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调匀呼吸、吐纳如常,师祖突然于雪地上拜下。老者连忙问她何故,师祖道:‘前辈有意相让,而小女子却不知好歹、咄咄相逼,甚至还疑心前辈是拿假药诓人,实乃小人之心,当真羞愧不已,还望前辈量大海涵,莫要放在心上。’老者笑了笑,不以为意,让她起来说话。师祖却仍旧拜地不起,她恳请老者能收己为徒,自己情愿端茶递水侍奉左右。天山派门规甚严,师祖的请求,老者当然是无法答应,他让师祖快些起来,说自己受不起这一拜。就要转身拂袖而去,但又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不能言出无行,于是将雪玉天香丸交到师祖手中,对师祖道:‘女娃资质绝佳,年纪轻轻,剑法独到。若单论剑法,我也不见得比你高明。之所以能胜,非天山剑法之功,实是靠本派的独门绝技玄冰神掌。这玄冰神掌走的是至阴至寒一路,同你体内刚柔并济的小天星力量,完全背道而驰。你我修行的路子不对,我如何能教得了你,教不了你,又如何能受得了你刚才那一拜?’”
“听老者这么一说,师祖遂打消了拜师的念头,接过瓷瓶,立在风雪中,一脸凄然。老者见她神情忧伤,知其定有心事,否则以她的武功,想在江湖中闯出名堂并非难事,根本用不着仓促间就急急忙忙地求人授艺。虽然别人的事与己无关,但大凡名门弟子多少都会有点爱管闲事的毛病。因为大门大派的历代武学宗师,对于门下传人各方面要求,向来都甚为苛刻。从入门开始就会对他们开宗明义、严辞阐述武学宗旨及武品武德。比如尊师重道;同门手足之间要谦和忍让;若遇不平之事则须当施以援手,多行侠义之事,多为本门争光;与他人动手时也有一套潜在的规矩,有所打、有所不打。正所谓‘艺无德不立,宁可失传,也不轻传。’如果仅授武而轻德,即便学得一身本领,却失了道义,那也只会为武林人士所不齿,令其师门蒙羞。”
“纵然这当中有不少败类,但绝大多数在行走江湖之时,行事还是谨奉武林道义,武林中人一向将师门荣誉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那老者看出师祖心有不平,出于自小师门的灌输,便上前问她何事悲伤。师祖将自己所遭遇之事,除隐瞒自己同那名高手之间的纠葛外,都如实的告诉了老者。老者听后,认为涉及到民族家国大事,自己不好判辩谁是谁非,便对师祖道:‘那十个人既然同张士诚结义在先,又受其恩惠,就不该趁着他还未战败之时,另投他人,于忠不忠、于义不义,这等人死不足惜。可对于洪武皇帝,你却不能起报复之心,否则的话,你将是天下罪人。’师祖不语,老者又道:‘我虽远离中原,但亦是汉人,又何尝不希望有人能光复中原,尽早结束元朝的爆政?现如今,天下已战乱多时,山河破碎,满目疮夷,百姓流离,良田尽生荒草,穷千里而无一户,是问谁人能忍心看着这战火再继续烧下去?驱尽胡尘、结束征阀、重建家园是我们汉人现在的头等大事,而这头等大事又全都系于一人之身,对于洪武皇帝你切不能为私怨,而置天下大义于不顾。’”
“师祖回想起那名高手曾经说过同样的话,他也已经用死偿还了对自己所欠下的债,心中顿时释然,面对老者点了点头。老者见师祖能迷途知返,很是欣慰,对她微笑道:‘我虽做不成你师傅,却不妨交你这个朋友,你我修行的路子不对,却不妨在一起探讨探讨,毕竟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师祖有感这老者心胸之宽广,实非自己所能企及。当下问过对方姓名,方知这老者原来是天山派的三大长老之一。天山派除掌门外,武功最高的就属其下三大长老,这四个人分别以天山上四座最高的雪峰为名。最高峰托木尔峰便是天山掌门,这老者就是仅次于掌门托木尔峰的博格达峰。”
“博格达长老虽然没传过师祖一招半式,但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却为她解答了不少武学上的疑惑,曾经一些苦思无果的难题,也渐渐能融会贯通。再加上那三颗天山派的圣药,师祖在来天山的这一年内,武功比之以前,着实精进了不少。但要以一人之力独自去对付那十名高手,还是力有不及,没多少把握。每当想起这一点,师祖便心下烦闷,练剑之时章法大乱,气不随心,神思不静,没法再练得下去。博格达长老见她心中时时刻刻放不下报仇,以至于练剑之时燥动不安,实为学武之人的大忌,长此下去不仅不会有所进益,反而会导致真气紊乱,伤及自身。想进行劝导,可又不知该如何劝起,心病最难医,要做到心无旁物、水波不兴,说起来容易,不少人却一辈子也做不到。”
“有一日师祖练剑至半途,突内吸阻塞,胸中一股浑浊之气,久久无法散去。博格达长老虽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由于自己修练的内功与师祖性质大异,无法为其疏导,只能待她自己慢慢凝聚真元,引流归海、收抚承平。师祖打坐了近三个时辰,方始神定,博格达长老这时忽指向远处最高的一座山峰,问道:‘你看那雪峰是不是天底下最高的一座?’师祖放眼望去,只见那山顶为灰云所掩,目不能及,端的是孤高欲倒。但它究竟是不是天下最高峰,师祖却不得而知,只能摇了摇头。博格达长老接着问:‘你可见过比它更高的没有?’师祖道:‘没有。’博格达长老道:‘你既然没见过比它更高的,为什么就不能当它是天下最高?’师祖聪慧绝伦,哪会不知长老这是在提点自己,于是虚心请教。博格达长老又道:‘这雪峰是不是真的天下最高,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在你怎么看。你若认为它是最高的,那它就是,因为真正的天下最高峰就在你这里。’博格达长老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续道:‘但你现在肯定看不到,因为你的武功还没有到达顶峰。’师祖仔细回味长老的这番话,心中若有所悟,诚然问道:‘应该如何,才能到达武学的颠峰?’博格达长老笑了笑,答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你不敢肯定眼前的山峰是不是最高一座,因为你怀疑可能还会有比它更高的。你所以每日刻苦练剑不歇,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的武功还没有达到颠峰,这世上武功能到达颠峰之人,虽说极少,但并不是没有,你的问题也只有他们能给出答案。’”
“博格达长老讲完这些,便转身走了,临行之时,一面嘱咐道:‘记住,真正的最高峰永远在你自己心中,天下间绝没有任何一座山峰能比得上。’师祖对着博格达长老离去的背影拜了三拜,她知道长老以后绝不会再来,因为自己已决心要走。她已是时候亲手去了结心中所积下来的仇恨,一味的退缩隐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现在已无所畏惧,因为最高峰就在自己心中。她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能拨开心中云雾,看到属于自己的颠峰,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师祖潜回中土后,一面打探仇人的消息,一面追查宝剑的下落。她发现自己和丈夫的两把宝剑并没有在那十人身上,而是落入当时的两大剑术名家之手。一个是苏州慕容世家的家主慕容图,还有一人则是南岳衡山青峰观观主孤松道长。原来,那十人将宝剑抢走后,谁也不敢私自独吞,于是就商议着不如献给皇帝,用这两把剑效仿吴王之法,事成后升官进爵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太祖当时已挥师北上,正用人之际,经大臣上奏这等宝剑会英雄之策,当下大喜过望,立刻准许。由于太祖皇帝此番北阀为的是收复中原、赶跑鞑子,四方武林人士包括那些淡薄名利、久不世出的奇侠隐者也都纷纷响应。其会之盛,参合的高手之多,远远胜于当初吴王在时。”
“慕容图与孤松道长二人的武功和在江湖上的名气,师祖从出道开始就听人四处传扬,公认为江南最武林之最。这两人夺得宝剑,可说是众望所归、无人不服。师祖心知要从他二人那里争回神剑,必须要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赢回来,否则纵使双剑到手,也不配去做它们的主人。可眼下自己武功有限,夺剑之想也只能待到剑术大成的那一天。当务之急有二:第一,应趁着仇家还未警觉,将他们杀一个少一个;其次就是听从博格达长老的建议,寻找江湖中武功到达颠峰之人,为自己指点迷津,早日摆脱眼前的云雾。谁知,这一找就是六年过去,期间师祖杀死了两名仇家,余下八个人却因而警觉。师祖甚难下手,便同他们四处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