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后有何打算?”孟驳取了酒后, 让度华年抱着酒坛,三人又一同朝饭厅走去。
度华年沉吟片刻,回道:“我想的是, 先让青青这边所有问题解决, 并且把所有百年前留下的隐患消除, 再做打算。现如今又有一个问题, 我当初交给你的药, 最后一颗,青青给了别人。”
繁婉须大吃一惊,连忙道:“她给了谁?”
“不必惊慌, 青青是自愿给出,那是一位十分有魅力的夫人。”度华年说, “她现在差十五岁的这份边黎花落髓, 时间不能拖, 拖得越久,我怕出意外。”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繁婉须急得像是快要哭了, “若不是我们出了事,也不会让青青带着那药到处乱跑,才让那药给了别人……”
“想来这也是机缘吧,那位夫人也需要那药。”度华年低下头,眼神凝视着手中的酒坛。
如果繁匀青没有把最后一颗边黎花落髓给苏琼, 那么她现在还是如怪物一般活着, 最后也会以怪物的身份凄惨死去。
现在因为苏琼吃下了那药, 即便是与玉牢儿共用一个身体, 但只要把玉牢儿找回来, 她就还有一线生机。
“我现在暂时用我的血缓解,但这不是长久的方法。”度华年继续说, “繁憬手里还有一株边黎花落髓,那是赵是见来的时候带给繁家的礼物,却被繁憬占有。”
“繁憬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我们该如何开口?”孟驳皱眉思索。
“既然沦为了阶下囚,就不存在好不好说话的问题。”度华年神色淡淡的,平静的语气中却给人一种隐含着不择手段的错觉,“由不得他,为了青青,我必须得到这株边黎花落髓。”
夫妻两人点了点头,繁婉须低头行了一礼:“若是您有任何需要,我们定当尽心竭力。”
“青青是你们的女儿,十五年来你们将她视为亲生孩子相待,尽自己所能保护她、爱她,她也爱着你们。”度华年轻笑道,“我不可能将孩子从父母手中夺走,所以我改变了当初的主意,留在她身边,不管她留在哪里。”
繁婉须面露惊讶,但也释然,同时心头涌上的也有感激:“……您说的是,如若现在让青青离开我,那对于一位母亲来说,是极大的残忍。本该顺从您的心意,但却叫您为我们着想……”
“我以前是一个擅长锻造的人,学习了家族中的精细手艺,成为一个可以撑起家族的人。后来人们钦佩我,对从我手中做出的东西赞不绝口,甚至将这些称赞流传到后世,后来的人为再也看不到度家的手艺而叹息。”
度华年说着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时候的笑像是在自嘲:“可是我终其一生,最满意、最值得我炫耀的作品,只有两把伞,和一座棺材。”
“棺材放在了重云雪山,越世崖上离天最近的地方。而那两把伞,不管是过去的人,还是现在的人,只要能够有幸一睹,都会被惊艳,惊叹着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绝妙事物。”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也抬起头了看向远方,目光像是要穿越云层,看到遥远的重云山。
“除了棺材是我自己打造的,那两把伞,都是根据她的设计而成。到现在为止我已经一百年没有再打造过什么东西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会想,现在没有了她的设计,我想打造什么东西,就打造什么,顺从我的心意……”
“我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打造出来东西,我甚至不愿意碰到我的工具、拿起我的材料,因为我这个时候才发现,我不是在顺从我的心意,而是……”
他低下头,一直看到心脏的位置:“而是失去了我的心,不知道打造的意义还在哪里,像是旅人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即便是还能做出让世人赞不绝口的作品,但它们也都是没有灵魂的死物。”
孟驳没忍住叹了一声气,道:“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度华年轻轻摇头,“顺从自己的心意并不是随心所欲,没有了约束的人反而更加迷茫。从前讨厌世家的规则约束,如今想来都是悔恨。”
“所以啊,现在不想活得这么孤独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像是负了太久的重担被卸下的愉悦感。这种感觉让他隐隐有了些期待,促使他抱着酒坛快步朝饭厅走去。
从无边无际的苦楚中走来,将要走向寻回他的“心”的路途。
“神曾经问我,可愿用命来换回一个人?我说我的心为她跳动,我心脏的血为她而流,如若不能换她回来,那么就叫重云山的雪,将我冻结,再也不醒来。”
“所幸的是,神允许我心脏的血为她而流。”
*
吃过饭后,孟驳夫妻也有些疲累了,于是先回房间休息。繁京桐说要去喂碧漪,很快也溜走了,还剩下度华年和繁匀青在饭厅。
本来好不容易亲人团聚该好好说说话,不过大家都累了,只能先回去休息。繁匀青是吃得有些撑了,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她倒是有些惊讶刚才饭桌上的融洽气氛,大家都是敞开了心扉在聊天,她那第一次见度华年的父母,竟然和他没有半点生分。
既没有岳父母对女婿或多或少都该有的一些不满,也没有第一次见到他的那种不自在。
仿佛他们本来就该是一家人,亲密无间,无话不说。
这种氛围让繁匀青也挺开心的,原本存在的一些隐隐担忧也消除了。虽然知道父母不会责怪她的随意,但还是有些担心度华年会受到一些偏见。
度华年有时候是有些话少,甚至是显得内敛了,但他谈吐有趣,尤其是有着广博的见识,说起话来让人不会觉得无趣。不过他在饭桌上光顾着说话了,自己没怎么吃,一边吃着没忘记往繁匀青碗里夹菜。
就因为他一直在夹菜,所以繁匀青才吃得有点撑了。
繁匀青大概也知道度华年不怎么吃东西的原因,原来还奇怪他吃这么少会不会饿,后来知道他是一个活了一百年多年的人,似乎这些都不是十分重要了。
而且,他没有舌头,嚼东西的时候会十分费力,索性吃得很少甚至是不吃。
度华年放下茶杯,对下人点了点头,他们便上前来有条不紊地收拾饭桌。他转头看着还瘫坐着的繁匀青,忍不住笑:“吃太饱了?”
“还不都是你的错。”繁匀青翻了个白眼,打定主意要耍赖,“走不动,夫君抱。”
她说着,朝度华年伸出手。
度华年站起身,俯身轻而易举地将她捞了起来,抱着人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