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明来到加拉哈德,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关于骑士战技的课程推进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像数、书这两节课程,可以在图书馆的自习环节中完成——搭配各类灾兽科普和医学化学图文辅导资料。
至于数理课程,大多由流星来教,教的是肉身元质的培养办法,根据学生们的骨质年龄和不同体格来测算摄入能量,搭建食谱的技巧。
其他数学相关的知识,几乎与射击课融为一体。从投石索到弓箭,再到投刃投斧,投掷罐体和各类爆弹,都需要一些经典力学的数理基础。
而其他的大课项目——驭、礼、乐、射四个部分,则需要循序渐进,特别是[乐]这个主题,估计要留到最后。
看似音乐与骑士战技没有任何联系,实际上大卫·维克托与雪明和流星上的第一节课,就是乐理舞蹈课。
它能激活智人的奇妙通识,不需要语言就能传达情绪,舞蹈在古早时代多用于神灵的祭礼仪式上,也是释放内在灵魂的强烈肢体语言。对这些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还需要明白乐理和数学。
教学进度也跟着计划书指定的时间节点稳步推进,七十八班的小朋友们都是新生,刚入学就开始学习骑士战技这门课,也没有产生什么奇怪的抵触情绪。与其他花哨的灵能课程比起来,枪匠教的东西非常[土]——但是简单有效,只要跟着助教去演练,身体力行实际操作,就能拿到不错的成绩,到了第一学年结束的时候,十六个学分落袋为安也是一件大好事。
虽然这些小朋友的大脑还没意识到骑士战技到底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但是他们的身体已经早一步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觉得邵景豪这个小孩子怎么样?”流星趴在教师办公室的桌旁,双手当枕头,枕在镇纸上,与明哥问起这个孩子的事情。
雪明没有答话,在整理课表,要为二月份做月度总结。
流星接着说:“明哥,我可喜欢这小子啦”
“和你一样早恋?”雪明头也不抬无情打断:“倒是挺有活力的。”
流星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不是你想的这个原因,我就觉得那么多学生里,他最有活力,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
“确实。”雪明收拾好文件,戴上平光眼镜,对着电脑一顿输出,要把资料都归档:“我来这里教书第一天,他就当着我的面泡妞,接下我的粉笔攻击还出言不逊,心灵手巧目无法纪——是个人才。”
流星努着嘴,在帮坏学生说话:“伱不是教训过他了吗?”
雪明立刻说:“还给他加了一分。”
流星问:“说起这个加学分的事,我不太能理解,明哥啊,你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给他这个机会呢?”
雪明答:“人们都需要某个仪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阿星,这是生活中处处可见的事——像你玩MOBA游戏”
流星:“王者荣耀!”
“对,就这个游戏。”雪明接着说:“看起来这种游戏只有两个选项,要么赢,要么输,没有其他结果可选。可是你会发现无论是对手或队友,哪怕是你自己,都有那么一瞬间不想赢——不会朝着这两个选项而去。”
流星若有所思,紧接着两眼一亮:“我要快乐!~”
雪明:“就是这么个道理,如果你去打人机,对付电脑AI,恐怕就没那么兴奋,没那个好胜心,也没那种快乐了——你通过这个仪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叫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流星紧接着问:“这个存在感和小豪有什么关系啊?”
“他的自尊心很强,无论是教室里座次安排主角选位,还是正面接下我粉笔的动作。”雪明耐心的解释着:“都是他在努力的凸显自己的存在感——我不清楚小豪的家庭,也不知道他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但是我隐约能感觉到,他应该是一个很需要关注的孩子,拥有很强的能量。”
流星:“好像是这么回事哦。”
雪明接着说:“强大的能量不光可以造就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我让他出风头,让他为同学们作示范,给他加学分,只是想依靠这种类似领袖榜样的行为,来引导他回到我的教学流程里来,不要和我继续对抗。”
“哎,明哥,你想知道小豪家里的事情吗?”流星凑到雪明身边,满心期待的看着好兄弟。
雪明:“愿闻其详。”
“他是川蜀地区四线城市的小孩子。”流星立刻念叨起家里长短:“和咱们一样,都是泥巴种——也是为了求万灵药来到车站的。”
听见这个答案时,雪明略感意外。
这么小的孩子,却拥有那么强烈的念想,引发的灵能波动能让车票主动找到他?
流星接着说——
“——他有四个兄弟姐妹,在家里排行老三,和明哥你差不多,都是县城里的贫困家庭,父母照顾不过来,就把小豪送到姨妈家里寄养,离学校也近。”
“没有爹妈管教,小豪偷偷瞒着姨妈姨父天天泡网吧,未成年开不了机,他就给网管送烟借身份证,还在外面流浪了两年,到了中考的时候学校查无此人,他回到老家差点被亲爹打死。”
“小豪的爷爷过世很早,家里只有一个奶奶最疼孙子孙女们,看见父子俩打成一片,气得当场心衰进了医院,豪妈豪爸得轮流陪床照顾,家里乱成一团,小豪没有学业了,看见奶奶病危总之就是非常后悔,又想早点离家出门打工挣钱养家。”
“他想治奶奶的病,也想治好家里的穷病——于是靠着那股不服输的劲,跑到网吧要了一份收银的工作,和网管大哥偷偷轮夜班,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是一张车票。”
雪明:“后来呢?”
流星:“病治好了,但也没完全治好。”
雪明:“侍者帮他安排好了吧?”
“BOSS不会做亏本买卖,但是他和侍者借了一笔债,要侍者帮他治好最亲的奶奶。”流星接着说:“除此之外还借来加拉哈德的学费,托侍者和家里人说,自己要去远方读书,把加拉哈德的入学通知单当做证据——邵家人也不怎么在乎这个孩子,任他山长水远天各一方。”
雪明:“他的侍者知道他在加拉哈德泡女同学吗?”
流星哈哈大笑,却没有作答。
雪明:“豪哥的侍者多大了?”
流星:“三十三岁,两人差了二十岁呢。”
雪明:“真奇妙啊.”
讲完了学生的乐子,流星转而说起正事。
“有个不大不小的事情,要你去处理一下,也和小豪有关。”
雪明:“有话直说。”
流星拉起雪明往办公楼外走,一边走一边说。
“就在学生宿舍澡堂子里,小豪把同宿舍的室友揍了,伤势很严重,我处理不来这种事,宿管和西蒙斯主任,还有受伤同学的父母也来了。”
谈到这件事,雪明就感觉到流星身上透露出来紧张窘迫的信息素。
“很严重吗?”
嘴上这么问着——
——雪明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这事儿恐怕不是冲着豪哥去的,要是普普通通的打架斗殴,也不至于让西蒙斯主任带着家长一起来讨说法,按照校纪校规公事公办就行。
伍德·普拉克说的没错,有坏东西在暗中使绊子,目的就是不让七十八班的学生好过,毕竟只有他们学了骑士战技。
流星:“我不知道,午休的时候给豪哥带午饭——这小子就被几个任课老师堵在澡堂里,一开始声音还挺大,后来才知道没人听他解释什么,我立刻来找你了。”
雪明抿着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和我讲了那么多豪哥的事情,就是要我帮帮他?”
“我这不是怕你冷血、冷淡、冷酷无情嘛。”流星嘟囔着:“像杜兰和弗拉薇娅也算误入歧途的孩子,是毒贩手里的工具人,她们被维克托老师带走的时候,你可没有为这些队友说任何一句好话.”
雪明:“这不一样,阿星,完全不一样。小豪不是罪犯。他只是个小孩子”
“行了我知道啦。”流星也不多说什么废话,带着明哥快步走到裙楼南侧的宿舍区。
越过两片绿地,通过一条蜿蜒廊道,再走数百米经过诊疗室,就听见热闹嘈杂的人声,宿舍楼门廊外边站着两位青金卫士,像是对付犯人的布置,是严防死守不让外人进去。
好奇的学生们只能围在外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什么情况?”
“听说是一年生打架闹事”
“不不不!他是要杀人呀!”
“我亲眼看见的!四楼的公共澡堂里流出来好多血,那个泥巴种肯定是起了杀心!”
“多大仇呀十三岁的孩子之间能搞出什么事情来?”
“你说那家伙是无依无靠的泥巴种?那就说得通了。从地表来的野蛮人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希望院长能早点把这种小畜生赶出去吧”
雪明和流星挤进学生队伍里,态度十分客气礼貌,要这些身穿布袍法衣的翩翩公子让个路。
越过许多高高举起的手机,雪明便听见身旁的窃窃私语。
“就是他就是他俩。”
“是骑士战技的指导老师和助教,他们教那个小孩子杀人。”
“他怎么有脸到这里来呀?人家受害者的父母还在呢.”
“嘘别说话。”
流星当时脑袋一歪,怒到头发也变得蓬松,像是炸毛的雄狮进了羊群。周遭有不少十七八岁的高年级学生,都叫阿星身上的暴躁灵压吓得脸色发白,不由自主的避让退缩。
雪明立刻把流星带到门前,与老弟说起好话。
“别生气,要微笑”
阿星骂道:“这些小混蛋在胡说八道什么?!”
雪明揉弄着阿星的脸,在老弟脸上揉出阳光灿烂的笑容:“他们就是想要我们生气,要我们失去理智——这事儿不是冲着小豪来的,是在针对我。阿星你听我说,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要你来当助教,你的业务能力很棒,每天和孩子们贴贴,还会关心他们的家事,你能和我说起这些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没那么多时间去了解他们。”
经过明哥这么一通安抚,流星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他瞥见两位青金卫士警惕惊诧的神色,又嘻嘻哈哈的和警卫们打招呼。回头与雪明商量着。
“现在怎么办?明哥?”
江雪明要阿星稍安勿躁——
“——等我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留在外边,不要惹是生非就好。”
这么说着,雪明低头往宿舍的正门闯。
一只脚刚踏上门槛,青金卫士就立刻拦住雪明。
“不好意思,枪匠,里边还在调查取证,你不能进去。”
雪明立刻抬头问:“西蒙斯主任在里面吗?”
青金:“在。”
雪明:“学生家长在里面?”
青金:“在的.”
雪明:“还有几位任课老师也在里面?”
青金感觉有些尴尬,但只能点头。
“是的,都在里面。”
雪明一个劲的挠着头,表情非常丰富,是挤眉弄眼耍贱讥讽。
“这挨打的小孩子,是傲狠明德的私生子啊?要那么多人看护?他死了?被我的学生当场吃掉了?变成癫狂蝶的养料了?”
青金:“不是您想的那样”
雪明:“那是怎样呢?谁在里面查案?我的学生是罪犯吗?”
青金:“我们会处理好的”
“我问你,谁在里面查案,我的学生是罪犯吗?”雪明一字一顿的说着,从流星手边取走铁骑士:“我问你,谁在里面查案。你们要怎么处理好,和我问的问题有关系吗?”
面对明德的遗骨,这位青金立刻拉下脸。
“我只是个打工的,枪匠,你可别为难我”
雪明立刻松了一口气——
——他扭头与流星说:“别担心,只是小麻烦。”
只要这两条看门狗还认这根棍子,应该与校外的势力没什么瓜葛。
他转头过来,和两个青金哥哥说起好话。
“你们俩的职责是看住这扇大门对吗?”
两头半狼卫士立刻领会了枪匠的意思,马上提醒警告。
“侧门和后门也有人把守,枪匠,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另一位半狼组员语气毕恭毕敬的说:“无名氏的大人,我听过您的威名,也知道大姐大的事迹,她一直都是我们的榜样——在这里巡逻值守并不是与您作对,只是”
“不要绕那么远。”雪明不厌其烦的当着复读机:“我只是想问,你们的职责是不是看住这扇大门?”
领头的组长立刻回答:“是的。”
雪明快步来到大门侧墙,当着两位青金的面召唤魂威。
芬芳幻梦跟随着枪匠的拳头作强而有力的轰打捶击,墙面破开一个两米见方的大洞。
青金卫士还想追赶上来制止雪明。
“接着给我看门,看住咯,谁都不许进。”雪明回过头来,一手拨开烟尘,抖落身上的泥粉墙灰。
两位半狼叫枪匠眼中的森然杀意逼得愣在原地,一下子从茂密的毛发和胡须处落下黄豆大小的冷汗,终于定步作罢,不再计较这种小事。
雪明一路沿着宿舍楼道的旋梯往上去,听见四周挂画肖像的低语。
一楼的宿管看见枪匠来了,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妈子刚想说点什么,就被雪明用铁骑士手杖拨弄开,不想浪费任何时间,也不想说任何废话。
他走得又急又快,赶到四楼男生宿舍,往长廊奔跑,看见老师们围在宽敞的廊道里,堵住澡堂的出口,就立刻挤进人群。
西蒙斯主任坐在一张红棉布椅子上,是由老师们合力搬来的主位,端着茶盏笑口常开的样子,似乎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枪匠来了。
他气定神闲的看向人群,就望见一个拄着手杖步履生风的小伙子走进温暖湿热的澡堂,心中想着——这枪匠真是一表人才,可惜把路走窄了。
茶桌旁侧是一对萧然冷肃的父母亲,他们坐在西蒙斯主任身边,是危襟正坐,屁股下边是没有靠背的矮椅,挨打的学生站在父母身后,脸上留着血迹,眼角和脖颈已经经过简单的缝合包扎处理,并没有使用白夫人制品。
至于故事的男主人公——
——邵景豪没有资格站着,他一言不发,连衣服都没有穿,像是刚要离开澡堂,来不及去衣柜取个人物品,只有一条浴巾裹着屁股,跪在西蒙斯主任面前。
雪明走到豪哥身侧,眼睛直直的盯着西蒙斯——
“——你要他跪的?”
西蒙斯连忙应道:“我可没说过这个话.”
雪明转而对其他人一个个询问。
“你们要他跪下?”
“是你吗?”
“是你?”
轮番问过去,都没有答案。
小豪看上去很疲劳,好像说了很多话,讲了很多原因,做了很多苍白的解释,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感觉肩膀一沉,终于意识到老师来了。
雪明抓着豪哥的胳膊:“起来。”
一时半会,小豪似乎还没清醒过来,只是一个劲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不可以不要开除我老师,对不起”
雪明拉着小豪站起,又看见这孩子涨红了脸,慌乱的捂着浴巾。
西蒙斯主任终于开始感到不安——
——包括挨打学生的父母亲,也是渐渐变得急躁起来。
因为枪匠就在这里,他的灵压稳定,精神健康,没有任何怒气,像是一块石头,这绝不是他们想要看见的结果。
雪明一声不吭,往豪哥手腕上取走衣柜的钥匙,要豪哥自己去穿衣服。
西蒙斯终于按倷不住内心的好奇——
——他很在乎枪匠的反应,就像你队伍里0/21的亚索在展示他的存在感,他是那么在乎枪匠的信号。
“你教的好学生呀,邵景豪,刚才差一点就杀死了他的舍友。”
雪明立刻问:“怎么杀的?他成功了吗?”
西蒙斯满头的问号——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我是说!他用你教的技术杀害他的室友!差一点就得逞了呀!和他怎么杀,成不成功有什么关系吗?你没听见死讯还挺失望的是么?”
雪明不依不饶接着问。
“他是怎么做的?我真的很好奇,有没有录像?我得分享给其他同学.这是个反面教材.”
“枪匠!谁会关心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西蒙斯喘着粗气,把最后一点风度都丢掉,厉声打断道:“难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
“西蒙斯主任——你说小豪差一点就杀害了这位同学”雪明指向在场的受害人,指向那个挨打的孩子:“我听明白了,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过程,毕竟你把他当罪犯对待,那么就按照办案的流程来,你要青金卫士来保护现场,却让这么多老师站在澡堂子里听你宣讲。我真的很好奇,小豪是怎么杀人的?你亲眼看见了吗?”
话已至此,雪明是一点都不客气,挤到西蒙斯身边,要主任挪出半个屁股的位置。
他一点都不害臊,直接用蛮力顶开西蒙斯的身子,两人就这么尴尬的坐在一张椅子上。
西蒙斯:“哎!哎!你注意点,啧.枪匠!你过分了哦!”
雪明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老师:“要不诸位老师也过来一块坐下?听主任的意思,这事情不简单,得聊很久,要聊透了,把事情都谈清楚才能走,你们这么干站着算什么事儿呀?”
西蒙斯翻了个白眼,却敌不过枪匠强而有力的腰腹,只得大声骂道。
“我就这一张椅子!你他妈说什么胡话呢?”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变得缓和下来——
——从老师队伍里传出几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