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的情况没有省里、市里那么复杂,管理也相对比较松散一些,马上旧历的新年就要到了,这应该也是县府召开的最后一次班子会了。陈立东进门后好像就想制造一种融洽快乐的气氛,见里面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大多数人都到了,就抱拳歉意道:“有点事绊住了,让各位就等了。”说着在主席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秘书将一杯茶水放在了陈立东的面前,随转身离开。
陈立东并没有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来一句“开会”,翻开笔记本便讲。陈立东今天一直面带着微笑。这微笑是做给大家看的,也是做给自己看的。毕竟快要过年了吗,大家都忙了一年了,不管是顺利也不好,坎坷也罢,最后留下一个好印象,为来年翻开新的篇章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也是不错的。
陈立东的这种表现,让下面的人马上还有些不大适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陈立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言语,场面反倒比平时更增加了积分尴尬。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算是开会,也不算是开会。新年马上就要到了嘛,大家都忙一年了,也该放松放松了。不要总是搞的紧张兮兮的,没有用嘛。大家说是不是?”陈立东有备而来,语气平和而放松。
大家的精神这才放松了一些,不过也是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有几个人端起面前的茶杯,吸溜吸溜喝了两口茶水,脸上表情虽然放松了,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快乐、放松的表现。领导干部混到这个份上,就基本已经炼就了一张“镇定自若”的表情,不会将自己的心思轻易外露,顶多点点头,表示赞同。
陈立东继续道:“今天这个会说不算是个会,却还有点事儿,需要跟大家通通气,给大家通报一下:县委安排让我们对明年‘三干会’表彰情况做个初步的安排。大家都忙了一年了,就没有劳烦大家,让马新华同志初步拟了个文件,一会大家看看,如果没什么异议的话,就这么定了。”
陈立东说的很轻松,在座的各位却没有一个轻松的。本来说好的要商量的事情,竟然被陈立东一言带过,只给大家通报了一下就算了事一桩了。这也就是告诉大家,一年一度的“分羹”活动,就要被陈立东独吞了,而且冠冕堂皇地说怕劳烦大家,更可恨的是连文件都拟定了,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开这个会还有什么意义?大家的心里哪能舒服。会议室的气氛马上就有些不对劲了,先是马文杰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随之其他的几个班子成员,也从喉咙里发出了不同声调、不同音量的哼哈声,似乎在一瞬间,条山县府班子成员都患上了咽炎。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敢直面提出来。
陈立东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轻松第笑了笑把目光在会议室扫描一圈,最后也被那一阵阵清嗓子的声音感染了,干咳了两声,依然是一脸的笑容道:“既然……”
陈立东的话音还没有落地,坐在后排的原小生突然间打断了陈立东的发言,举了一下手道:“陈县长,我想插一句。”
大家的目光马上就全部落在了原小生的脸上,大家不知道这位刚刚上任的副县长到底要说什么,作为班子里最年轻的干部,压根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而且还要打断陈立东的发言,这种做法多少有些妄自菲薄。
原小生的神情倒是泰然自若,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不该在班子会上打断陈立东的发言,这可是明白了不给陈立东面子啊。大家拭目以待,迫切地想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虽然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大家早就心知肚明,还是怀着一份期待的心情,毕竟幸灾乐祸也是非常不错精神享受。或者他们更希望看到刚刚还一副平易近人的陈立东,在下一分钟就露出自己霸道的嘴脸,以此证明你陈立东也不过是演戏罢了。
遗憾的是陈立东并没有发火,非但没有发火,就连发火的迹象都没有表现出来,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原小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像一位长辈一样,用慈祥的声音道:“噢,小原县长啊,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开会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嘛,今天就是要大家畅所欲言。你说,你说!”
说完之后,陈立东似乎觉得自己所说的话还没有普遍性,没有涵盖所有的班子成员,又对大家道:“小原县长给大家开了一个好头嘛。小原县长发完言之后,大家都要发,一个也不能逃。我看你们平时给下面人开会的时候都能娓娓而谈,怎么到了班子会上,就都没有话了呢?啊?大家都要谈,每个人都必须谈。”
原小生并没有被陈立东的言辞感染,冷哼了一声道:“陈县长,‘三干会’表彰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先议一议再定呢?”
原小生的语气很稳重,听不出来丝毫情绪,完全是一种就事论事的口气。不过也明显是一种责难。这让陈立东心里烦躁的同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从他当上这个县长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县府班子会上给他这样的下马威。这可是对他在条山权力的一次最严重的挑战。
但他又不能这么认为,起码在表面上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他是这么认为的。要是那样的话,就说明,原小生对他这次权力挑战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他要让原小生感到自己威严的同时,又让原小生感觉自己这一拳根本就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丝毫的作用。
“是啊,应该议一议嘛。”陈立东把身体往椅子的靠背上靠了靠,表现出一副非常大度的样子,“我刚才也给大家说了,要大家议一议再定。我陈立东也是班子成员中的一名,不能搞一言堂嘛。”随机抬头看了看会场,接着道:“大家说呢?”
陈立东把话题转移到了大家身上。这是一种非常巧妙的政治手段。我做出的决定,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就你原小生一个人强做出头鸟,站出来反驳,那好啊,我就顺从你的意思,让大家说说,到底是你原小生这个毛头小子对,还是我陈立东对。
工矿办主任刘子明同志再次找到一个绝好的表现机会。按说他跟陈立东同处一个级别,都是正处级干部,没有必要阿谀奉承,可他天生就是一副奴才名,总觉得自己就是陈立东的一条狗,随时应该为陈立东排忧解难。
陈立东的话音刚刚落地,刘子明马上就接过话茬,用反驳的口气道:“陈县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儿,我就要说两句了。我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首先‘三干会’表彰事宜,最终决定权在县委手里,我们县府这边也不过是拿个意见,由县府办搞就完全可以了。其次,我觉得像‘三干会’这种细枝末节、需要处理文字的事情,我们在座的各位并不是专家。如果要说是专家的话,县府办秘书科的秀才们才是专家,如果非要商量的话,起码应该把他们叫过来,一块开个会,可那样做,大家不觉得没有必要吗。”
刘子明说完后,自觉说的即风趣同时又讽喻了原小生的,还巴结了陈立东,可以说是一箭三雕,就哈哈哈地看着陈立东自顾自地朗声笑了起来,笑完了,却发现除了陈立东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之外,大家并没有笑。不过也无关紧要了,他要的就是让陈立东满意,其他人当然无关紧要了。
不过原小生随之一句话,马上如重型炸弹一样,扔在了会场。原小生冷冷地看着刘子明,道:“刘主任,照你这么说,既然我们在座的各位什么也干不了,是不是应该让贤于县府办秘书科的秀才了?”
这话说的的确有些重了,重的让陈立东也难以接受了。陈立东终于安奈不住心中的怒火,啪地在桌子上猛拍了一下,站起来对原小生怒目而视道:“原小生同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你要是对我这个县长不满意,可以给市委建议,让市委把我这个县长撤下来……”
陈立东几乎要说出原小生作为市委奸细的话了,还是忍着没有说出来。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就愈发紧张了起来,静的连大家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了。
陈立东到条山之后,还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会议室里如此说话。大家的头低的更低了,如果地上有一道缝隙的话,他们宁愿钻进去,溜之大吉,免得惹祸上身。
原小生并没有因为陈立东的责难而做出丝毫的让步,面孔始终是冷冰冰的,陈立东说完之后,原小生嚯地站起来道:“陈县长多虑了,该说的时候,我会说的。”扭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