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局参悟

第1局参悟!

这是一片森林,远离市区。

落叶铺就的地面,漂浮起了淡淡地泥土味,那是一种醇厚的味道。土块,一堆堆土块,像路碑一样,在那泥泞的路上有序地排列,向着前方,指引方向。

一只稚嫩的小手,轻轻摩挲起一块土路碑。

“爷爷,今天塔矢哥哥会来吗?”小和尚一边注视着土块天然的纹理,一边发问。站在他身边双手合十,身着深红袈裟的老僧人慈祥地笑着,“心的定所,不是外人可以控制的。就好像,这一会儿,你的心在土块上,却不是在路上。”

小和尚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并不懂老和尚在说什么,只是单纯觉得有趣。

休息片刻,他们再次启程。并没有深思过,探讨过:今天我们在这里,明天我们又将去往何方?

或许小和尚,想着的是,要去塔矢哥哥存在着的地方,看他一脸平静地抚摸黑白的棋子。

老和尚呢?

老和尚抬起了头,望着一尘不染的蓝天。年纪越老,越容易感伤和困惑。他正在这两者的界限之中,对生命的误会,与佛的误会,与围棋的误会,在心中结下梗,层层叠叠,绕啊绕,无法解开。

【你的心境,还有棋艺,已经到了一个瓶颈。这是即将束缚你很多年的茧。】

阳光从窗口探入,将棋盘上的棋子照映得熠熠生辉。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言传的了。】

藤原佐为将扇子轻轻一抖,收起了扇叶。他正坐在光的对面,在进藤家中属于进藤独子的房间内下棋。

“咦?怎么会呢?我还差得远呢。”光只当这是玩笑。

他已经点完目了,输了半目。

【小光,】佐为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光的面前露出如此郑重的表情,光注意到了,不禁正坐了身子。

【小光,你已经确确实实地,成长为所有人都不能忽视的一名棋手了。】

他用极其平缓、极其郑重的语气,对进藤光说道。

他在陈述一样事实,众人皆知的事实,当事人仍然将信将疑的事实。进藤光面临着一周后的名人战预选赛,在夺得大手合八连胜以后的第一场重大赛事。进藤光明白其中的重要性,所以开始紧张,开始害怕。他很清楚这一点。他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他认为光能调整好。但最近光在夜间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让他不能忽视下去了。

藤原佐为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在这个时候,对围棋了解太少的光的父母,虽然了解光却离光很远的藤崎明,都不能成为光的支柱。

进藤光,这个围棋新星,此刻能帮助他的人,只有藤原佐为自己。

【呼。】

这是一次重要的谈话,不论对佐为,还是光。

晨光熹微,步入森林间,绿意绵延。

塔矢亮抹了抹额间的汗水,抬头遥望疏密不一的林叶。透过那丝微的缝隙,可以看见耀眼的阳光。

“进藤……”

塔矢暗暗握住了拳头。

他这一次突然退出本因坊预选赛,正是为了来这里。

进藤光取得了八连胜,浑身已然有了一种隐隐然的气象,那是能够令人创造奇迹与传奇的迹象。塔矢亮的危机感,比以前更加严重了。

也许这是他的苛求……然而他觉得自己与进藤的距离不能继续缩小了。

(必须比他更强。)

(无论是棋力,还是棋境。)

塔矢亮的肩上,已经担负了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的重担。或许他可以轻易卸下,然而他却万般不愿这样去做。这并非身份与面子的问题,这种冲动来源于那颗心,热爱围棋的心。

人生如棋,黑白相间;曲曲折折,圈圈点点……

他继续向前走着,路过一个个已升华为路碑的土块,眼前的林木不断向左右退去,大道分明。

“到了。”轻声一叹,塔矢亮如释重负。

澄澈的眼神里,倒映出略显沧桑却庄严无比的玉佛寺的身影。这座古老的大寺,深居山林,如蛰伏千年的古龙,贪恋了世间红尘,再也不愿起来,显得佛气略褪。不过这座古寺,却孕育出了诸如“再世大明王”“弥陀三代”等伟大禅师。

塔矢亮至此,是要进入那苍茫佛境,提升棋境。

无数围棋大师的境界,都是在佛寺中静谧修养,悟透大道,然后才一跃冲天的。

循着前辈的足迹,他觉得自己也可以获益匪浅。

“我来了,古风大师。”

无人应答。

塔矢亮皱着眉,上前推门而入。木门发出难受的、变形的嘎吱声,轻轻让开道来。少年探身进去,看到恍如四方战阵一般的景象,上、前、左、右皆是方正的黝黑石墙,石墙上面用白漆细腻地勾勒方格,若细心一数……竟然恰好交错成361个点。

这是巧合么?

“古风大师?”塔矢亮狐疑起来,朝两边张望了一下,不停轻声呼唤,“古风大师,你在不在?”

一缕白烟飘忽而来。

紧接着是稳重的脚步声。

“塔矢施主。”老僧人双手合十,面容平静,缓缓从一堵石墙的背后,绕了出来。

“古风大师,我可算见到您了。”塔矢亮松了口气,连忙行礼。

“塔矢施主久等了,你是要在本寺入住吗?请三思,而后行。”老僧人轻轻摇头,伸出手来,轻捻念珠,兀自闭目,开始小声诵经。

独留塔矢亮一个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老僧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一直在诵经,晦涩精深的经文如蚂蚁般钻进塔矢亮的耳朵,让他浑身酥痒,他终究还没有习惯。

(那些大师真的能在这种地方住下来?)

塔矢亮忽然感到一股荒谬。

“塔矢施主。”诵经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好像还没有十分钟……”塔矢亮苦笑着说,他还没开始思考老僧人提出的问题。

老僧人依旧平静地伸出手来,笔直的食指,点向将塔矢亮包起来的墙。

“施主,你看,人生的路,就像这纵横的纹路,有千千万万。每个人的人生,总会不自主地交汇在一起。”

“磨练心境的道路,有千条万条,无论过程如何,终究通往的是同一个极点。”

“而黑棋,白棋,你来我往,总有一方胜,一方负,抑或不论胜负。但那,不过是人生境界的交汇罢了。361个点,总有一点,属于自己。”

“施主,好好想想吧。”

老僧人说完,闭上眼睛,再次开口诵经。

在那滔滔不绝的梵文声中,塔矢亮盯着棋盘一般的墙壁,目光里,开始生成一丝奇异的成分。

忽然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说——

“大师,我还是住下来吧。”

老僧人停住梵唱,点了点头。

“一时不能通透,就再待一些时日吧。”忽然,老僧人那枯井无波的脸上,显露一丝慈祥,“那孩子也很想念你。”

“啊哈。”塔矢不由也笑了起来。

跟着老僧人走向自己的房间,塔矢亮的内心,有一根线渐渐明晰地发出光芒。

——在这里,我将尽最大努力,超越你。

进藤光,等着我。

在本因坊的座位上,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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