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子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之后,沪市终于再度逐渐恢复了平静。凌晓在刘铭正式接手沪市的第一天便出了门,直奔三爷的宅邸。
这几天,她一直没有去见三爷,一来是因为外面不安全,二来是三爷应该在忙,大概不应去打搅。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习惯所致,没有跟三爷联络的这几天凌晓总感觉缺了点什么,虽然称不上坐立不安,却也着实惦记。
凌晓觉得这种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依赖”的感有些危险,虽然她相信三爷不是上辈子她遇到过的那些低劣的男人,但是早就决定自己不能再依靠男人、再将心放在男人身上的凌晓仍旧对自己不受控制的感唾弃不已。
但是,无论如何,于于理,凌晓都应当在第一时间去见一见三爷,问候他一下。
当凌晓来到三爷宅邸的时候,却被告知,如今三爷正在孟家老宅。
孟家老宅凌晓只去过一次,是随着凌父给过世的孟老太爷祭拜的时候,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三爷突然从孟家老宅搬了出去,自己买了个院子,充当了宅邸,就连他真正成为了孟家的当家人之后,也没有搬回去住。
凌晓踌躇了片刻,不知自己是应当回去还是再去孟家老宅,而这种犹豫自然被一边的仆人现了。
“凌小姐,三爷说过,倘若您来了,就去孟家找他。”仆人的一句话,迅速打消了凌晓的疑虑。凌晓笑着点头道谢,反身回到车上,让司机开去孟宅。
——虽然不知原因是什么,但是三爷的安排便是三爷的安排,凌晓自然是要听从的。
倘若说三爷的私宅是山灵水秀、曲径通幽的花园的话,那么孟宅就是真正的深宅大户。不仅宅邸的面积比私宅大了三倍,而且错落有致的房屋一间挨着一间、一院挤着一院,放眼望去,简直像是一座小型的城镇,不过,这里的绿荫却极少,显得有几分冷寂与庄严,甚至带着些许的萧条。
三爷的私宅只住了三爷一个主子,仆从也不算多,经常走上大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而孟宅则满满当当地住了孟家嫡系旁系好几房,百十多口子人,站在门口就能看到穿梭其中的仆人一个接着一个,步履匆匆。
孟老太爷育有五子二女,女儿早已出嫁,很少回老宅,五子中老大与三爷同父同母,另外三子都是妾室所出,如今皆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唯独排行第三的三爷尚未娶妻,据传连一个女人也没有。
正院原先是孟老太爷住的地方,后来孟老太爷过世了,按理说应当是三爷搬进去,不过三爷仅仅将孟老太爷的妻妾们迁到了别院,却似乎没有入住的打算,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将正院一直闲置着。
当然,原本属于三爷的小院子没有三爷话的话也没有人敢占,原本住在里面的人在三爷当上家主后便主动搬走了,算是颇识时务。
与三爷同父同母的孟家老大残了腿,闭门不出,另外三位老爷一死一病,正正常常活着的只有四老爷,不过同样也是夹着尾巴做人,从来不敢多说半句话。原本住在孟宅里的几房旁系也被三爷赶出去好几房,剩下的几乎都是孤儿寡母,也不知三爷将他们留下是念他们过活不易心生怜惜,还是认为放在眼皮子低下容易监视,不会多生事端——当然,凌晓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凌晓一边走一边听身边带路——大概是管家一类的人絮絮叨叨地讲述关于孟宅与孟家的事,大概理清楚了脉络。虽然凌晓并不觉得自己将会跟孟家有什么过深的纠葛,但是作为三爷身边的人,能够多知道些关于他的事,也是有益无害的。
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正午太阳高照,颇有些炙热,凌晓抬手遮了遮阳,有些怀念三爷私宅那道路两边的绿树茵茵。
“……刘,刘总管。”有些怯弱的声音响起,引得凌晓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少女拽着手里的帕子,脸上挂着些许僵硬的笑容。
“五小姐。”被唤作刘总管的仆人不亢不卑地行礼,随后向凌晓介绍道,“这位是四房的五小姐。”
凌晓笑着问候了一句,然后做了自我介绍,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古代仕女味颇浓的小姐,有些惋惜她虽然容姿上佳,却有些小家碧玉,很难相信是孟家这种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小姐。
其实,凌晓一直在怀疑三爷到底为何要将自己叫到孟宅来,毕竟这里人多眼杂,自己一旦来了,和三爷的关系大概就瞒不住了……这不,刚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个五小姐。
五小姐连忙笑着回礼,表却仍旧忐忑不安,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将似乎张口欲言的话说出口,见礼过后便匆匆走了。
随后,凌晓又遇见了大房的二小姐,这位二小姐性子倒是大方了很多,甚至称得上有几分的泼辣跋扈,看着凌晓的目光满是高傲的审视,不过当听说凌晓是三爷的客人后,二小姐便立即收敛了高人一等的感觉,虽然极力平静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忌恨与恐惧,连话都没有说几句也同五小姐一般匆忙而去。
当凌晓跟着刘总管来到正院书房的时候,她已经对于三爷在孟家的地位有了非常直面的了解。简单来说,就是人人惊惧,却又不得不依靠。显然,虽然外人不明,但是对于孟家的人而言,几年前的那一场权利更迭所留下的伤口,至今仍旧隐隐作痛。
凌晓并不愿跟孟家有过多的牵扯,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不多看人一眼,也不多说一句话,终于来到了书房,却不料一进门就看到刘铭坐在三爷下手的位置,正汇报着什么。
此时想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凌晓当真不知道刚刚那刘总管是不是专门来害她的,明知道三爷在会要客也不打声招呼就直接让她进来,犯了这样的忌讳,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听到动静,刘铭一惊之后扭头,看到是凌晓,表中顿时带上了几分的古怪,而三爷倒是早就知道了一般招了招手,唤她过去,随后半搂着她,让凌晓在身边的榻子上坐了。
顿时,刘铭看上去更显怪异,似乎惊觉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在三爷和凌晓身上转来转去,直到三爷提醒他继续往下说,才勉强收回心神。
凌晓自然也不是傻的,连刘铭都明白的事,她怎能想不到?显然,这一切都是三爷有意安排,否则那位刘总管也不可能这么胆大,而三爷如此做的原因,大约是想告诉凌晓,他愿意交给她足够的信任。
回想起前几次自己主动在三爷会客的时候避开,三爷虽然不动声色却也称不上和悦的表现,凌晓越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里不由得逐渐激动起来,心脏跳动的速度也似乎加快了几分。
倘若她真能得三爷的信任,能够在他手底下做事,证明自己的用处和价值,那么凌晓便不用像如今这样事事谨慎小心,唯恐自己说错做错了。
毕竟,放在身边逗趣的玩物和得力的属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可以在没了兴趣之后随手就丢,而后者除非犯了大错,否则不会被轻易处置。
——只要三爷能给她信任的话,她一定可以抓住机会,证明自己!这样一来就算宠爱不复存在,她也能凭着自己的能力有一席立足之地!
凌晓的目光灼灼,压抑着兴奋与期待,双眸璀璨若星,开始凝神倾听刘铭与三爷的对话,而一直分了些许心神在她身上的三爷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一丝的变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刚刚整肃了沪市,就打算把爪子伸到外面去了?你倒是野心不小。”
“嘿,这不是三爷您教的吗?斩草除根,一鼓作气!沪市虽然现在是在我手里,但是周围虎视眈眈这块肥肉的家伙可多了去了,我若是止步于此,大概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困死在这里,还不如乘胜追击!”刘铭摩拳擦掌,信誓旦旦。
“后防不稳也无所谓?”三爷挑了挑眉。
“后面,我会留些信得过的人,而且,不是还有三爷您嘛!”刘铭有些谄媚地说道,“有您在,晚辈我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放心!”
“少来!”三爷笑骂,“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怎能插手?如今你闯出了名堂,不再是我手下的人了,自然要分割清楚些才好。”
刘铭闻言,面色一肃:“三爷,您认为我刘铭是那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辈吗?!你的教导提携之恩刘铭没齿难忘,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晚辈知道您不屑这个,以您的能力,倘若想要,整个沪省早就是您的了,哪里轮得到其他人?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个,我只是想让人知道,我刘铭不只是个混混头子,也是能像大丈夫一样闯出一番天地的!倘若三爷您因为这个跟我生分了,要划清界限,这个沪市老子不要也罢!”
说到激动处,刘铭一拍案几,连以往在三爷面前不敢说的混话也冒了出来,虽然刚出口就觉不对,却仍旧梗着脖子没有改口,涨得面红耳赤。
刘铭一片赤诚,三爷面上的神色也暖了暖,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应道:“行了,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倒没想到你这样激动。你的就是你的,我本不愿插手过多,免得落人口实,以后也因此而跟你闹出矛盾,但是倘若你有难处,我自然也是会帮忙的,而我若是有了难处……”
“三爷您有难处,刘铭就是拼了这条命,赴汤蹈火也会帮你办妥了!”刘铭打断三爷的话,拍着胸口保证,字字铿锵。
话已说到这份上,便没有必要再多言了,三爷微微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想去肃清周边便去吧,沪市还有我呢。”
刘铭大喜,连连谢过,像是得到父母师长嘉许的孩子——虽然看外表,三爷比他还要年轻上几岁。
多年的投资终究有了回报,三爷早就看准了刘铭这个人,将他从一文不名扶植起来,虽然如今仅仅是沪省,未来几年却会成为雄踞一方的军阀。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个乱世,只要你停止攀登的脚步,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耳食。三爷虽然看上去清净淡泊、无为无治、与世无争,却以极为精准的眼光网罗、培养各个方面的人才,让他们死心塌地、感激涕零、尊敬钦佩,而三爷只需要坐在他们的背后,既安享和平、风雨不侵,又令人望而生畏、不敢有丝毫轻慢。
这样的做法是极难的,因为首先你便要已然站到了高处,令人只能仰望,其次你要慧眼识才,不浪费时间在庸才身上,也不能培养会反咬主人的白眼狼,最后,你要能一直维持住这份崇拜与感激,永远用着高人一等的眼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不留任何的败笔,不让任何人有小觑的机会。
凌晓自问就算重生个十次八次,自己大略也是达不到这种高度的,所以,她也只能当三爷手下被驯服的兽,就像是刘铭那样,早已习惯了为三爷的每一次嘉许而兴奋不已,为了三爷的每一次蹙眉而暗生懊悔。
连如今的刘铭都仍旧习惯性地依靠三爷,以三爷的意见为准绳,为三爷马首是瞻,自己同样这样的话,大概也称不上有什么太过丢人的,不是吗?凌晓暗暗安慰着自己,依在三爷怀里,悄悄松了口气。
——她也只是和刘铭一样,被三爷完全驯化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