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元帅府中。
青烛撩光,纬纱轻扬,孙玉英恼坐厢房正首,面色难看,不时盯着桌上烛光铮铮出神。孙云浪在其侧,见其失神模样,不停叹息。有下人送来热汤,穿过房间纷低头噤声,将热汤倒入木桶中,洒好玫瑰花瓣后又匆匆出去。
孙云浪走到门前轻掩房门,长叹一声,轻声道:“英儿,你这又是何苦呢,从回家到现在一口饭也不吃。”
孙玉英不语,眼角隐见泪光。
孙云浪走近前,伸手替其拭泪,孙玉英侧脸躲过,孙云浪再叹道:“唉,不是爹爹不想帮那小子,可今天朝上什么情况你也看见了,都仲景点名要慕北陵去徽城,大王也答应了。”
孙玉英仰头,冷道:“你也是摄政大臣,地位比都仲景还高,为什么不阻止他,慕北陵如果去徽城,凶多吉少,还不知道都仲景会使什么卑劣的手段。”
孙云浪挑眉,似笑非笑道:“咦,我的英儿该不会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孙玉英梗着脖子道:“没有。爹爹不要胡说八道。”不觉脸颊微有烫意。
孙云浪连连摆手,道:“好,好,没有。英儿说没有就没有。”停顿片刻后,又道:“都仲景让慕北陵去徽城,事起烛离,这是他和仲景堂之间的博弈,你们都认为都仲景会在徽城对他下手,其实在为父看来,去徽城对他慕北陵来说,也不遑是件好事。”
孙玉英恼道:“好事?就这还好事?北陵在徽城一无人脉而无手下,连武蛮和林钩都不能跟去,全西夜的人都知道邬里是都仲景的人,他去了还有好果子吃?”
孙云浪道:“话虽如此,不过若他真是大才将者,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和谈将来?”
孙玉英道:“他孤身前往,面对的不止是夏玲八万大军,还有背后的百支暗箭,要是换做爹爹你,估计也不能安然身退吧。”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显得格外小心,还悄悄偷看孙云浪一眼。
然孙云浪闻言瞬间,目色陡厉,拍桌怒道:“放肆,这就是你和爹说话的口气吗?”
孙玉英惶恐,起身伏地,不争气的眼泪霎时滑下。孙云浪不忍见状,轻叹一声,扶起她,语重心长的道:“英儿啊,大丈夫生来为征战沙场,殊不知朝堂也是沙场,而且是天地间最危险的沙场,爹爹虽然身为摄政大臣,也有不得意的苦衷啊。”
孙玉英眨眼,不语。
孙云浪继续道:“前几日大王曾影射我归权之意,幸的那时太后在场,大王被太后斥责,此时才作罢,我想大王已经有收权之意,你想想,倘若我没有了摄政大臣的头衔,于谁最利大?”
孙玉英琢磨分许,肯定道:“帝师大医官,都仲景。”
孙云浪点点头,道:“不错,都仲景身为大医官,掌控全西夜的仲景堂,又是大王的恩师,凭这些身份,他就能轻易控制住大王,到时这西夜是姓武还是姓都,就不得为知了啊。”
孙玉英道:“那是你们的朝堂之争,为何非要把北陵拉进来?”
孙云浪道:“其实今日朝堂上我听都仲景点将慕北陵去徽城时,就想到一个可能。”
孙玉英道:“可能?什么可能?”
孙云浪深吸口气道:“徽城是什么地方,你应该不陌生吧。”
孙玉英额首轻点。
孙云浪道:“夕元祖王就是出自徽城,征战四方,励精图治,才有今日西夜江山,元祖王驾崩时,把徽城定为武家祖陵,所以眼下徽城虽只有明面上的四万守城将士,但暗中还有超过万人的守陵将士,这些人不归军队辖制,自成一体,甚至连大王也无权命令。”
孙玉英惊道:“还有此事?”
孙云浪点头道:“不错,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年跟随元祖王征战天下的大将后人,爹想,慕北陵要是真有本事取得那些人的支持,朝堂之上便有立足之地。而且凭此,大王也会忌惮他几分,到时就算是取消摄政大臣,他也能最大程度牵制都仲景,可保西夜百年安平。”
言至于此,孙玉英终是破涕为笑,羞道:“原来爹爹早就想到这些,为何不早说,生害的女儿担心一日。”说话间女儿态尽显。
孙云浪也笑道:“看看,还说没有看上那臭小子,唉,女大不中留啊。”
孙玉英脸庞羞红,娇道:“人家哪有。”随即只觉腹中饥饿,吩咐下人端来饭菜,孙云浪陪了他一天,也滴米未食,此时见饭菜端上来,二人当即大快朵颐。
食间,孙玉英忽想到守陵人之事慕北陵压根不清楚,囫囵几口后欲去告之,被孙云浪拦下,孙云浪道:“此事机密,若他事先知晓,便会主动去寻那些人,如此不免显得目的不纯。”
孙玉英道:“如果不告诉他,他哪会去找那些人。”
孙云浪轻笑道:“便只能看他的造化了。”暗中喃喃:“也看西夜朝的造化了。”
……
且说慕北陵反身回房后,脑中始终还惦记朝堂一幕,他对徽城形势一无所知,当真要去的话,还得找机会了解一番,他忽然想到顾苏阳,此人曾再朝为官,又官职学士府,对这些应该了若指掌。打定主意正想去寻时,武蛮和林钩先一步到来。
二人敲门进来,与其围坐桌边,林钩满脸兴奋,开口便道:“怎么样老大,大王给你升的什么官?”
慕北陵笑道:“老子又不是官迷,官大官小有何所谓。”
林钩不依。慕北陵只得失笑回道:“大王升我为骠骑左郎将,食邑千户。”
林钩一听,兴奋的一蹦而起,喜道:“真的?哈哈,他娘的,老大这次真发了,骠骑左郎将,食邑千户,这可是三品大臣才有的待遇啊,这下老子终于有吹嘘的资本咯,哈哈……”笑得合不拢嘴。
武蛮闻言也难得咧嘴开怀,他不善言辞,只使劲抠着后脑勺,嘿嘿笑起。林钩拍了他一下,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跟着老大就是有肉吃,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慕北陵白他一眼。
武蛮笑的更舒心。
再坐下,林钩掰指兀自算道:“我看看啊,骠骑左郎将,食邑千户,那和咱们火营里的中将军差不多啊,得嘞,这次回去可算要好好长点脸,也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下将军瞧瞧。”说完又嘿嘿笑着。
慕北陵见二人开心,心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啊。”待二人兴奋劲过去,他才道:“等明天你们两个就先随孙将军回火营,扶苏关重建事大,免不了用人,你们多配合点蔡勇,林钩你擅长城防,也多给蔡勇提提建议,把扶苏关彻底建好。”
林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脸上笑意不减。倒是武蛮听他如此说,虎眉忽皱,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林钩适时回神,也觉他话中有话,赶忙正色看来。
慕北陵笑道:“这次幸的大王垂爱,升我为骠骑中郎将,就顺便吩咐我一些别的事情,我就暂时不回扶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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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钩问道:“什么事啊?我们两个陪你一起呗。”
慕北陵摇头道:“大王今日也升你们两个统领之职,要你们好好待在扶苏关。”
林钩一愣,眨眼道:“给我们也升职了?”
武蛮却似没听见般,摇头憨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林钩闻言,点头道:“蛮子说得对,你不走我们也不走。”又问:“大王到底让你去做什么啊。”
慕北陵无奈,心想:“决不能让他们两个知道,至少我出发徽城前,不能让他们跟来。”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新官上任,到各个城里转转,明日一早我想去徽城,等事情做完,自会返回扶苏。”
林钩似懂非懂的道:“去徽城?”
武蛮依然摇头,道:“我跟你去。”
慕北陵刚想再阻拦,却听林钩道:“行了蛮子,别让老大难做,既然是大王吩咐的,我们跟去反而不好,老大只是去巡城,又不是去打仗,我们听老大的,在扶苏等他回来。”
慕北陵朝武蛮笑道:“林钩说的对,大王本意是要考验我,你们跟去,反而会落人口舌,烛离的事情现在还没说清楚,我们不能再节外生枝。”
武蛮想了想,沉声道:“好吧,我在扶苏等你。”
慕北陵点点头,忽然想起朝上都仲景还惦念着武蛮和林钩,有些放心不下,旋即又道:“你们回扶苏关后,多照顾照顾皇甫先生,先生素来淡泊名利,唯恐有小人对其不利。”话虽此说,心中却想着皇甫方士能代为约束二人,免得被有心之人见缝插针,再升事端。
林钩笑道:“老大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先生的。”
慕北陵见其没有疑虑,这才放下心来,又聊一会,催促二人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好返回扶苏。二人拜别。
待眼见武蛮林钩离开后,慕北陵才吹灭烛台,轻掩房门,悄悄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