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了,天开始变得很冷。顾子瑜于是更加懒得出门,连李商别和璐璐的邀约也尽可能地推掉,成日就是腻在家里看美剧、写小说、学钢琴。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她已经能勉强弹出一首《梁祝》,靠着过硬的记性,她死活是把指法背了下来,现在就只差勤练,争取圣诞节Dennis来沪的时候可以跟他合奏,这样也不枉费蒋慎言特意给她买的这架三脚钢琴!
这天,恰逢周六,顾子瑜在客厅看新一期的《女报时尚》,边看边涂涂画画。手里的2B铅笔是惯用的,这么多年了,所有笔中,她最爱的还是铅笔。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拿一枝在手里,用途多多,比如盘头发、夹书页。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铅笔写的字,即使错了,一擦,很快就还原,一切重新开始。多希望感情也可以这样!
“小时候,我可以用小刀把铅笔削得无比整齐漂亮,比卷笔刀卷出来那种千篇一律、死气沉沉的圆滑样儿不晓得好看多少倍!我们大院儿里的小鬼头们甭提多羡慕且嫉妒我这门手艺呢。”顾子瑜忆起当年事,洋洋得意。
蒋慎言挑眉。“真的?削一枝我鉴赏鉴赏!”
“嘁,你学的是珠宝鉴定,啥时候也兼职做手艺鉴定了?”虽是这么说,仍进屋找一把小刀,聚精会神地卖弄起来,接近尾声的时候,忍不住沾沾自喜地抬头抛了个得意的眼色。没想到,乐极生悲,锋利的小刀偏巧就这时候给了她小鞋穿,硬是在她左手无名指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顾子瑜倒是真没什么,作为远近驰名的捣蛋王,从小到大,她受的伤还少么!可蒋慎言就是自责得无可复加。紧张兮兮地拖去社区医院细心包扎了,又配了一堆药水、消炎片之类,要不是顾子瑜拦着,没准他还得坚持打枚破伤风呢。咳,不过,话说回来,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真是好。
过了一阵,那道口子终于结痂,慢慢,只余一道泛白的伤疤了。
那时,顾子瑜正在厨房做菜。这阵子蒋慎言都不准她碰水,自个儿忙活着整理房间、擦地、手忙脚乱地跟洗衣机奋战,恨不得洗脸刷牙这样的事都能代劳。这不,伤口一结痂,顾子瑜大大感叹了一声“解放啦!”,终于可以不用每天吃外卖。
吃完饭,两人坐在沙发上喝咖啡。摩挲着她的左手无名指,蒋慎言不无心疼地说道:“子瑜,你看,戴戒指的手指受伤了。”
顾子瑜以手抚额,翻个白眼。“嗷~不是吧?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在内疚?”
“是啊,内疚得要死。要不是我让你削铅笔,你也不会割破手。那可是左手无名指!左手无名指!”
顾子瑜突然就想起了曾经短暂地戴在那儿的钻戒。ENZO。她去查过,代表坚贞不渝的爱情。呵,坚贞不渝,此刻听来却是多么讽刺。顾子瑜突然想知道,他买给苏眉的是怎样一枚戒指呢?有没有一种品牌代表地老天荒?还是笑。笑过,却是一片凄凉。
抬眼看看面前的男子,身材修长,眉目俊朗,气质丰华,曾经也是花花大少一枚呢,碎在他手里的芳心还嫌少么?谁知道呢,竟然就为了自己,堪堪捧出了最真最诚的深情和温柔。突然很感动,连带鼻子也有点酸酸的,因此,接着说出的话也变得沙哑,带着种不自觉的娇嗔。“好啦,你也别一个劲地内疚。大不了,以后我因此嫁不出去的话,您蒋少就勉强接收了吧。”
蒋慎言只觉眼前烟花绽放,忙不迭把握时机握住她的手,幽深的眸子锁住她,脸上的温柔似夜晚的月亮海,能溺死人。仍旧轻轻地摩挲顾子瑜的无名指,嗓音低哑暗沉,却分明又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子瑜,嫁给我吧,好不好?好不好?让我照顾你,永远对你好。”
顾子瑜有片刻的茫然,另一张脸不合时宜地在眼前晃过。“永远?”
他忙不迭点头,似是迫不及待想要将真心奉上。“是!子瑜,永远!我蒋慎言发誓,一辈子只对顾子瑜好,永远只爱顾子瑜一个!”天上的神明,可否为我见证,这是我最真最诚的心意。
她却在那一刻想起了沈司墨。很没良心地。那个人,从来没有对自己许对这样的誓言吧。一辈子,永远,这样的词他是不屑说的吧。唯一说过的一句“我爱你”也是求婚当晚她逼出来的。但是,他知不知道呢,她是存过这样的心的,永远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只是,为什么一辈子可以那么那么的长,无边无际,教人生出无能为力的绝望。他们,终于还是在某一个分岔口走失了,就这样弄丢了彼此,再也寻不回。
蒋慎言屏气凝神,惶恐地等待她的回应。久久,却是一阵黯然,沉默。终于还是现出了颓然,他狠狠心,放开紧拽着的手,站起,逼迫自己走出去。
顾子瑜没来由地一阵慌乱,还未思索明白,嘴巴已经先一步行动。“别走……”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狠狠拥进那个略略有些发抖的怀抱。蒋慎言的声音因狂喜和紧张而有些变形。“子瑜,子瑜,子瑜……”只是这样一遍一遍地柔声唤着。
顾子瑜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刚刚那一刻,看着他萧索悲伤的背影,她的确心疼。是不是这也算爱的一种呢?毕竟不年轻了,25岁的人,一场初恋几乎耗尽她的全部心力,她大抵再也不能向年少时那样去爱了。那种如烈火般肆意而跋扈,席卷所有的理智,千方百计讨好一个人,动辄锥心刺骨的热烈的爱。
而现在,大抵懂得了歌里所唱的“爱也让人害怕”是种什么境界了。是的,害怕。不敢爱,那么,就喜欢吧。跟一个人,做一份事,进一扇门,简单生活,寻常面孔,平淡表情。不很生动,但真实而温暖。没有辜负,没有逃离,如水一般缓慢流淌,却默默浸沁了每一个细胞,又似一部节奏缓慢迂回的影片,教人不自觉沉溺于每一个细枝末节。
她想,喜欢就够了吧,何必费尽心机去深爱?
第二天,蒋慎言趁热打铁,似是生怕顾子瑜反悔似的,硬是一大早就拖她出门去选结婚戒指。顾子瑜无奈,只好怀着一肚子的起床气,愤愤地上了副驾。
看她悉悉簌簌,连带咬牙切齿地在边上嚼着零食,耳边是黄耀明的奢靡的声音,蒋慎言笑得眉目疏朗。真是幸福,真的,太幸福了。
“生命该庄敬自强 爱情该地老天荒 他们都不可能说谎
要是我爱的疯狂 要是我不懂隐藏 是否我还没有成长
如果真爱不一定光明 就让黑暗将天地埋葬
不期望天天向上 只知道生命无常 这是我孤独的信仰
是人间没有天堂 还是我没有翅膀 飞不出欲望的围墙
总是坠落在谁的胸膛 总是让这个世界失望
我们不是天使 我们只是孩子 寻找可以安躺的海港
不管天地苍茫 不怕迷失方向 总有互相拥抱的臂膀
我们不是天使 我们终将飞逝 沦落在五光十色里流浪
难道他们想象的天堂 是一个没有欲望的地方
难道我们垮掉的翅膀 早已被这个世界遗忘”
“我很喜欢这首歌。黄耀明似乎总喜欢自己与自己对唱,我想他一定有孤独的信仰。”蒋慎言轻轻跟着和。
“我倒是很少听黄耀明,不过一听就是林夕的词,所以我很喜欢。叫什么?”
“我们不是天使。”
“哦,倒让我想起很喜欢的一本书了。同名,亦舒的,不过跟这首歌不咋搭边。记得大学那会儿,刚刚开始写博客,名字就取了‘我们不是天使’。”
“亦舒嘛,我知道。法 **似的,简直是反爱情教科书,宣扬的无非是‘爱情是至奢华的一件事’,‘能把握的只得一双手罢了’,‘不信爱情才得活路’,是不是?跟张爱玲有异曲同工之妙,很多白领都迷,看过之后好好的人都变得苍凉,真是害人不浅!”
顾子瑜拍案而起。“不准你这么说!竖子不足与谋!偏见,歧视女性,不懂欣赏,以偏盖全,一叶障目!我知道,你不过就是气她将爱情,或是男人视如敝屣,你觉得她挑战了你们男权世界!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有这么迂腐的想法,其行可恶,其心可诛!”
蒋慎言睁着无辜的大眼,语噎许久。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不过随便发表了几句评论,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再看某人,仍旧抓着一袋薯片,指关节微微泛白,看得出是用了十成的劲,眼神凶恶,俨然是被踩中痛脚的架势。莫不是,刚好她是亦舒fans?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知道,顾子瑜是极其护短的人呐!这下可真是撞枪眼上了,他立刻悔得恨不得把舌头吞了。
车子啪地一下,打了个滑,蒋慎言懊恼悔恨的表情甚是滑稽。顾子瑜微眯了一下双眼,唇边的笑容古怪非常。“慎言,还是我来开吧。”
蒋慎言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地解开安全带,下车。顾子瑜双腿一蹬,转至驾驶座,立马锁上车门,摇下窗,得意地扬扬眉,对车外的人说道:“蒋慎言,你自己走回去好了。戒指的事无限期延后!”说罢,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可怜的蒋慎言仍维持石雕状,在寒冷的西北风中,看着他的保时捷掉头,沿着原路渐行渐远。半饷,终于恨恨地拦了一辆taxi,握拳,暗暗记下这血一般的教训: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
结果之后几天他表现格外殷勤,甚至谄媚,就差没倒洗脚水了。这样子,也还是磨过了好几天,直至蒋慎言不得不去南非出差的前一个晚上,顾子瑜才勉勉强强地挑了个极其简单的tiffany戒指,在蒋慎言战战兢兢加万分恳求的眼神中伸出左手,然后看着那枚戒指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店员和几个顾客全数为之鼓掌欢呼,蒋慎言满目笑意将她紧紧拥进怀里。而她自己,实在不明白那一瞬间莫名的心悸和悲伤究竟缘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