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申时已过,运粮的车队自泗水城出来向着城外三十里的大营行去。
守卫的兵马有两千人左右,护着车队,一路警惕,快马加鞭。
行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有十里便到大营,一路没有异常,众人渐渐松懈下来。
官道两旁都是沟壑,大雪下了几日,几乎将沟壑填平,路上湿滑,车轮轧在雪地上带起飞雪如絮。
众人正聚精会神的赶路,突然最前面的马车被拌倒,正疾驰的骏马嘶鸣惨叫一声,马蹄被割断,砰然向一旁倒去。
雪路上鲜血淋淋,马叫人呼混在一起,惨叫不止。
“有埋伏!”
有人惊叫一声,话音未落,两旁沟壑里的积雪中突然涌上无数安北军,落雪飞扬中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拿着长刀对着护送粮草的士兵砍过来。
刹那间,马声嘶鸣,刀光闪烁,两军碰撞在一起,杀戮没有任何预兆的已经开始。
惨叫声、嘶喊喊混在一起响彻耳际,震的人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的挥倒砍杀,看着鲜血飞溅,不知疼痛,越发疯狂。
京戟营的精兵一刹那的慌乱之后很快便稳定下来,自运粮的马车上掏出盾牌,冷静的迎敌,见涌上来的敌军越来越多,也不恋战,夺路便逃。
上官晫忙指挥人追上去,而那些精兵也不往一个地方逃,四面八方都有,跑的飞快,安北军虽然五万人马,却是乱成一团,往哪个方向追人的都有,互相碰撞踩踏,竟然被自己的兵马就踩死数百人。
上官晫气急败坏,当然没有忘记君冥烈交给他的重要任务,找到一具大燕精兵的尸体,脱了衣服换在自己人身上,告诉他去大营告诉京戟军的将军,运粮队伍遭截,让他们派兵来营救。
那人领命而去,十几里的路,虽然道路积雪难行,但跑了半个时辰也到了,还未进大营便呼喊道,
“救命,救命,快去禀告将军出事了!”
守卫冷声喝道,“什么事?”
那人穿着京戟军的军袍,脸上满是血痕,看不出本来面目,气喘吁吁的喊道,“快去禀告将军,粮草被安北军劫走,我们的人正拼死抵抗,让将军马上派兵去营救!”
那守卫道,“我带你去见亓将军!”
“好,快点去!”
他急急往大营里跑,走了几步才觉得有些不对,这数十万人的大营中实在是太安静了些。
没有喧哗声,没有操练声响,甚至看不到守卫巡营。
脚步不由的慢了下来,目露疑惑,转头刚要询问,突然胸口一凉,剧痛蚀骨,长矛尖利的头滴着血自他胸口穿透过来,然后猛然被抽回,他身体也被带了出去,远远的甩在地上。
他嘴里鲜血漾出来,急促的喘息,仰头看着那守卫面无表情的脸,仍旧不明白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然而他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两腿一蹬,身体渐渐僵硬。
官道上,去追赶京戟军的人渐渐回来,围着十几辆运粮草的马车等着上官晫做下一步的指使。
许久也不见大燕的兵马来,而自己派去的人也没有半点消息,眼见天色快黑下去,越发的焦急。
倚在粮草堆上的上官晫突然一怔,猛然回头,伸手摸了摸装粮的麻袋,顿时脸色一变。
拔出长刀在麻袋上一划,没有粮食流出来,露出来竟然是干草,成堆成堆扎成捆的干草!
连连在几个麻袋上砍下去,都是干草!
上官晫脸色一连几变,惊声道,“不好,我们上当了,这些人根本不运粮的!”
说罢凛声吩咐道,“速速回城!”
话音刚落,脸色又是一变,摇头道,“不能回城,恐怕这是大燕精兵的调虎离山计,摄政王危险,我们要去救摄政王!”
连忙集合兵马,急速的向着京戟军的大营奔去!
而此时,君冥烈带着二十万安北军已经进了京戟军大营。
兵马呼啸,积雪飞溅,若洪水过境,迅速的向着军营冲去。
远远的,大营中的守卫看到君冥烈带兵突袭,似正慌乱奔走,再离的近了,就见军营内烟火四起,到处都是浓烟滚滚。
君冥烈冷哼一声,道,“京戟军想用浓烟来掩护君烨撤退,不必疑虑,冲进去!”
“是!”
身后副将应声,带着身后的兵马急速奔驰,马蹄滚滚如雷,喊杀声震天,整个大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冲在最前面的兵马突然惨叫一声,人仰马翻的向着地上倒去,军营前竟然设了陷阱,长长的沟壑,里面刀尖森寒,安北军陷进去,连人带马顿时都被扎成了血窟窿。
后面兵马收势不及,一波跟着一波的倒下,前仆后继,惨叫声连成一片,鲜血涌出,残肢断骸满地,层层尸体在沟壑中堆积。
前面火势猛烈,脚下安北军的尸体已经将沟壑差不多填平,还未杀掉一个大燕精兵,竟然就损失惨重,所有的安北军急速后退,满目惊骇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君冥烈高居马上,气息冷寒,冷哼道,“雕虫小技,也想拦住我十万大军,越是如此,越是证明他们此时兵力不足,不敢正面应对,冲过去!”
一声令下,身后大军顿时奔腾冲锋,踩着沟壑内战友的尸体,若狂风骤雨般向着军营中的烈火冲锋而去。
军营绵延数里,浓烟滚滚,安北军踏入寻找敌人,却发现一个个营帐内都是空而,而远处不断的有同伴陷入陷阱内,惨叫声此起彼伏,和着噼啪大火燃烧的声音,让人心底发颤。
君冥烈直接带人冲进主帐,掀帐进去,里面并不见君烨的身影。
站在空帐内,他眉头紧皱,难道京戟军这么快就全部撤走了?
各路搜寻的士兵也纷纷过来回报,都未发现京戟军的半个人影。
君冥烈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刚要转身出去,就见上官晫匆匆跑进来,喊道,“大人,我们上当了!”
“什么事”
“属下听从大人之名,带五万人去劫粮草,后来发现,马车上根本就不是粮食,只有干草,我们派出去的五万人,去追那些运粮的士兵,有三万人没有回来,想必已经遭到不测!”
君冥烈心头一沉,立刻道,“马上回崇州城!快!”
然而还不待上官晫应声,就见一安北军骑马而来,身上都是血迹,自马上掉下来,喊道,“大人,大人,崇州被君烨带人攻破了!”
“现在君烨留下五万兵马守城,其余的兵马,都已经向着这边包围过来,大人,我们要赶紧撤!”
君冥烈身体一晃,脸色青白,只听帐外又一声急喊,
“报!”
“什么事?”上官晫嘶声喊道。
“报大人和上官将军,属下探到,泗水城有大批兵马向着此处赶来。”
上官晫脸色剧变,呈死灰色,“大人,我们被包围了!”
如今看来,从一开始烧粮草便是君烨使的计策,让他们误以为京戟军粮草被烧,兵力分散,君烨病重,让安北军孤注一掷率兵出城偷袭,没想到,运粮草是假,君烨病重也是假,等他们来攻大军营的时候,君烨早已帅军攻下了崇州。
君烨使了空城计,使他们损失惨重,而崇州也成了空城,却被君烨轻而易举的占了去!
君冥烈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果然是他生的儿子!
他转身看着君烨身后的地形图,良久,才沉声道,“从东南方向,进崇元山,突围出去回磐石!”
崇元山地势险恶,若自那里穿过,十几万大军至少也要损失一万,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迅速的兵马集合,经过多次和君烨交锋,再加上近日无声无息损失的人马,曾经三十万的安北军,如今只剩十五万。
君冥烈沉目看着崇州的方向,胸口有不甘,有愤怒,抓着缰绳的手隐隐发白,恨不得现在便将那个自己痛恨的儿子斩在马下。
京戟军的兵马越来越近,脚步声地动山摇,甚至已听到疾驰的马蹄声。
上官晫打马上前道,“大人、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管人数上的差距,两方兵马交战,最重要的是势气!
他们今日连连失利,气势已失,若是此时被京戟精兵前后夹击,必败无疑!
“撤!”
君冥烈极不甘愿的喊出这个字,最先打马向着崇元山脉的方向奔去。
身后大军立即跟随。
在山脚下,安北军被京戟精兵追上,发生了一次交锋,安北军边打边往山上撤退,死伤三万。
见安北军渐渐撤离,慕容遇问道,“还追不追?”
亓炎一身黑色军袍,身骑黑马,面容冷峻,淡声道,“公子吩咐,若他们逃往崇元山不必追!”
“那咱们回城?”
慕容遇俊秀的脸上不知何时溅了血痕,笑的却开心,大声喊道,“回城喽!”
周围精兵纷纷响应,打了胜仗,众人气势高涨,呐喊声让人热血沸腾。
亓炎不想和慕容遇一起发疯,最先打马离开,向着崇州方向而去。
峪水关内,五城已收复四城,大军驻扎崇州城内,暂做休整。
此时二白正坐在崇州城内一处别苑中,品茶赏梅。
君烨今日带着二十万京戟军到达崇州城下时,城门上的守卫的震惊可想而知。
君冥烈带着大军前去泗水城外的军营突袭,崇州城内只留了一万兵马守城,这些守卫看着二十万的大军早已吓破了胆,几乎没经过怎样惨烈的攻城,城门便破了。
君烨留下守城的兵马,然后派慕容遇和亓炎带其余大军,和前一晚便率兵前往泗水的副将江甫前后围剿安北军。
这个时候,君冥烈已经带着他的兵马上了崇元山了吧?
二白手指轻轻敲着杯盏,若有所思。
突然听到似有人说话的声音,二白抬头,便见君烨正从回廊上缓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四旬上下穿官袍的男子,看样子应该是崇州的太守。
那人身体极瘦,佝偻着腰,满面愁苦,似正和君烨极力解释什么。
男人立在长廊上,一旁梅花遮了他半面俊颜,气质冷贵雍容,不似运筹帷幄的将军,似仍是上京城内的贵公子。
这别苑在崇州城东,修建的秀丽雅致,引鹰愁江水入园,处处回廊蜿蜒,水榭玲珑,阁楼庭院之间,山水错落,步步异景,既有北方的大气壮阔,又有南方的温婉秀致,即便冬日,湖水粼粼,梅花尽开,也别有一番景致。
回廊上,君烨不经意的转头,看到二白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正看过来,唇角顿时不由的勾起,目光柔和。
那太守大人偷瞄着君烨的表情,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他,忙再次重复道,
“下官真的被摄政王关押起来了,从未投靠叛军,还望大司马明察!”
紧接着想骂几句叛军的话表示对大燕和朝廷的忠诚,话到嘴边,猛然想起君烨是君冥烈的儿子,关系复杂,情况不明,忙又将话咽了下去,只痛斥了上官晫几句。
“嗯,你下去吧!”
君烨淡淡道了一声。
“是、是!”太守忙点头应声,谄笑道,“下官今晚在府中设宴,为大司马和几位将军庆功,还望大司马赏脸!”
“不必了!”
君烨漫不经心的撂下一句,缓步往前走,身形稳重沉着,然而细看下,竟有些迫不及待。
余太守仰头,见亭子里似有一女子坐在那,浅笑嫣然,面容精致,不由的眼睛一眯,沉思了片刻,才转身往别苑外走。
君烨进了水榭,在二白身侧坐下,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摸了摸她微凉的脸蛋,轻声道,
“坐在这里不冷吗?披风也不穿。”
二白倚在他胸口,点头,“冷!”
君烨被她的“诚实”几乎逗笑,将她往怀里抱了抱,手掌抚着她的鬓角脸颊,“那回房里去吧。”
知道她怕冷,在上京时便每日不肯出屋,这里又比上京冷上很多,夜里睡觉时,他晚回去一会,她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让人把所有的屋子里都多加了火炉,唯恐她不适。
其实细细想来,二白和明鸾有很多地方相似,比如都爱怕冷,比如都爱吃肉,还有,很多性格方面的相像,只是他从前从未想过明府中的明鸾会是假的,而真的竟会在千里之外的香苏。
现在的二白经过了那么多,已经没有了儿时的嚣张和傲气,忍不住让人心疼。
然而不管是明鸾,还是二白,总能让他一见倾心,或者,他早已爱上了现在的她,所以仍旧不肯改口。
她仍旧只是他一个人的二白。
少女半阖着双眸,模样慵懒,软声道,“你抱我回去!”
“好!”
君烨轻轻应声,低头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唇下肌肤柔滑沁凉,他心中一颤,忍不住继续吻下去,吻过她的眉梢眼角、鼻翼、脸颊,落在唇瓣上,温柔的辗转深吻。
二白眼睛未睁,微微仰头回应,嫣唇轻启,香舌慢吐,和男人的唇舌纠缠。
粉梅含雪,幽香阵阵,醉人心脾
良久,感觉到男人呼吸加重,二白粉面微红,挣扎出来,靠在男人肩膀上,浅浅的喘息。
君烨抱着她,平复了一下气息,才抱着她起身向屋子里走。
水榭和楼阁相连,设置的极其精巧,踏过木桥,便进了楼阁内。
天已经黑了,下人摆了晚饭,君烨陪她用了晚饭后,侍卫来报慕容遇和亓炎带兵已经回到崇州。
君烨淡淡点了点头,将二白先送回卧房安顿好,才返身出去。
二白洗澡后,随意的披着外衫,坐在美人靠上拿了一本书在手里翻看。
是一本趣味杂记,二白看的到是津津有味,直到看的发困,外面已经报了二更天,君烨仍旧未回来。
只在桌案上留了一盏灯火,二白回床睡觉。
窗外月华皎洁,照在积雪上,一片明晃晃的白。
二白有些择床,加上君烨不在身边,虽然犯困,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直到三更天,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走过来,看了一眼轻垂的床帐,然后向着屏风后的浴室走去。
几个下人进来,放好了热水,留下一侍女侍立在一旁,低声道,“大人,奴婢帮您擦背!”
“不用,下去吧!”君烨淡淡道了一声。
“是!”
小侍女躬身轻步退出房去。
随即是窸窣解衣服的声响,然后哗啦一阵水声。
二白隔着床帐,看着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玩味的浅浅勾唇。
片刻后,君烨起身自浴桶中出来,身上随意的披着一件外衫,转屏风而出,慢步向着床榻走去。
接近床榻,目光不由的便柔和下来,伸臂撩开床帐,却是微微一愣。
床榻上被褥叠的整齐,上面没有半个人影。
男人目光一凛,迅速回身,在房间内一扫,大步往外走。
房外廊下还站着方才要服侍他的小侍女,垂着头,站在暗影下,见君烨出来,低低柔柔的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君烨问道,“可见一女子出去?”
侍女摇头,“不曾!”
君烨点头,看着侍女道,“你方才说要为本尊搓背?”
“是!”
“那进来吧!”
君烨轻轻道了一声,转身又回了卧房。
身后小侍女目光一转,垂头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