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裴乐乐突然间很有倾诉的欲望,护工也不是冷场的性子,就这样,两个不算熟的女孩,竟也能断断续续聊上一个小时。
“我很早就出来打工了,跟着同村的大婶,妈妈身体不好,弟弟要考大学,光靠爸爸不行,我也得赚钱养家,不然这个家就要垮了。”
护工说得轻松,那种稀疏平常的语气,不以为然。苦难刻入了她的骨血里,从她出生就注定了,早已习以为常,也就不存在怨天尤人。有那个时间抱怨,还不如多干点活多赚些钱。
所以,她不理解裴乐乐的思想。对她来说,天大地大钱最大,而裴乐乐的所作所为,则是将大金主往外推,跟她的理念背道而驰。
“裴小姐,老板对你这么好,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你,多幸福啊。你应该冲他多笑笑,跟他多说说话,不要总是这样……”
护工读书少,说不出个所以然,甚至词不达意,但她就是觉得裴乐乐态度不对。
真笑,假笑,喜欢,还是排斥,这些基本的表情和情绪,她还是分得出来的。
“你觉得我幸福?”裴乐乐问她,也是问自己。
啃完了猪脚,肚子就被撑得抱抱,裴乐乐小口扒着晶莹的香米饭,却是全无食欲,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
幸福?
这个词已经远离她太久太久了,从妈妈离开她那天起,属于她的幸福就被老天爷剥夺了。
护工也许过得很辛苦,但未必不比自己幸福,有一个健全的家庭,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再苦,只要有家这个坚实的后盾,熬一熬就过去了。
而自己,裴乐乐黯然垂下眸,早就失去了拼搏的最大动力。
那些年的勤奋苦读,只不过是为了妈妈临终前的一句话。
“乐乐,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幸福!”
妈妈希望自己获得幸福,可是妈妈都不在了,她的幸福又到哪里找呢。
曾经以为,找个喜欢的人,谈场天长地久的恋爱,组建一个圆满的家庭,也许就能重新获得幸福了。 ●тTk Λn●℃ O
一心一意想找个男人好好相处,做个贤惠的女朋友,却没想到,人生第一次恋爱,最终惨淡收场。
恋爱失败不说,还被麻烦缠身,脱身不能。
更惨的是,没有人能帮自己,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感受到丝丝温柔的避风港,再苦再难,都得自己一个人扛下去。
有时候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可找不到特别想死的理由,不继续活下去,也没别的路了。
人就两种状态,活着,和死去。
不能丢脸的死,那就好好活下去。
叩叩叩!
缓慢而响亮的敲门声打断了裴乐乐的冥思。
她抬眸,就见江禹哲站在门口,不由吃了一惊。
他什么时候到的?
下意识地,她连忙看向护工。
护工规规矩矩站在床边,目不斜视,一脸严肃,嘴角沾的油渍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变脸的速度够快的,都可以去当演员了。
江禹哲走近她,瞥了一眼空空的瓷罐,又看了
看盛放食物残渣的盘子,见里面满满当当,眼神渐变出几缕深意,轻勾了嘴角,似笑非笑。
“胃口不错,都吃完了!真听话!”
是真的夸她,还是嘲讽,裴乐乐已经无暇判断了。
她心里藏着事,还是跟他有关,所以心情格外忐忑。
想问他认不认识谢处长,或者学校别的领导也行,有没有透消息给他,关于她的,到底严不严重,会不会记过处分。
赵曼曼毕竟只是个学生,接触不到学校领导层,打听到的信息十分有限。就怕上面没调查仔细就对她做了处分,赵曼曼也只能给她传个话,无力回天了。
“那个,那个……”
裴乐乐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开头合适。有求于人,还是江禹哲,总觉得难以启齿。
江禹哲眸光微闪,神情略显嫌弃,最不耐烦女孩这副温吞的模样。
他扭头,不去看她,而是挥了挥手,叫护工收拾桌面。
看着桌上的凌乱,又是菜渣又是碎骨头,还有女孩欲言又止的畏缩神情,他就没心情说话。
护工心虚,怕老板看出端倪,干活也是特别利索,三两下就把桌面收拾干净了,推着升降桌挪到角落处。
“行了,你出去吧。”
护工离开时顺手带上了房门,裴乐乐的心也因她顺手的动作而揪紧了。
她刚吃饭,能不能先让她消化一下呢,跟他独处,太影响她的心情了。
心情不好,会消化不良的。
裴乐乐捉着被子,两眼不由自主到处乱瞟,神情显得局促而又紧张。
疯狂扑打他的勇气,也就那么一次,用完了,反扑回来,懊恼胆怯的情绪更甚了。
江禹哲坐到床边,抽了张纸巾,抬起女孩下颚,仔细擦掉女孩嘴角沾着的饭粒。
“这么大的人了,吃饭还能沾到嘴巴!”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也是格外亲昵。
这是什么节奏?
他他他,转性了,还是暗藏了阴谋。
裴乐乐吓得不敢动了,摸不准男人的心思,只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看着他。
江禹哲的手从女孩嘴上慢慢挪到女孩脸上,指尖的触感光滑温暖,棉花糖般软绵绵,好摸到不行。
男人每次摸完以后,就忍不住捏上两把。
不过瘾,又捏了两把。
裴乐乐吃痛,眼底浮了层委委屈屈的水光,长而卷翘的睫毛蝉翼般眨了又眨,似在控诉男人的恶行。
这男人绝对有摸脸癖,一摸她的脸,就没完没了了。裴乐乐鼓起腮帮子,敢怒不敢言,只能忍了。
江禹哲摸完了脸,又去拉她的手,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掌里,沿着手背慢慢抚摸着。
那股奇异的电流又来了,他一碰她,她就被电到,酥酥麻麻的。
“吃饱了?”
裴乐乐乖巧点头。
“吃完了饭就要走动,消食,不然会长胖。”
说着,江禹哲上上下下打量女孩,意味深长地眯起眼,不咸不淡的语气,徐徐道:“你走路不方便,我们聊聊吧,就当运动了
。”
“聊,聊什么?”女孩语气里带着戒备。
江禹哲看着她,抿了抿冷厉的嘴角,微微侧了一下脑袋,垂了长而浓密的眼睫,若有所思。
聊什么?聊他妈妈,和她妈妈?
可是,从哪一段开始说起呢。
那些尘封已久的过去,再提起,早已物是人非。
姚婉仪得知江德凯在外有私生子,大受打击,当晚跟江德凯大吵了一架,什么东西都没带,连钱也不知道拿,就跑出了家门。她没有回娘家,一个人在街上漂荡,游魂一样。
大晚上,一个漂亮的女人独自外出,很容易就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姚婉仪自然也不能幸免,她被几个小混混跟了一路,在她路过一个小巷子时,他们瞅准时机把她拉了进去。
而当时,郁恩静正好路过,发现姚婉仪被几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跟着的时候,她就留了个心眼,提前报了警。
姚婉仪被拖进巷子里,小混混还来不及实施暴行,警察就来了。姚婉仪受惊过度,不想回家,也不肯报出自己的身份信息,而是拉着郁恩静,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反复念着要跟她回家。
郁恩静看这个女人可怜,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失魂落魄语无伦次,心生怜悯,就跟警察说是熟人,做完了笔供,带姚婉仪回了家。姚婉仪在郁恩静家里住了将近一周,后来回了一趟姚家,说是要跟江德凯离婚。江德凯不肯,姚婉仪便提出分居。分居两年以上,以夫妻感情破裂为由,她再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
别看姚婉仪平时看着柔柔弱弱,以夫为天,可狠起来,是真的狠。
为了离开江德凯,她连子女都不要了,说出国就出国,这一去就是十年,从没回来,离婚手续都是让律师代办的,和江家算是彻底断干净了。
这就是江禹哲查出来的所有消息。
长辈间的爱恨情仇,他没兴趣了解,在他眼里,江德凯和姚婉仪是对不负责任的父母,除了生下他,他们之间就没别的羁绊了。父母和子女的感情,凉薄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只想知道,姚婉仪那一个星期在裴乐乐家里经历了什么,仅仅几天就下定了离婚的决心,态度那么坚决,说走就走。
江禹哲潜意识里对郁恩静没什么好感,尽管她救过姚婉仪,可一个女人从没结过婚,未婚生子,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女人的作风问题。尤其是十年前,社会风气还没现在这样开放,单身女人独立养育孩子算是件很不光彩的丑事了。
会不会是郁恩静怂恿姚婉仪离婚呢?
毕竟,她自己就是个失败的例子,看不得别人家庭美满,巴不得别人也跟她一样。
十年前,裴乐乐也有十岁了吧,关于姚婉仪的记忆,肯定是有的。
江禹哲看向裴乐乐,那晦暗不明的眼眸中依然深邃如海,又隐含几分琢磨的意思。
裴乐乐最怕他这样沉默不语地看自己,感觉自己就像一头待宰的肥猪,屠夫正磨刀霍霍,想着先从哪里下手呢。
而且,说聊天的是他,可等了半天,都等不到男人一言半语。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