虽然富庶,但他们不能久留,全军必须在修整之后,火速撤离。
对外,麹义大张旗鼓裹挟了一批城中士民,宣称要攻入常山国,打通井陉,实际上他再次得到补充的精锐主力已经继续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巨鹿境内的大陆泽中。
当然,这种声东击西的计策用过一次之后,再次使用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了。
宣称要攻入常山国的疑兵,只能够引起驻扎在常山国境内的袁军的小心戒备,不敢轻举妄动,却不能够瞒过巨鹿境内熟悉本土地理的官吏和郡兵。
期间零星打了几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后,麹义的兵马才得以进入了有利于隐蔽行踪的大陆泽,暂时又能够稍稍喘过一口气。
但熟悉地理、衔尾追击的巨鹿郡兵很快也赶到大陆泽,开始派兵不断搜索麹义兵马的踪迹。
想要继续转进,他们就必须打掉紧跟在后面的巨鹿郡兵,因此麹义临时改变南下计划,开始带着人马在大陆泽里跋涉转战,企图以此消耗巨鹿郡兵的士气和军力,寻找合适战机反过来将他们剿灭。
只是巨鹿郡兵还未剿灭,他们就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了另一个糟糕的消息,袁尚、文丑也带着骑兵一路追到了大陆泽。
···
“公子请看,沿途这些倒毙的马匹还有抛弃的甲胄,无不证明麹义的人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大陆泽虽然利于隐蔽行踪,但人马却无法得到及时的给养,战马会不断死去,士卒为了保存体力,在泥泞的土地上跋涉前行,也会抛弃身上的甲胄。”
“再加上疲劳和疾病,这足够拖垮麹义那支粮草不足、孤立无援的残军了!”
顶盔贯甲的文丑身材粗壮,他指着一路上发现的蛛丝马迹,难抑兴奋地跟同行的袁尚大声说道。
相比起长途追击却依旧精神抖擞的骑将文丑,以往日子里大多时间是锦衣玉食的袁尚则精神明显衰颓了许多。
他们出发追击时,围困易京公孙瓒的包围圈因为麹义的反叛和公孙瓒的出击,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公孙瓒麾下骑兵更是如有神助,屡屡避实击虚,将涿郡、河间、中山几个郡国的城邑攻陷了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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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带着,销声匿迹的黑山贼以及被打压的幽州本土豪强,都隐隐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袁尚只能够将沮授强留下来,让他和淳于琼、颜良等河北将领一起收拾这个烂摊子,以便日后让这些人替他承担大部分的责任。
自己则和文丑带着轻骑,长途疾行,追杀麹义南下逃窜的兵马,准备用麹义的人头来将功补过,弥补那些剩下的摊到自己身上的罪责。
只是这一路三四百里的长途追击下来,才让磨破大腿、心生后悔的袁尚意识到,这活受罪的率军追击,未必就比起留在河间收拾烂摊子的诸将好上多少。
幸好就眼下的情况看来,自己率军追杀麹义已经是胜利在望了,这才让长时间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的袁尚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血淋淋的大腿内侧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刚刚的耳朵被文丑如雷的大嗓门震得嗡嗡发鸣,袁尚下意识地催动马匹,拉开了和这个武夫的一段距离。
瞥了粗犷虬髯的文丑一眼,心想着此番自己离开邺城后的种种得失,袁尚不免也在心中悲叹了一声。
自己看似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公子,但有的时候,活得还不如一个军中只知走马厮杀的莽夫快活!
就在袁尚暗自悲叹之际,前方有一骑精锐斥候飞速赶来,一路分开队伍,马鞍上还擒拿了一个身着郡兵衣甲的逃卒。
“禀公子、将军,属下在前方擒获一逃卒,拷问得知,此人乃是巨鹿郡兵的一名屯将,据他自己说,他们一支巨鹿郡兵刚刚在前方遭受了叛军的伏击,死伤惨重。此人乃是临阵脱逃,所以被属下抓了回来。”
斥候在马上行了军礼,一把将擒拿的郡兵屯将扔到了马下,并身手矫捷地跳下了战马,拉起他的脑袋,将塞在郡兵屯将口里的破布拔了出来。
那名屯将刚刚得知面前的两个马上人,就是大将军的公子和将军一级的人物,早已吓得不轻,一经开口,连忙澄清自己的行径。
“公子,将军饶命啊,小人可不是临阵脱逃,乃是力战不敌,麾下死伤惨重,这才不得不杀出血路,突围求援的。”
“老实点。”
斥候一听这名屯将矢口否认自己的说法,当即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他再次踹翻在地。他是文丑麾下的精骑,平日在军中也是骄横之人,对付一名临时征召上阵的郡兵屯将,还可能是临阵脱逃的逃卒,下手自然不会有多客气。
“够了。”
文丑此时已经下了高大的战马,制止了斥候的施暴,他伸出粗壮的手臂,像是提一只小鸡一样将那名郡兵屯将轻易抓了起来,把他拉到一边,瓮声问道:
“说说,你们这支巨鹿郡兵在前方遭遇了多少叛军,旗号、战马、甲胄、兵器,这些都要给我一一说清楚。”
“将军,,前方伏击我等的叛军,,,人数众多,怕是有,,,四五千人之多,他们甲械齐整,乃是叛军的精锐——”
这名郡兵屯将颤颤巍巍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文丑伸手狠狠抽了一个耳刮子,文丑的力气极大,这一下几乎将郡兵屯将的脸抽得变了形,血泪一下子都飙了出来,牙齿更是掉了几枚。
“少给本将军虚报军情,就给我说你亲眼看到的,否则——”
战败的溃卒为了逃脱罪责,往往都喜欢想方设法夸大敌军的军力,类似“不是我军无能,实在是**太强”的话语层出不穷,很容易就以讹传讹,乱了其他兵马的军心。
久经战阵的文丑当然能够分辨这些话有几分是真实的,若麹义有四五千甲械齐整的精兵,早就回头击败了巨鹿郡兵,哪里还需要亡命大陆泽,忍受着一路不断损耗人马的代价,拼命带着他们这些追击的袁军兜圈子。
口中说着话,文丑的大手掌已经握成了拳头,他毫不怀疑,自己接下来要是全力一拳下去,能够让这个被打上逃兵烙印的郡兵屯将当即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