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这校场里头来什么人,南坪这边的军士们都不拦着。有一位合道境界的大修在这儿压着,谁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毕竟各家掌门掌教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轻易也不会到校场这里来,有这么一位坐镇,大家心里头都安宁。
只是周贤和李桐光对这位大修愈发看不透了,心说这位到底是个什么路子?
初见的时候是在同天节巡民的时候,这位使用的是剑修手段,发号施令时用的则是夔鼓吼,这是青要山独有的法门,是体修的神通。今日里这不算是见着了,远远听见这个声音,错不了,印象深刻,就是这位大能。
可他今日施展的手段,从效果和灵力波动上来看,更像是术修或者符修的手段。
世上当真有这样通晓百家的人物吗?
师兄弟两个最先想到的,是传说中那位没有山门,偷师于百家的散修大能。
可传说当中这位,是个洒脱不羁的人物。当初那么多仙山都想招募他,收为弟子也好,当做供奉也罢,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也没能留住这位大能。更何况传言当中也说,这位大能喜欢游戏人间,故保留了自己年轻时候的相貌,行走在世间。
如果当真如书中所写传闻中所言一样,那如今这位镇压两番邦来使的高人,应当不是那位散修大能。给前辈不会受困于天家,也不会有这样苍老的声音。
出这么一档子事情,帝隐观这一众人的比试也暂停了。周贤凑到孔诤言的身边问:“这位是咱们青要山的什么人?”
他之所以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因为这位高人施展的夔鼓吼。法不传六耳,青要山的神通,不会轻易被别人学去。这位前辈高人,能在大庭广众的场合使用这门神通,说明他不避讳自己跟帝隐观的关系。
可周贤没想到,不光他纳闷,孔诤言也是一头雾水。这位无虚道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咱们帝隐观炼虚合道境界的老祖,除了你师公以外,便只有两人。那二位比你师公都高一个辈分,寿元将尽,少与观内的人接触,可我确实是见过,也听过两位老仙长讲话。不是这样的手段,并非相似的声音。他应该不是我帝隐观的人。”
周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已经到达炼虚合道境界的修士,少有依从于天家的。炼气士讨一个公职,除了那些一心就是想做官的人以外,多半是为了要那一分龙气来修炼。都到了炼虚合道的境界了,只要不是面对战阵,只身一人冲军对营,那天下间少有敌手了。
修行之路走到这一步了,犯不上再跟天家跟前儿点头哈腰的。多就做了闲云野鹤,或者是追求点别的东西。
青要山帝隐观若是真有在朝作供奉的老祖,没必要藏着掖着,这位虽然不避讳使用青要山的神通,却也用面具盖着脸,说不得这里面是有什么事。
想到这儿,周贤笑了一声。他先说自己想得太多,管得太宽了。这些事情跟自己一个小修士有什么关系呢?他距离那个层面太远了,现在琢磨这些,无非就是胡思乱想。
眼下最要紧的,是撑过这场弘武大会。
周贤给自己定的目标很小,不求拿什么名次,但愿活下来就好。最好不引人注意,顺风顺水地就从这里头走出来。仔细一琢磨岑秋风那天下棋的时候跟他说的话,周贤觉着自己师公的意思是,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保不下来自己。但是要周贤来参加弘武大会,是岑秋风有什么想法。
能来到这儿,也是因为周贤脑子一热,血气冲头。他觉得因为个什么事情,一辈子躲躲藏藏的,活得实在是太委屈了,不如就依着师公的意思来,说不得师公的法子就成了呢?
可事到临头,周贤又有点后悔。这弘武大会是出风头的场合,当真拿了什么名次,一盘问出身可怎么说啊?连郭子衿都觉得有问题的出身,有心的人仔细一查,怕不是就会怀疑上。
怀疑上了,这事儿就算完了。因为人家不需要证据,只要怀疑了,就敢对周贤下刀子——周贤对当朝的酷烈手段,是从未产生过怀疑的。书里面就轻飘飘一句“平南王周穆敬经寺司,十月终,自主至仆无不诛”,字里行间那可是一条条人命!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周贤有点怂了。
“还比不比?”说话的是昊敏。见无事了,三位坤道都自半空中落下来,她抱着剑,目光在高珍和周贤的身上来回一扫。
高珍拱手抱拳:“回师父话,比。周师弟,请吧。”
周贤也冲着昊敏一拱手:“劳烦昊师叔监斗。高师兄,请指教。”
周贤话音方落,高珍“吒”一声,一连三道剑光斩出,直奔周贤飞去。
先前她让过周贤一次了,这回她不打算再让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要先声夺人。
周贤将灵力灌入剑中,照着飞驰而来的三道剑气一一刺出,皆是一触便破。周贤心下警惕,心说高珍这是佯攻。果不其然,高珍紧贴着自己斩出的剑气飞身上前,剑身上已经凝结了一层寒霜,脚下如雾似烟,虚踏一下腾空而起,居高临下一剑斩出,落下的是片片雪花。
“飘雪剑·乱字诀!”高珍大喝一声,片片雪花飞刀一样,对着周贤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周贤大笑一声,长剑一摆,雷光护体,雪花打在雷光上,噼啪作响,却是伤不得周贤分毫。那些寒风一样的真气还在意图侵蚀周贤身周的雷光,却只是和周贤的护体真气相互消磨,未立寸功。
“飘雪剑·凌字诀!”又是一声,高珍已经落到了周贤的近前,举剑便刺,千百雪花随着她的剑芒而动,凝成了另一柄剑,不再徒劳消磨,而是攻其一点。
周贤剑锋上的雷光消散,挥手一掷,长剑脱手而出,击碎了高珍的冰雪长剑。紧接着双手一错,他的长剑在半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柄剑锋交错,抵住了高珍的剑身,旋转着要将她拖过来。
高珍一见未能占到便宜,腕上用力一转荡开四把飞剑,飘身退去,没有给周贤追击的机会。
四柄宝剑盘旋着飞回来,围绕在周贤的身周,随着周贤的真气缓缓飘飞,将其护在正中。见这一幕,高珍眉头紧锁。她想到了一个不太妙的可能。
“御剑·擎雷剑法。”赵信真也如高珍那般紧皱着眉头,沉重地吐出这几个字,“孔师兄,教得好弟子啊。”
“哎,我没教过这孩子太多东西。”孔诤言捻着胡子,微笑道,“无非是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透,不用我太过操心。这返虚境的剑法,他终究是不能如我这般施展。先前他不是和他师弟二人合力杀了一个大妖吗?那时候他取巧,悟透了这门剑法。如今没了那个依仗,以他如今的境界,不过只能幻化四柄飞剑。并无什么特殊。”
他们俩说话压着声音,离得又不是很远,场上的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高珍长呼出一口气,心说周贤的名声不虚。周贤则是苦笑一声,心说自己这般表现是让师父开心了,还假作不在乎地跟蔡洪斌的师父显摆。周贤没敢往那边看,但是能猜得出来,赵信真,她的脸色一定很不好。
唉呀,自己莫名其妙也变成别人家的孩子了呢。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的周贤,决定晚上多吃一点庆祝一下。
即使从小到大成绩都算是优异,读研的时候还是被保送的。周贤却从来没有享受过“别人家的孩子”这种待遇。主要是因为,自己一家全都是理科老师,就出自己这么一个文科生,家里人是看不起文科生的啊。
他们坚定地认为人文科学不是科学,以至于周贤在家里一直抬不起头来。
周贤脑子里正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高珍咬着牙将剑向前一挥,同时大喊:“飘雪剑·寒字诀!”
一片、两片……百片、千片……无数片,铺天盖地!
这是飘雪剑里威力最大的一式剑招,可以算作是不拼命的时候,高珍的底牌了。见识到了周贤这种越阶的御剑术,高珍明白在剑修神通的对决上,若是不能一招定胜负,她也就没有机会了。
无数片雪花,全都是真气凝结,灵气幻化,每一道都蕴藏着飘雪剑的剑意。
高珍死死盯着被四柄飞剑护卫在其中的周贤。而周贤却笑着对她摆了摆手,并说:“你输了。”
高珍冷笑一声,未作答复,长剑一挥,无数雪花疾驰而去,快如奔雷。未等飞至半途,无数道剑光从天而降,将这些雪花搅得粉碎,消散于无形。
却是昊敏出手,终止了比斗。高珍大惑不解:“师父……”
“别说了,你输了。”昊敏冷着脸,对高珍微微摇头,“看你身后。”
高珍一听这话,冷汗都下来了,缓缓回过头,见到的是两柄雷光闪烁的长剑,就悬在她身后一尺远的地方。若是再进一些,她早已成了剑下亡魂。
六柄!周贤操纵飞剑的极限是六柄!
不对!这当真是周贤的极限吗?高珍有些怀疑了,这是个什么怪物?在化神境巅峰,施展擎雷剑法,居然能幻化出六柄如臂使指的长剑,这是何等天资,多大的努力?
“我输了。”高珍转回头来,对着周贤抱拳行礼。周贤也回礼,五柄剑消散于无形,唯有一柄盘旋着落在周贤手里。
周贤想了想,又说:“我胜得不光彩,说穿了,不过是偷施暗算的手段。如果我也施展出自己的剑修神通,与师兄的寒字诀角力,胜负犹未可知。然有一样要跟师兄讲。”
高珍也没不服,摇了摇头,叹道:“胜败已定,师弟自己的本事,何来偷施暗算之说?有什么指点,但说无妨。”
“指点可不敢说,就是个建议。”周贤摸了摸鼻子,“既然高师兄您没修炼过法家言出法随的神通,那就没必要在每次出招的时候都把招式名喊出来,它又不增加威力是不是?非要喊,你可以喊个‘荡剑式’、‘破剑式’什么的骗骗人。临阵对敌,你还没出招就把要干什么告诉对方了,都会提防着。”
“受教了。”高珍又一抱拳,转身就走。
周贤呆立当场,有些不尴不尬。他转回身看向张弘艾,试探着问:“我状态还可以,弘艾师兄,你要不要跟我过两手?”
张弘艾摇了摇头:“我修炼的神通,不适宜与同门交手。可若是不拿出八成以上的本事,同周师弟你交手也增益不得,还是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今日到此为止。”孔诤言发话了,“不单是今日到此为止,你们的操练也到此为止。”
这五个人都是一愣。怎么着?这还没几天呢,怎么就停下了?
孔诤言解释说:“功夫在平时,在每时每刻。临到阵前,不如好好调节一下自己的心绪,免得用不出十成的本事。这几日教导你们,无非是想传授一些你们对敌的经验。可这种东西终归还是要打出来,说上千百遍,不如亲身试一次。”
陈文言也补充道:“让你们放松,却也不是让你们懈怠。你们若是觉得自己哪里还有不足,大可以找自己的师父,一同到校场来。你们五个相互之间约好了切磋也可以,要提前知会。若是没长辈陪着,不许你们私自到校场,以防节外生枝。”
“那敢情好。”周贤笑忒忒地一伸懒腰,“就是说一直到四月十八之前,我们都是自由身呗?还有二十天。桐光,明日咱们去给陆师叔请安,顺便再看看郭师兄去如何?”
“也好。”李桐光点点头,“你把你的琴给带上,逗师兄开心。咱们给驿馆送个信,跟黄琦兄弟说一声。好久不见,已然想念了。”
周贤哈哈大笑:“我看你想念的不是黄琦兄弟,而是他的好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