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逸鹤已经听出父亲话中的暗示,便也不言语,眼睛望着别处,只做生闷气的样子。
柏蘅等人都碰了软钉子,本想再赖一会儿等等老爷子的口风,但越等着,竟等来老爷子微微的鼾声,只好相互看一眼,一个接一个离开了。
丁逸云心里也早已明白父亲的意思,但他犹豫着,一直想听丁逸鹤的意思。可丁逸鹤只做没有看出来的样子,他也无法,只得带着两个女儿回去自己盘问。
丁逸鹤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盘问的,只知道下半晌,他又带着柏蘅来见丁无为,这一回,他再也没有中午时候气势汹汹的样子,无论是对丁无为,还是对丁逸鹤,态度都好了许多,似乎是理屈了不少。
丁无为没有太过生气,但说柏蘅的每句话都很重,说的她眼眶红红的,却一直不敢落泪。后来,那父女俩回去了,但丁逸鹤心里却久久难以平静。
他担心,柏小妍以后会遇上越来越多的这样的事情。而这种事情若多了,即便是她有心力去应付,但只怕会占用她在厨艺上的精力。况且今天所遇之事又不仅是家族里的发难,还有同道中人的为难。两相夹击,她能用那么大精力去应付吗?
一边练拳,丁逸鹤一边想着这些事,心情不由烦乱起来,拳也练得心浮气躁起来。他草草练完一套太极拳,长叹一声,好歹收了势。
“爹,您心情不好?”
听见女儿的声音,丁逸鹤回过头来。
“柏小妍?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柏小妍走到石桌边,拿起毛巾,给父亲递过去,道:“我也是才来,看您练拳就没打扰。您看起来有心事?后面的拳路都有些乱了。”
丁逸鹤点点头,道:“确实有心事。今天白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妍儿,你怎么想?”
柏小妍道:“女儿当时很生气,也有些难过。不过现在倒看淡了。”
“哦?怎么看淡的?”丁逸鹤停止擦汗,凝视着柏小妍。
柏小妍将她从丁无为处的谈话告诉了父亲,然后道:“正因如此,女儿才不在意了。他们愿意闹就闹去,我已经不在家中,他们就是搅翻天,与我有什么关系?只是若说明天便走,父亲恐怕会觉得突然吧?”
柏小妍望着父亲的眼睛,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她忽然想起那年父亲要上京城,也是这样突然地告诉她,也是一样突然便走了。事过多年,如今换成她要突然离开,回想起这宿命一样的一幕,柏小妍鼻子不由一酸。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丁无为并没有反对,甚至连惊讶之情都很淡。柏小妍反而觉得他有种释然的表情,似乎觉得这决定不是柏小妍自己的主意,而是替他说出了他不好说出的话一样。
“去吧。当初我们不也是这样约定的吗,你成了厨神后,就可以去找你母亲了。”丁逸鹤继续擦汗,而汗水已经被晚风吹干。他把毛巾交给柏小妍,继续说道:“况且现在看起来,留在家里对你来说就是一种负担。与其和这群燕雀一样的兄弟姐妹相争,不如出去历练历练。等到西陵国都无对手的时候,你还会在乎他们吗?”
他看了女儿一眼,发现柏小妍正双眸炯炯地听他说话,于是微微一笑。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来,道:“只是你的终身之事……唉……”
柏小妍心中忽有所动,但片刻便劝道:“父亲不必着急,姻缘之事乃是天定。就算现在有人提亲,难道女儿就能应承吗?身边没有母亲,便是有天大的好姻缘,我也断不会同意的。”
丁逸鹤注视着女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好好准备行装。明天什么时候走?”
柏小妍想了想,道:“还没有定下来,不过,越早越好。”
且不说柏小妍连夜收拾行装,陶安泰在客栈里也在收拾行装。
他当然不知道柏小妍要走,但他却又收到一封信。
铁冷棠果然是将他的行踪告诉给了王太妃,王太妃一知道,花惊容自然也知道了。
王太妃知道自己儿子在神牺城,心中虽然又想又气,但终究是想的多,气的少。让人带的一封催他回家的信里除了告诉他六月初九务必赶回京中给外甥过满月外,再无别的催促回家之语。而剩下的内容,则都是在嘱咐他在外要注意吃穿,注意安全,不要生病之类的话。
可花惊容带给他的信就不一样了,里面想他的话占了一少半,含酸带讽,埋怨他不回来的话才是信里主要内容,另外还有一点便是告诉他六月初九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满月,江陵王的长子订婚,要求他一定回来参加。
陶安泰对母亲的话感觉不以为然的多,对花惊容埋怨他的话更是不屑一顾。唯独给皇帝的长子过满月他最为上心,因为他不光是地位最高的逍遥王,还是这孩子的亲舅舅。
别的事他都可以装不知道,唯独这件事他装不得。算算日子,现在回去,再从家里做做准备,也就到了六月初九,于是他便趁早收拾东西,准备回京的事情了。
铁冷棠一边帮他收拾,忽然说道:“看来卑职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陶安泰问道:“你担心什么?”
铁冷棠道:“担心您对丁姑娘真的有什么感情。”
陶安泰停了手,道:“铁先生从出京后话变得很多。要不要我回去禀报母亲,让她敲打敲打你?”
铁冷棠轻咳一声不再说话,可陶安泰却没有了收拾东西的心思。
他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走到铁冷棠身边,用扇子一敲他的手道:“别收拾了,我暂时不想回京。”
铁冷棠慢慢将手抽走,把一卷被油纸包着的东西放进包袱。
“铁冷棠,我说不收拾了,你没听见吗?”不知为何,陶安泰的心情烦乱起来,甚至叫起了铁冷棠的名字。
铁冷棠停住手,道:“看起来卑职还是该替老夫人担心的。”
陶安泰望了他一眼,刚要发作,又转而问道:“你有没有将这件事情禀报给我母亲?”
铁冷棠摇摇头。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说。”
铁冷棠道:“卑职本是想报告的,但卑职还不确定。”
“不确定我和她的关系?”宇然拿起扇子摆弄着,表情明显缓和下来。
铁冷棠点点头:“您关心她,比关心花小姐还要更甚。她似乎对您也有好感,但更像是对朋友一样。”
陶安泰沉默片刻,道:“难道你就不会未雨绸缪,提前将我和一个女孩子交往的事情告诉给她们?”
铁冷棠摇摇头:“卑职始终记得老王爷的话——不无中生有,不无是生非。”
陶安泰笑了,笑容里有一丝藏的很深的感激。他重新回到桌前,继续收拾东西,道:“在回京之前,我要先去趟江下。去之前,我要你给丁姑娘送个信。”
铁冷棠皱起眉,道:“恕卑职不能从命!”
陶安泰一笑,道:“我知道你是怕这件事被她们知道,不好脱干系。你放心,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所有责任我来承担。况且你要明白,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他幽幽地望着铁冷棠,扬起的嘴角分明告诉他这命令不容抗拒。
铁冷棠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公子要带什么口信?”
丁家后门处,一个人影在爬满爬山虎的墙头上一闪,脚尖无声无息地点上爬山虎肥大的叶子,又落叶般坠入丁家后园。
身影在后园里转了几转,便到了妍园。
栊芳阁里还亮着灯,柏小妍还没睡,正和杏儿叶儿收拾行装。大件的东西斗收拾好了,只剩些零碎小东西,杏儿这也想带那也想带,生怕在路上没这些玩意儿不方便。
柏小妍被她弄得有些烦,告诉她在路上不必如此繁琐,便独自出门看月。
刚到蔷妍架下,她便看见了那个身影。
“哎呀!”她一声轻呼,身子向后缩去。
那影子盲上前一步,低声到:“姑娘不必害怕,我是铁冷棠。”
柏小妍的心这才放下来,道:“铁先生,怎么现在来了?有什么事吗?”
铁冷棠道:“我特来向姑娘传句话。公子说,他明日要去江下,问姑娘方不方便,能不能一起走。”
“江下?他去哪儿做什么?”柏小妍心中刚一疑惑,变随即豁然:“他去肯定为了自己!”当下她心里一阵感动,道:“那正巧了,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明天出发呢。这样不如约个地点时间,我们一起走!”随即,她和铁冷棠商议好会合的地点时间,铁冷棠便要复命去。
就在这时,栊芳阁的门开了,门口传来叶儿的声音:“小姐,您在和谁说话?”
铁冷棠从藏身处出来,望着她俩的背影,心里一阵郁闷。堂堂“铁面都护”,在京城里也算小有名气了,没想到却在半夜替自家小主子递送暗约!这要在京里传开,还不得成了别人的话柄?
他闷闷地长出一口气,依前样出了丁府,回到客栈。待进到楼里,又发现陶安泰的屋子灯已经熄了。他不禁又一阵郁闷:自己去跑这趟丢人的腿,没想到正主却心安理得地酣然大睡!铁冷棠无奈地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夜无话。
铁冷棠本就起得早,因为说好今早要动身去江下,他起得更早了。洗漱装扮好,铁冷棠来到陶安泰门前。出乎他意料的是,陶安泰的房门还紧闭着,压根不像有起床的样子。他微微皱眉,先是等了片刻。可是门内依然没有动静。铁冷棠不由疑惑起来。昨夜不是约定今天一早动身的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铁冷棠犹豫片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再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他心下大疑,一推门,门竟开了。他向帐子处望去,见帐帘垂着。一股不妙的感觉在他心底油然升起,他大步走上去,猛然一掀帘子,果然,床上被褥整齐,空无一人。
“公子!公子!”他大声喊着,不过才喊了两声,就意识到自己有多蠢。
人已经走了,喊难道就能听见吗?
他想了想,向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