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邵固驻马停在一处小土坡上,居高而下远远看着战阵中的情况。旁边的近侍说道:“大首领,今天这唐军有点反常啊!野战突击并不是他们的特长。可是你看看,他们就连步兵也开始冲锋了。这……我们和唐军打了多次交道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唐军!”
李邵固紧拧着眉头,缓缓的点了点头:“的确是有点反常。不过,对方的领军将领是莫从离。这小子,平常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来,可是一但下了狠心,却是什么事情也敢干。眼下看来,他是豁出性命要和我拼命了。世事难料啊!大贺家的长子,居然成了唐军的将领。阵前对敌,我们也没有选择了,只能将他杀死。这么点兵马,就算再凶猛,也不是我这三万契丹精骑的对手啊!”
旁边的副将近侍们静默无言,却从李邵固的口气中听出了一种矛盾和不忍的味道。可是再转眼看一下战阵里,唐军全无情面的在殊死而战。出于战士的信念,的确是别无选择,只有将这个大贺家的长子也埋葬在战阵上,才是最好的结局。
就在这时,前方哨兵飞马而来报道:“报大首领!敌军领军将领,是大唐辽阳王、营州都督秦霄!”
“什么,是他?”
李邵固凛然一惊,大声道:“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的确就是他!”
哨兵大声的吼道:“阵中,那个金甲红袍带着几百人当先锋的大将,就是秦霄!他身边的近卫,就是唐朝的天兵!那面五爪金龙负图旗,就是帅旗。上面写得清楚——大唐辽阳王,秦!”
“好啊,他居然亲自来了!”
李邵固一击拳,沉声喝道:“下令全军,不惜一切代价击杀泰霄!斩泰霄者,赏牛羊三千、奴仆二百,金银一石,封部族副首领!”
“是!”
哨兵飞马而去。
李邵固微眯起眼睛,冷漠而凶悍地盯着战阵之中,找寻那面金龙大旗,沉沉自语道:“秦霄,大唐的战神、草原部族眼中的狼魔将军?我们终于可以在阵前决一雌雄了!能与阙特勒和可突于比肩的勇士,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李邵固登高看得清楚,自己的军令下达之后,契丹人明显有意图的朝战阵一角汇拢——那一处的核心地带,正有一面黄龙大旗在迎风招展飞扬;旗下一名金甲红袍的猛将,正大开大阖的左冲右杀。四周居然没有一合之将,敢于上前交锋和阻挡的契丹人,众相披靡。
李邵固咬着牙恨恨地啐了一口:“疯子!怪物!”
刀光剑影中,生死一线间。
秦霄已经忘记了一切,只记得眼前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那就是永不停歇的杀戮!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在契丹人的弯刀下,悲愤与仇恨的力量,已经充满了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
每个人的左臂上,都系着一块白布条。每一个战士阵亡的时候,其他还活着的人都在对他们进行无言的默哀与祭奠。
来不及抹去心中的伤感与痛苦。挥去那从未出现过的泪滴——继续,杀!
血染盔甲,血染尘土,我只能挥、泪、杀!
“啊——渣!”
秦霄奋力一吼,淡金马人立而起,凤翅镏金铛劈头斩碎了一个契丹人的头顶,红的白的四下飞溅!
同样迷失只记得杀戮了的契丹人,不顾生死的继续朝秦霄潮水般的涌来。弯刀、长枪、冷箭,如雨般扑射而来。
秦霄只能凭借着本能的意识,飞快的躲闪,无畏的劈杀。而且身旁这些契丹人,好像永远也杀不尽绝一样,斩倒一批,马上有更多的人冲杀而来。就如同一轮轮波涛,劈天盖地,层层不绝。
死?
突然间,秦霄就想到了这一个字。
再神勇的将军,再无敌的勇士,也无法在这样车轮战中活下来。秦霄已经感觉,一股死亡的气息朝自己扑面而来。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绝望参杂的感觉。
死并不可怕。可怕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眼前,秦霄就感觉到了这样的危机信号。他身边所带的三百天兵监勇士,虽然个个武艺绝伦手段高妙,但毕竟人少。陷落在契丹大军的包围圈中,被一层层的契丹人围剿冲杀,虽然目前死伤并不严重,可是战斗力对于对汹涌而来的契丹人,显得明显不足。
好在后面的虎骑师也迅速的杀了进来,强大的冲击力让秦霄感觉身边的压力顿时减小了不少。而且李为印等人率领的左右部也从契丹大军的两侧冲杀进来。三支大军,如同一柄三叉戟,生生的扎进了契丹大军腹地。
而秦霄和他身边的天兵监将士,就是这柄三叉戟的最尖端的锋刺,要的就是势如破竹迎刃披靡!
没有退路,只能向前。明知道已经陷入了重围,秦霄也没想过要杀回去与大部队汇合。他就是要让自己扮演尖兵,将契丹大军的阵脚冲突得一阵混乱!
凤翅镏金铛,再一次让人胆战心寒的飞舞起来。那面黄龙负图的秦字帅旗,头一次在东北的疆场上如此狂放不羁的肆意奔腾,所向披靡!
不管是近身肉搏还是冲刺拼杀,契丹人都拿秦霄这支尖兵没有太好的办法。这伙人,就如同飘乎而霸道的魔鬼,在契丹人的腹地左右撕裂着他们的身躯。
李邵固居高而下地看下去,明显的看到,秦霄带着手下的寥寥数人,就像是一块烙铁扎进了雪堆里,所到之处契丹人马层层倒下,无可阻挡。同时,后面冲杀跟进的中军和左右两翼的唐军,也毫不畏死地只顾朝前冲杀,与平日里的战法一点也不相同。一般来说,唐军都是习惯陌刀阵与棋牌阵在前,骑兵居于左右翼护阵。可是今天,唐军一改作风,排了个骑兵习惯用的锋矢阵,不要命的只顾主动出击。
而就在这时,战阵之中,居然莫名其妙的有人开始唱起了歌,而且越唱越大,几乎所有的唐军都跟着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曲慷慨激昂的军歌,伴随着响天彻地的喊杀与马嘶声,响彻整个大战场。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这雄浑的军歌,震荡了每一个唐军的心!
舍生、忘死、向前!每个唐军心中所想的,只剩下这些。
战友倒下,战马倒下,来不及悲痛,只能继续厮杀。
气势如火!
明明是一群哀兵,却喷发出这种誓死如归悍然无惧的凶悍气势!
李邵固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颤着声音说道:“疯了!都疯了!”
“真的发疯了!”
旁边的副将们叫了起来:“如此激战,居然还唱歌!大首领你看,就连被砍倒在地奄奄一息了的唐军,都还在挥舞兵器唱着——他们这是唱的什么?”
李邵固深吸了一口凉气:“唐军的军歌!”
战阵之中,秦霄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疯狂的膨胀起来。声声怒吼从他喉间喷薄而出,碎金裂石!
凤翅镏金铛,从来没有一刻停息的左右斩杀、劈刺。契丹人,却比之前更加凶猛的朝他冲杀而来。
契丹人的心中,也满是愤怒和激情。幽州一战,契丹四万兵马无一人得还,大首领李失活被擒。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眼下,他们心中也唯独剩下了仇恨与杀戮。
冷箭!
契丹人的骑射,开始发挥威力。眼看着秦霄这一支骑兵无可阻挡,契丹的战士们拿出了杀手锏,躲在阵外放起了冷箭!
一时间,矢石如雨!
秦霄哪里还记得生死与恐惧。反正已经斩了不下二十人,现在阵亡,也值了——既然连死都不怕了,也就没了什么顾忌!
挥铛,抡舞,挑去袭来的冷箭。他的反应速度本就是一流出众,再加上眼下的激烈战斗更加激发了潜能,那扑天盖地而来的箭矢,居然齐齐被扫落。
却唯独有一支——从旁边射来,“噗”的一声,扎到了淡金马的左眼上!
淡金马顿时痛得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秦霄猝不及防险些被掀下马来。就在这一刹那间,旁边已经有两名契丹人挥舞弯刀和长枪斩刺了过来!
秦霄身后的帅旗使罗羽枫一声大叫,飞马上前抡刀一挡,却只磕去了斩来的弯刀,那柄长枪已在他胸前穿甲而过。
秦霄大惊,弃了缰绳一个滚翻落下马来,罗羽枫已经颓然的倒到了地上,那面帅旗也软绵绵的倒了下来。
秦霄嘶声大吼的挥起凤翅镏金铛左右斩杀,击退了围堵而来的契丹人。旁边的天兵将士们见到主帅落马,也齐齐的围拢杀了过来,将秦霄挡在核心。
战阵外的小山坡上,李邵固惊喜地一击拳:“唐军帅旗落下来,肯定是秦霄阵亡了!——下令,全军大突击,杀光唐军!”
秦霄快步跑到罗羽枫面前飞身仆倒,将满嘴吐血的罗羽枫抱起,枕到了自己的腿上。
罗羽枫眼睛微闭喘着粗气,眼珠子就在眼皮底下左右乱滚,却仍然听到他翕张着嘴,断断续续的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大帅,保重!我们,来世再见了!”
秦霄顿时泪如雨下,疯狂的摇着罗羽枫的肩膀,嘶声大吼道:“罗羽枫,你给我站起来,不许死!这是军令!”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罗羽枫一挺胸,吐出一股浓血,闭着眼睛喃喃道:“大帅,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兵,为你掌……这面、大旗……”
言罢,一偏头,气绝身亡。
“罗羽枫!”
秦霄大声怒吼:“你敢违抗老子的军令!”
秦霄像头野兽一样的怒声咆哮,大声的哭号起来。旁边一名天兵监将士跑了过来,翻身下马拉起秦霄:“大帅,请上马!”
秦霄站起身来,最后瞟了一眼罗羽枫,亲手从地上拿起那面帅旗。正准备翻身而上,那个天兵突然一把将他推开:“大帅小心!”
秦霄本能在地上一个翻滚,起身时却看到,刚刚来拉自己的那个天兵,已经头颅飞去,脖间喷着血污轰然倒地。那匹战马,也惊吓得嘶声一叫,撒蹄奔走了。
秦霄彻底疯狂了,一手掌旗,一手挥铛的朝那个斩杀了天兵的契丹人奔去:“狗日的杂碎,老子跟你拼了!”
那名契丹人顿时一下被秦霄骇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秦霄拦腰一铛,砍作了两半。秦霄怒咬钢牙,飞身跃起骑上了那个契丹人的战马,怒喝连连的挥铛杀出!
刚刚倒下的帅旗,又重新飘扬了起来。
远处的李邵固不由得大惊:“怎么回事?”
“报大首领,刚刚我军击杀了唐军帅旗使。现在是秦霄亲自掌旗!”
“疯子,真是个疯子!”
李邵固连连吸着凉气,暗自骇然想道:军旗与凤翅镏金铛,都这样的沉重。到了这时候,他居然还不肯舍弃倒下的军旗……是条汉子!
“杀啊!”
秦霄已经忘记了一切,一手支旗,一手挥动凤翅镏金铛,在战阵中左右冲杀,也顾不得冲到了哪里。只感觉,身边的契丹人越来越多,根本就杀不尽绝。
“战死,就让我战死吧!”
秦霄心中想道:“马革裹尸还!”
想到此处,刚刚斩飞了一个契丹头颅的秦霄怒声大吼:“大唐秦霄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身旁的契丹人都被他这股肆无匹敌的气势所震慑了,不由自主的停顿下来,还有些人本能的退缩了两步。
秦霄才不管这么多,凶猛冷酷的一一斩杀了过去。
金龙旗下,那个悲愤与凶悍的男人,不顾生死的左冲右突,如同虎入羊群,挡者皆倒。天兵监的人和所有唐军都大受鼓舞,和他一样不怕死的疯狂冲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