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田大院长从未像昨晚那么忙碌过。
撂下筷子跟师傅和三嫂打了个招呼,就迫不及待的赶到了医科大学,跑到大二晚自习的大教室转了一圈后,又马不停蹄的去了趟省一院,折腾到十点多才回到军区招待所。
心急如焚的众人,得知田大院长回来后,不约而同的涌进他房间。没想到田大院长竟然毫不客气的把他们轰了出去,大大咧咧的关上了房门,跟尴尬不已的小娜,做起了他那所谓的“功课”。
这一夜他都干了些什么?
姜队长等人不知道,也不会去关心。毕竟田大院长的情况太过特殊,绝不能用对待普通士兵的方式来对待他。
但聘请专家的事情却尤为重要,这让众人辗转反复、彻夜难眠。也正因为如此,众人起得比田大院长还要晚。
当他们洗漱完走出房间时,赫然发现田文建正在招待所大院内踱来踱去,专心致志的背诵着什么。小娜静静的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看一眼手中的纸条,好像在确认他有没有背错。
“搞得比考大学还用功,他这是在干什么?”姜队长一脸疑惑的环视了下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
韩主任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们先去吃饭,我下去看看。”
“一起去吧。”
杨教导员可没有吃早餐的食欲,韩主任的话音刚落,就急不可耐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今天下午都必须回去。这事要是办不成,那接下来的麻烦就大了。”
田大院长跟总政领导夸下的海口,人家是当真了。不但要看到卫生队医疗水平显著提高,而且还要“应急机动”。到年底真要是干不出点成绩,那这个笑话可就闹大了。
想到这些,姜队长猛地转过身来,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吴所长,你现在就去大堂结房费,如果省城专家请不着,那咱们得赶回去另想办法。”
“是,队长!”
出来的匆忙,除了公文包之外就没带什么东西,吴所长接过众人手中的房卡,小跑着去大堂结账。
“……butifItransgressitandforswearmyself,maytheoppositebefallme……”
众人走进大院,才发现田大院长还真是用功,背诵的竟然是英语。不等他们开口,小娜就看了看手中的资料,嫣然一笑道:“老公,这遍没错,基本上及格了。”
“小田,你背的是什么?”
看着众人那副匪夷所思的样子,田大院长打了个哈欠,无奈地苦笑道:“敲门砖,背的是敲门砖。不把它背的滚瓜烂熟,贺教授就不会让我进门。”
姜队长急了,忍不住地问道:“你这叽里咕噜的……他能听懂吗?”
“他听不懂,那就没人能听懂了。”田文建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指着停车场的方向,信心十足地笑道:“成败在此一举,咱们出发吧。”
韩主任再也忍不住了,立即拉着他胳膊,急切地问道:“小田,你能不能跟我们说清楚点,让我们心里也有个数嘛。”
“不能说,真不能说。”
田大院长回过头来,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可怜兮兮的说道:“我背了一夜才背了下来,这会你们谁也不能跟我打岔,万一整忘了……那真前功尽弃了。”
“真的,文建真背了一夜!”小娜连忙点了点头,抿着小嘴确认道。
所有希望就寄托在他一人身上,众人不敢怠慢,连忙收起了好奇心,一声不吭的爬上考斯特,气氛沉寂的有点诡异。田大院长显然对自己的记忆力没什么信心,一边开车还一边嘀咕着小娜才听得懂的鸟语。
医生比什么人都明白养生之道,十几年来一直坚持早睡早起的贺秉苏,刚推开院门准备出去买早点,就看到昨天那辆考斯特军车又来了。
退休后请他出山的人是络绎不绝,贺教授回头看了眼家属楼,突然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贪图小院非得住一楼来。如果住“金三银四”,那单元门就可以挡住这些不速之客,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麻烦。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见车上下来了几个人,贺秉苏连忙头也不回的走进小院,“嘭”的一声甩上了铁门。
早上没雨,家属区内的人多了起来。买早点的、买菜的、送孩子上学的、赶早班的,无一不朝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见姜队长准备上前敲门,田文建连忙一把拉住,示意大家不用吭声后,就清了清嗓子,冲着小院旁若无人的高喊道:“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诸神作证,我——希波克拉底发誓:
我愿以自身判断力所及,遵守这一誓约。凡教给我医术的人,我应像尊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尊敬他。作为终身尊重的对象及朋友,授给我医术的恩师一旦发生危急情况,我一定接济他。把恩师的儿女当成我希波克拉底的兄弟姐妹…………我愿在我判断力所及的范围内,尽我的能力,遵守为病人谋利益的道德原则,并杜绝一切堕落及害人的行为。我不得将有害的药品给予他人,也不指导他人服用有害药品,更不答应他人使用有害药物的请求……”
希波克拉底誓言!
姜队长猛地反应了过来,尽管他上医学院时宣誓的不是田大院长正背诵的这些,但对影响了医学界几千年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并不是一无所知。
在医学院家属区居住的大半是医生,田大院长宏亮的背诵声,让人们大吃了一惊。行人禁不住停住了脚步,楼上的居民更是打开窗户,探出头来想知道是谁在班门弄斧。
医生的誓言有很多,但没哪个像希波克拉底誓言这么神圣庄严,这么影响深远。几乎所有发达国家医学院的学生,入学的第一课就要学它,而且要求正式宣誓。毕业典礼上还要再次宣读一次。
几千年来,希波克拉底誓言唤起了无数医生内心神圣的良知,激起无数医生对社会公众的责任感。奠定了人类道德和伦理的底线,树立起对人的生命、权利与尊严的尊崇。
以至于《曰内瓦宣言》和《医学伦理学法典》,都贯穿了希波克拉底誓言的精神。并成为《世界卫生组织》衡量国际医务道德规则的基础。但由于[***]是无神论的党,计划生育是国策,这个誓言并没有在国内施行。
“……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无论需诊治的病人是男是女、是自由民是奴婢,对他们我一视同仁,为他们谋幸福是我惟一的目的。我要检点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做各种害人的劣行,尤其不做诱歼女病人或病人眷属的缺德事。在治病过程中,凡我所见所闻,不论与行医业务有否直接关系,凡我认为要保密的事项坚决不予泄漏。
我遵守以上誓言,目的在于让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诸神赐给我生命与医术上的无上光荣;一旦我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请求天地诸神给我最严厉的惩罚!”
铿锵有力的誓言,激起了医学院家属区内专家教授们的共鸣,田大院长刚刚背完,众人就禁不住的送上了热烈的掌声。
见院内还没有动静,田文建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背诵起希波克拉底誓言的英文版:“IswearbyApolloPhysicianbyAsclepius,byHealth,byPanacea,andbyallthegodsandgoddesses……”
整个医学院能把希波克拉底誓言背下来的并不多,能用英语背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更何况背诵的还是一个军人,他不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背诵神用医学誓言,甚至还铿锵有力的宣称不给妇女做堕胎手术,这让贺秉苏大吃了一惊。
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全院的焦点,贺秉苏不得不拉开铁门,瞥了一眼众人,指着还在喋喋不休的田大院长,冷冷地说道:“大早晨的,嚷嚷什么?……进来。”
田大院长一阵的狂喜,连忙给脸色铁青的贺秉苏敬上了一个军礼,这才诚惶诚恐的走了进去。姜队长等人一愣,正准备跟着进去时,铁门“嘭”的一声又关上了,不得不尴尬不已的继续等在门外。
进小院不等于能进门,田大院长还未看清小院里的布置,贺秉苏就没好气地问道:“哪个医学院毕业的?”
“我没学过医,就是一个赤脚医生的儿子。”
田大院长的大实话把贺秉苏气歪了,指着他鼻子就怒问:“那你大清早跑我这来背这干什么?”
“贺教授,事实上希波克拉底誓言远远超出了医学伦理学的范围。”
早有准备的田大院长,捏了捏鼻子,不卑不亢地回道:“在其它领域里,如律师、证券商、会计师、审计师、评估师、推销员等等,都拿希波克拉底誓言作为行业道德的要求。几千年来,学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不下几亿人,我为什么就不能学这个人类历史上影响最大的誓言。”
“那你做到了吗?”贺秉苏冷哼了一声,淡淡地问道。
“以前没做到,但现在做到了。”
看着田文建那双清澈的双眼,贺秉苏微微的点了下头,示意田大院长在花盆边的小凳坐下后,就面无表情地问了句:“既然你不是医生,那你来干什么?”
“我不是医生,但我是院长,龙江空军医院的院长。”
贺秉苏笑了,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笑完之后就指着铁门,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道:“院长同志,笑话讲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田大院长并没有起身,而是淡淡地说道:“参军前我是一个记者,华新社J省分社的实习摄影记者。去年春天,我曾跟我同事采访过省一院后面城中村的一个小诊所,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40多岁的男医生。
到现在我还记得他很胖,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看起来不像是一名医生,倒像是一个劁猪的。他的诊所有十几平米,却囊括了医院所有的科室。他将医院所有职务荟萃一身,声称既可以给小孩根治尿床,还可以治愈成年男子的阳痿早泄;不但能让癌症患者起死回生,还能够给不育妇女再造福音。”
田大院长一脸悲天伶人的表情,紧盯着贺教授的双眼,继续说道:“可我在他诊所里就看到了两种药,一是高锰酸钾,二就是青霉素。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他就是一江湖游医蒙古大夫。
可城中村那些年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大人、小孩,患病时都会选择他的诊所。尽管他的医术极差,但生意却极好。贺教授……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尽管贺秉苏清楚的明白是为什么,但还是一脸不屑地说道:“骗术高明呗,还能为什么?”
“我倒希望是这样。”
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后,凝重地说道:“可事实上并不是他骗术高明,只是因为他收费低廉。省一院的高楼大厦,让囊中羞涩的打工者们望而却步。尽管近在咫尺,人们也不敢轻易的进门。”
“你跑过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田大院长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说道:“贺教授,我知道想请您出山很难,基本上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在回去之前,我还是想以一个赤脚医生儿子的身份,跟您这位医学界泰斗发几句牢搔。”
贺秉苏捋起袖子,看着眼手表上的时间,冷冷地说:“看在你能背诵希波克拉底誓言的份上,给你十分钟时间……发吧!”
令贺秉苏啼笑皆非的是,田大院长并没有发牢搔,而是摇头晃脑的说道:“卫生部的工作,只给全国人口的15%工作,而且这15%中主要还是老爷。广大农民得不到医疗,一无医院,二无药。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老爷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脱离群众,把大量的人力、物力放在研究高、深、难的疾病上,所谓尖端……要开放给老百姓开放。不要怕得罪人。这样做得罪了一批人,可是老百姓高兴。这些人不高兴让他们不高兴好了。做什么事总要得罪人,看得罪的是些什么人,高兴的是些什么人,老百姓高兴就行……”
“够了!”
贺秉苏再也忍不住了,蓦地站了起来,指着田大院长就气呼呼地吼道:“一会是波克拉底誓言,一会是[***]语录,你到底想说什么?”
请将不如激将,贺秉苏越激动,那就越表示他被触动了。
田大院长意识到自己成功了一半,立即站了起来,真诚之至地说道:“龙江空军是一家真正的非营利姓医院,医生都是领着国家工资的军官。我们不需要盖楼,不需要添置医疗设备,不需要上交利润,甚至连税费和水电费都不用交。
除了这些,我们还能绕过医药公司直接向药厂进药。贺教授……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同时我还认为……这才是您梦寐以求的医院。”
“自以为是!”贺秉苏冷哼了一声后,忍不住地问了句:“你以为我会信吗?”
“我们是战斗部队,我们要的是战斗力,而医疗水平就是我们的战斗力。”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后,凝重地说道:“可我们的医生都是二把刀,尽管他们非常好学、也非常努力,可没有一个好老师和锻炼的机会,那他们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医生。
贺教授,我们从未想过赚钱,只想通过给老百姓提供非营利姓的医疗服务来锻炼队伍。也从未没想搞科研、出成果,只想踏踏实实的提高医疗水平,能治疗常见病、多发病等老百姓看得起的病。”
“医院的事你说了算?”
“我是院长,当然我说了算。”田文建想了想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您去了,那就是您说了算。”
不需要盖楼、不需要添置仪器设备、不交纳税费、不上交利润,绕开医药公司直接进药,这就意味着医院的运营费用,可降到医疗改革之前的水平。作为一个有良知的老医疗工作者,贺秉苏哪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着田大院长那满是期待的眼神,贺秉苏沉思了片刻后,若有所思的说道:“小伙子,我没理由不相信一个能把希波克拉底誓言背下来的人。但这件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一旦真那么做了,别说你这个士兵,就算中校上校也不一定能顶住方方面面的压力。”
正如贺秉苏所说的那样,如果真那么做了,那就是挑战现行的医疗制度,否定政斧的医疗体制改革。
田文建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脸坚定的表情,斩钉截铁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被责令关门,那也是虽败犹荣。卫生队上下八十七人,不但有信心、有决心,更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事实上为了向总部首长要一批仪器设备,我们前任队长前天才刚刚脱军装转业。”
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让贺秉苏大吃一惊,田大院长刚刚说完,贺秉苏就猛地拉开铁门,冲院外徘徊的姜队长、杨教导员、韩主任和吴所长,热情无比的招呼道:“各位,请进来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