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一辈子的事,哪里来的麻烦不麻烦?”陈秋娘有些不悦地说。
柴瑜低头沉默,片刻后,才说:“秋娘这样想,我很高兴。”
“我不想听这种话。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遇到了什么难处。”陈秋娘佯装生气,内心里很是心疼柴瑜。从初见那次的遭遇以及刚才白大夫的话来看,他的日子过得真的很苦。那处境真是如同地狱一般的了。
柴瑜抿了唇,一双眼眸在不明的光线里璀璨明净得让人怜惜。
“柴瑜,你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够解决。”陈秋娘低声说。那声音在她自己听来都充满了魅惑。
柴瑜一怔,便是呆呆地瞧她,随即又低头,说:“我只是怕。”
他没再说下去怕什么,陈秋娘静静等着。良久,他才说:“罢了,我告诉你吧。”
原来柴瑜今年十五岁,生于邢州,与母同住。虽长于乡野,但父亲对他期望极高,所以,一应的礼仪、教导都不曾少。同时也请了教导习武、骑射的师父,又有夫子教导兵法等。
那时,柴瑜的生活是平静而充实的。虽然才四五岁,记忆也很模糊。但在于他是这十多年来最美好的存在。
“我只见过父亲一面,记不得他的样子。不过,我常常听我母亲说起他。”柴瑜说起他的父亲总是一种崇拜的神情。那样一位父亲,任凭是谁做了他的孩子,都得是崇拜的吧。
陈秋娘想或许他真的是那位铁血帝王周世宗柴荣的儿子,邢州不正是柴荣的故乡么?而且柴瑜所受的教育简直是精英教育,而且骑射、兵法、治国之道,这些完全是帝王教育。再者,柴瑜的名字,这个瑜字本身就是王者之意。
越是知道柴瑜的事,越让陈秋娘笃定他的身世。
“你很崇拜你的父亲。”陈秋娘说。
柴瑜点点头。神色里有不易察觉的哀伤。陈秋娘则是低声问:“那他呢?”
“病逝了。”柴瑜低声回答。
病逝了。这正是后周世宗柴荣的死因,之后才有其子柴宗训继承王位,成为儿皇帝,最终被赵匡胤陈桥兵变夺取了江山的。
“请原谅。我——”陈秋娘尽管是故意问了那一句,想证实她的推论。但心里还是觉得十分歉意。
“没事,很多年了。”柴瑜反而安慰陈秋娘,这让她觉得自己刚才那么一问,特别不是人。
“小哥哥总是这样宽厚。但不知小哥哥是如何来到了这眉州?”陈秋娘询问。她其实从柴瑜方才的叙述大约猜测得到柴瑜是柴荣保护起来的孩子,不被外人所知。其母与其养在乡下,却受的是帝王教育。那么,柴荣真正想要的继承人是眼前的这一位,而柴宗训那位太子只是拿来掩人耳目的。柴荣,果然是合格的帝王。
陈秋娘内心里兀自感叹。而柴瑜则是继续叙述。说十年前动乱,邢州遭了贼人,他与母连夜出逃,在路上再遇贼人,其母被害。他则被其母之丫鬟带着躲到寺庙里。躲避了十来天。最后,这丫鬟带着他东躲西藏,寻找她的远房表姐夫。谁知道她的远房表姐夫亦遭了不幸,途中遇见朱家大老爷走商,从土匪手里救了他们,把他们一并带回了蜀中眉州。
“那个朱家大老爷就是朱文康的父亲?”陈秋娘询问。
“嗯。”柴瑜只一个字,不愿意再说下去。
虽然陈秋娘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事。以至于柴瑜要去偷馒头,常年被人打。但柴瑜不说,她亦不追问。只是说:“你要见的人,就是你母亲的丫鬟吧?”
“是。她叫云萝,我叫她云姨。她身体很不好。”柴瑜语气里又全是担心。
“你好好养伤。等过午,苗翠回来。我们再看看情况。若是不行,我去瞧瞧云姨。”陈秋娘说。
“不可。你忘记朱文康是什么人了么?你那是送羊入虎口,千万不可以去。”柴瑜着急起来。
陈秋娘安慰说:“你放心了,我自有分寸的。”
柴瑜还是说什么都不答应。倒是那苗翠从外面“唰”地蹦跶进来,说:“你总算是说了。云姨是吧?你放心。我好好给你照顾着。”
“你偷听人说话。”柴瑜有些发火。
陈秋娘其实知道柴瑜发火的是那谈话内容,在他看来陈秋娘是乡野丫头不懂得什么,而苗翠则是将门里成长的女子,怕会听出些什么来。
“我正大光明站在外面。怎么算是偷听呢。”苗翠笑嘻嘻地说,尔后又道,“我这么如花似玉的女子,化妆到他朱府作丫鬟,也算他朱府的造化了。”
“你不准去。”柴瑜火了。
“懒得理你。我找云姨去。”苗翠耸耸肩就走了。
这变动来得快,去得快。陈秋娘与柴瑜面面相觑。柴瑜才来了一句:“秋娘,你快去叫她回来。朱家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
“好。”陈秋娘连忙追出去,苗翠已经都步入大街了。
“苗姐姐,柴瑜说有话跟你说。”陈秋娘连忙喊住她。
她停了步子:“不就是让我别去么?”
“不是。他是要告诉你一些关于朱家的事,让你回去一下。”陈秋娘连忙说。
苗翠半信半疑地回去了。柴瑜这时异常冷静,对苗翠说:“你去帮我瞧云姨,我谢谢你,但朱家并不是省油的灯。你张府是将门,做事是将门的那套。朱家是商贾,更趋近于土匪类的。他们家的手段,你将门之家比不得。”
“那我打得。”苗翠笑着说。
柴瑜扫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你不要尝试。朱府藏了多少能人异士,你想都想不到。而且,你最好不要为将军府惹麻烦。毕竟你们家将军是后周的殿前都检点,祖籍又是在这蜀中,无论从哪里看,都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你一个小丫头,就更不能做事不分轻重。给你家将军惹祸了。”
陈秋娘从没听柴瑜说过这么多话,如今一说这么多,却是对于政治的透彻。果然是帝王之后啊。陈秋娘与苗翠都不由得吃惊了。
“想不到你小子还看得挺透彻的嘛。”苗翠愣了几秒,哈哈哈地笑了。
“所以。你要不动声色,去帮我瞧一眼云姨的情况,就回来。你要闹出动静,就真的是给你家将军添了莫大的麻烦了。”柴瑜很认真地说。
苗翠点点头,柴瑜则就开始为她介绍朱家府邸的构造,护卫人员的巡逻特点。云姨住的地方,以及朱家很危险的一些人物,其中就包括那个念奴。
陈秋娘在一旁听着,也越发觉得朱家果然水深得很。只不过,她又想朱文康那样子能拿捏得了朱家这么大的一个盘子?
“你不要惊动任何朱家的人。朱家贩卖北方货品。能走北方,肯定是跟官家通的。你若是走错了步子,就是给将军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柴瑜又叮嘱。
“我知道了 ,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好了,我去看云姨了。你等我好消息。”苗翠不耐烦地跑了出去。
陈秋娘从没见过这样的柴瑜。以前的他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腼腆的少年,极少言语,倔强而有很明亮璀璨的眼睛。而今跟苗翠说话的他,表述准确,逻辑思维清晰,分析事情到位。这真正是一个少年英雄的模样了。
“怎么了?”柴瑜看陈秋娘瞧着他,便是问。脸上又是那种腼腆的神色。
陈秋娘轻轻摇头,说:“没什么的。我只是在想,若是你能顺利脱离得了朱家,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难。”柴瑜丢了一个字,并没有说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积极想拌饭。总是可以的。”陈秋娘安慰他。
柴瑜摇摇头,苦笑着说:“比登天还难。”
“为什么?”陈秋娘询问。
柴瑜只是认认真真地瞧着她,亦不答话。
“怎么了?你怎么奇奇怪怪的。”陈秋娘问。心里也料定朱家必定掌控着什么,或者想从柴瑜这里得到些什么。
“秋娘。”他喊了一声,却又不说话了。
“嗯。我在,你说。”陈秋娘连忙说。心里再次涌起对这孩子的疼惜。若他真是柴荣之后,是作为帝王继承人培养的那个人,丧父丧母,又东躲西藏,最终以为落得安稳时,又入了狼窝,在这西南小镇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像是永坠地狱一般。
这些加在柴瑜身上与心上的伤痛,不比原来的陈秋娘来得少。再说,原来的陈秋娘不过是承受了大半年,而这柴瑜整整承受了十年。
十年,足以让一个人磨灭了希望,亦可以让一个人性格扭曲。但眼前的少年,虽然倔强沉默,但知恩图报,不曾愤世嫉俗。若是当初他爹爹不曾去世,他将来继承帝位,又是如何的一个帝王呢。
陈秋娘思绪万千,柴瑜却只是看着她。
“你怎么了?”陈秋娘不由得问。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脱得苦海。想要过的生活,不过是跟心爱之人一起。耕田劳作也好,游山玩水也好,只想安宁平静地过这一生,不去理会这世家的纷纷扰扰。”他缓缓地说。
“这样甚好。”陈秋娘点点头。
他脸上却露出悲戚的神色,然后垂了眼帘,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好好去做事,不要来看我了。”
“我得了空就来看你。”陈秋娘回答,她觉得眼前的少年神色语气有些不对劲儿。
“不要来了,你走吧。”柴瑜别过脸,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