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堆的垃圾,粪堆,污池,泥坑,下陷的屋顶,腐烂中的草屋以及散乱的碎石……到了冬季,特别是寒风凛冽的天气,村内到处呈现着一种衰残荒凉的景象。间或有人从村首走过,穿着臃肿的破棉衣,瑟缩着身肢,慢慢移动着,看来简直像一个影子,像一个鬼魂。这时一两只狗吃惊地叫起来,声音也是那样的悲惨,那样的凄凉。……农民所穿衣服破烂、肮脏,”油垢有一钱多厚,也不洗一洗”,往往是一季换一次衣服。”凡常和农民在一起的人都知道,一般农民,您看他的牙上,都附有一钱厚的牙垢,黄而且臭”……这就是E。A罗斯教授对中国的农村的感观,中国农村之衰败、农民生活之困苦,早已达到触目惊心的地步了……”
扭头看着坐在马车的管明棠,赶着中式马车的陈志潜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说道,一边说,他一边赶着马车,马上的这几位可都是贵客。
“农业危机、农民危机,直接关系着国家的安定,所以救济农村、拯救农业,实施乡村建设运动,就是寻求中国社会积极进步根本,没有农村的稳定、农业的发展,中国根本就淡不上发展,即便是发展了,也不过只是一个跛足的国家罢了!所以,我才会来这,而且会一直呆下去!”
在陈志潜回过头看着管明棠露出笑容时,迎着那灿烂的笑容,管明棠的内心被触动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理想主义者”,谁能想到眼前这面色黝黑,穿着一身粗布衣,脸上洋溢着青春,展露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的青年,曾是协和医院的一名医生,毕业于协和医学院,那所东亚最优秀西医学院,又曾取得了美国哈佛医学院硕士学位,此时那张被灼阳晒成黝黑的脸庞,虽满是苍桑,却掩饰不住他脸上的灿烂笑容,以及那充满理想的坚毅。
面对那笑容,管明棠不由生出自形相惭的感觉,他从未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么一位理想主义者,虽说挂着邹平乡村建设卫生教育部主任,却成天提着药箱,骑着自行车,像个赤脚医生一样,深入到农村为农民治病,向他们宣传卫生知识。
他会后悔吗?
不,他不会后悔,因为他是一个充满理想的人,理想!
第一次,在来到邹平试验县之后,管明棠整个人都被感动了,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这些充满理想的人感动了他。如果说,初来邹平县,有些迫不得已的话,那么现在,仅仅只是这个赶着马车到周村火车站接自己的陈潜平,便让管明棠觉得不虚此行,相比于许多人,这些理想主义者,反而更单纯,更……真心希望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们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着、实践着……
“……我们乡学村学的组织,如能发生作用,乡村真正活起来,则对于中国地方自治问题的解决,不啻发明了一把锁钥,找着了它的诀窍,岂不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业吗!”
面对随蒋梦麟一行来邹平参观的管明棠,梁漱溟到是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如同对待其它参观者一般,介绍着自己在邹平取得的乡村建设经验。
“……我们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在邹平作乡村建设实验,什么时候才算成功呢?直截了当地说,就是乡学村学真正发生组织作用,乡村多数人的注意力与活动力均行启发,新政治习惯培养成功而完成县自治,研究院实验县的大功就算告成。”
在梁漱溟的话音落下后,周围自然是一片称赞声,虽说山东的乡村建设运动去年才开始,但是作为北方三大乡村建设基地,这里在短短一年中所取得的成绩,同样也是有目共睹,农民的生活在过去的一年中得到改善,农民合作社的成立,使得农民免受高利贷利息盘剥,甚至在从周村火车站来邹平的路上,沿着那条组织农民冬闲时整修的夯土公路附近,还能看到不少农民正在翻盖着新居,尽管新居仍旧还是土坯房,但至少这一切都在表明——这里的百姓生活,正在发生着改变。在接下的参观之中,在乡村服务人员训练部,梁漱溟则众人介绍着,乡村建设研究院如何培训乡村服务人员,以及乡建干部。
“招收的乡建干部和乡村服务人员,招收的对象是世代居乡、至今本人家在乡村的中学毕业生或同等学历者,年龄一般在20岁以上、35岁以下,主要课程有乡村建设理论、农业知识、农村自卫、精神陶炼、武术等科目……”
听取着梁漱溟的介绍,管明棠的心下却是有些疑惑。
“梁先生,为什么,在研究院不能教授乡村服务人员,学习掌握一些简单的原料立足于乡村的农村工业知识,这样的话,可以利用农民可以利用农闲时,在作坊内工作,所获得的收入也可以贴补家用!”
因为曾充当下派干部的原因,对于农村管明棠有着自己的了解,在他看来,仅仅依靠农业种植远远不能解决农村问题,现在的农村衰败、而在后而则有农村崩溃一词,这种崩溃所指虽是农村社会,随着劳力外出留下的老妇幼空心村,所导致的社会崩溃,而导致农村社会崩溃的原因,就是农民在农村除土地外无法获得收入,解决农民在农村的工作问题,才是解决一系列问题的根本。
“哲勤,你是实业家,以你看来,中国欲富强,必须发展实业,所以,有了你今天的实业之举,而以梁某看来,从农业引发工业,更从工业推进农业,农业工业叠为推行,产业乃日进无疆,同时亦就是从生产力抬头而增进购买力,从购买力增进而更使生产力抬头;生产力购买力辗转递增,社会富力乃日进无疆。这是真的自力更生。”
梁漱溟的解释,果然是道不同,甚至于他还不客气的指出。
“世人发展工业,皆言需以工业对农业剪刀差,获得工业发展,但中国千百年来农民所受盘剥之苦,谁人又能体谅,在剪刀差盘剥农村,固然,短期内可获得的些许资金,但长期而言呢?与其以工业对农业剪刀差,尚不如充分发展农业,提升农民购买力……”
对于梁漱溟的见解,管明棠,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在后世最熟悉的词语便是”剪刀差”,无非就是先牺牲农业,待工业获得发展后,再对农村加以反哺,而现在听到这个先发展农业,后发展工业,以发展农业为工业创造市场的理论,虽觉新鲜,但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回答,心知这些人远比自己聪明的管明棠,连忙从桌上拿起一本农业书翻看起来,随意翻看之下,管明棠的眉头一皱。
“咦?这本书……”
“怎么了?这本书有什么不足之处?”
对管明棠皱眉疑状,梁漱溟到是有些诧异。
“梁先生,这农技一书固然编写极为认真,但,不知为何关于制肥的篇章这么少?”
论到做生意、做学问或许,管明棠或许还不及他人,但是关于农业,却了解颇多,毕竟一任下派干部,在乡村当过大队书记的缘故,对农业到也有些研究,那几年甚至还亲自下过地,至于制服,因为推广有机种植的缘故,专门受过制肥的培训,而这种《农技》一书中的制肥篇,在管明棠看来,只不过是简单提到农村传统沤肥,如果说有什么改变的话,无非就是提到肥料如何归堆,避开饮用水之类的卫生注意事项。
“嗯?你觉得这制肥有什么不足之处?”
梁漱溟诧异的问道,这《农技》可是汇齐十余位农业专家和数十名种田能手编写而成,他是会唱歌,会写词,也会作生意,难不成他还懂得农业?懂得制肥?
“俗话说,地好地劣全靠肥,肥好地劣又何妨,农业想丰收,就必须要先解决肥料的问题,如果使用化学肥料的话,自然可以获得丰收。”
“化肥肥料虽好,但是需要进口,而且农民亦没有那么多钱,购买大量化肥,现在全国也就是沿铁路两侧数十公里,有农民使用化肥,每亩不过数斤,一来贵,二来数量有限……”
“所以,化肥不足,就需要堆肥!”
“堆肥!”
如果说先前梁漱溟等人只是觉得有些诧异的话,现在恐怕就是好奇了,甚至就连同蒋梦麟等人,亦是觉得有惊讶非常,这管明棠难不成真懂农业?
众人不由互视一眼,这管明棠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们以惊讶,无论是那种子,还是现在他所提的堆肥,可众人却又有些不太相信,毕竟,这外国人使用化肥已有数十年历史,管明棠即便是在国外”所学颇杂”,也不见得就懂得所谓的”堆肥”,而且这堆肥,还要比《农技》一书上的效果更好。
“有笔吗?”
面对梁漱溟的疑惑,管明棠的脸上带着微笑,看着梁漱溟想着陈志潜那样的理想主义者,或许,自己可以帮助他们共同实现这些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