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山的冬来得早,十月份的秋家庄,门帘早换上厚重的料子阻隔寒风入侵,屋里烧着地龙,只不过此刻温暖的堂屋里正因老太太的冷脸,竟将屋外吹的阵阵寒风带进屋里来。
老太太眯起眼,神色不善的看着跪在眼前的六媳妇,纵使对她不悦,却也不得不赞叹这孩子长得好,眉眼如画五官精致,甜笑一直挂在脸上,不曾因自己的冷脸而改变,与小六两个真是一双俪人,小六眉眼间的郁气散去不少,神情俊朗了许多。
随着时间流逝,老太太越发不好下台,小小手上的托盘仍是高举不动,老太太脸色越发不好看,下头坐着的媳妇们暗暗着恼,家里头最善圆场子的大嫂、二姑奶奶不在家,她们不敢贸然上前劝说。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们,你推我我推你的,就是没人敢上前说一句,老爷坐在老太太身边,看着小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朱平珏安详的端茶啜饮,似对眼前妹妹被婆婆刁难,迟不接茶的情况视而不见。
一屋子人都不知要僵持到何时,屋外传来清脆的笑声,一挑帘进来的是两位年轻得不可思议的**,齐家姑嫂一进门便笑着曲膝赔礼。“请亲家老太太安,给亲家老太太贺喜。”
“这两位是?”老太太诧异的看着这两位美人,她神色不虞的望着丈夫,心里实在怀疑此二人的身份。
“她们是小小养父家的亲戚,因为善医,所以特地请她们来为小小调养身子。”老爷见小王爷及儿子都不开口,只得自己上阵介绍。
“调养身子……”这丫头看来健健康康的,玉般无瑕的脸蛋还红扑扑的,调养什么身子,眉一扬眼一挑,老太太脸上的神色摆明了不相信这个说词。
齐表嫂笑容可掬的上前,将小小手上的托盘接过,然后走到老太太身边,凑到老太太耳边轻声道:“我们家表妹有喜了,所以家主特地让我们姑嫂来给表妹调养身子,就盼成她入门喜,能生下个大胖小子来。”
老太太睁大眼,手也情不自禁的端过茶盘上的茶碗,大大的喝了一口,茶水滋润了她僵持半天干涩的喉,她看向齐表嫂,张口欲言。
“诶,亲家老太太您可别急着说出口啊咱们那儿个习俗,这娃上身不足三个月,是不好说出口的。”齐表嫂见老太太喝了茶,将茶碗搁回茶盘,笑容更加妩媚,轻声细语间隐隐有着不容人违逆的坚定。
老太太看了眼跪得直挺的小小,那灿笑似花的玉般美颜,眼睛如黑玉般晶亮的望着自己,小手搁在腹前,儿子偏着头眼神专注在妻子身上。
她不禁想这么快,这就有孩子了?
入门喜?
眼睛扫向坐在玫瑰椅上的众人,几个儿子低头喝茶,媳妇们脸上挂着不安的笑容,她觉得有些不安,彷佛情况脱出自己掌控甚多,她就要控制不了。
齐六姑奶奶轻扶起小小,“这一路大家可是累坏了,要真耽搁下去真累坏身子,只怕老太太更要心疼,那可就不好了。快起来吧今儿好好歇息,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是啊”齐表嫂扶着老太太起身,手指搭着老太太的腕脉上,一会儿后,她笑着跟老太太道:“秋家庄真是地灵人杰,莫怪能孕育出我们六爷这般出众的人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齐家表嫂随口几句话,总算哄得老太太笑开来,老爷松了口气,秋冀阳起身与小小欠身赔礼就先行告退,不一会儿,堂屋里其它人也纷纷告退,老太太挥挥手让他们全散了,完全没有丝毫刁难之意。
老太太转性了吗?
五太太和八太太在临出堂屋时,忍不住回头望,到底那位美丽的亲戚跟婆婆说了什么?为何一直板着脸迟不接茶的婆母,竟然转了心意,不但接了茶,还一口气喝光?
七太太小心护着自己的小腹,看了眼走在前方的丈夫,溢出微不可闻的叹息,身边的丫鬟忙上前扶着她。
电光火石之际,她想到了方才六嫂进门时的动作,难道,才进门的六嫂已经有喜?
※
秋冀阳拥着小小出了堂屋,内院总管笑着迎上来。“六爷,冀福院已经收拾好了,地龙也烧上,热水也都备好了。”
“嗯。”
“表嫂和表姐,跟我们一起住吗?”小小轻轻的问。
“冀福院多住两位客人,应该挤得下吧?”
内院总管走在前头,闻言皱起了眉头,回头时又是一脸灿笑。“六爷这话说的,六夫人的亲戚是贵客,怎能让她们跟侍候的人挤,自然是安排她们住客院。”
秋冀阳听到这儿,蓦然停下脚步,一双俊眸不复见对着六夫人的温柔,冷厉的直视内院总管。
“冀福院是四进的宅子,怎么会委曲两位贵客与侍候的人挤?”他常年不在,他请大嫂特地安排了冀福院中侍候的人,遇退不补,只维持着最基本看门的婆子及粗使丫鬟数人,他从景波山庄带过来的人,多是侍候小小的丫鬟,那些小厮一到秋家庄,就被安排到外院去住,难道偌大的冀福院,竟容不下他们所有人?
内院总管为难不已,眉垂眼低嘴角翕翕,不知从何说起。
“六弟。”五爷从后头追上来,听了些许就知该糟。“先到五哥那儿坐一下,先让人进冀福院打点行李。”
秋冀阳转头看着五哥,见他一脸着急不安,额角挂着豆大的汗珠。“就依五哥的。”
五爷听着吁出一大口气,松了心神上前笑着拉着弟弟的手,就要往他住的仲茗院去,五爷个头高壮行事豪迈,走起路来也是大气得很,秋冀阳正想带小小跟五哥去,却感到胸口的衣襟被小小紧紧攒住,因此他虽没有挣开五哥的手,脚下却使了千斤锤,让五哥无法轻易拉着他走。
“六弟?”不是要去他那儿吗?
“我很累了。”小小倚着秋冀阳的胸口,声若温柔的春风吹拂,轻轻的拂向五爷惊诧的脸。
“呃……”原来是六弟妹不想去啊
可是……他为难的看着六弟夫妻。
“既然冀福院住不下我们所有的人,那客院应该住得下,我们就住到客院去好了。”秋冀阳很干脆的做决定,五爷忙伸手拦了下。
“别别别,还是住冀福院,那儿是六弟的院子,你既娶了妻,怎么能住到客院去?”边说,五爷忙转头低声吩咐着人,让他们赶紧去把香荔院的人清出去。
他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声,却忘记秋冀阳的武功比他高深,也根本不知晓,六弟妹的武艺更在他之上。
香荔院的人?小小的眉头微微迭起,抬头看了秋冀阳阴沉的脸一眼,她立时醒悟过来,香荔院应该就是颜荔莲院子的名吧她的人竟然住到冀福院里来?是近在隔邻还是老太太刻意而为?
五爷回头看七爷、八爷两个,可是他们对着他摇头,这个事他们实在不好插手,五爷又向自己的妻子讨救兵,五太太对他无奈耸肩,五爷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向六弟解释。
“颜……颜姑娘的院子不大,她从世子府回来,带回侍候的人实在挤不下,所以就近先让她们住到六弟院里了……,原本想反正你们就要成……”五爷讷讷收了声,六弟从没认过颜荔莲与他的亲事,尤其是此刻,六弟成亲带着妻子回家,让新弟妹的人住到客院去,却让毫无关系的外人住在他的院子里,于情于礼都说不过去。
“是啊反正我也不在家里,那院子自然是谁有用就谁住进去。”秋冀阳冷冷的道,
小小觉得烦闷,轻轻的对秋冀阳道:“这些人总不至于住在正屋吧?”
“没,没,她们只是借住了一进和二进的院子。”
“嗯。”小小对五爷甜笑,然后转回头对秋冀阳说:“我们就先回屋去,我不想等她们慢吞吞的搬家完,才回房去。”
秋冀阳听出她的烦闷恼火,安抚的拍拍她的手。“大师兄,就请你移驾到堂屋来吧”
“也好,正事不快点解决,反正也睡不安稳。”
朱平珏扬声回答。
很好,这么一来强占着冀福院,迟迟不肯搬迁的人,就算此刻要再慢慢耗时间赖着,也不成了。
正主有要事商谈,她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外人,还有脸慢腾腾的搬家吗?
内院总管脸色一变,忙低头叫人快快跑去冀福院,让香荔院那些暂住的人,快收拾箱笼回香荔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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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荔院就在冀福院的旁边,是个二进的院落,三间带耳房的正屋,没有后罩房,只有三间退步,与旁边久不见主人的冀福院相比,实在是狭小许多,尤其冀福院里只有看门的婆子及粗使丫鬟寥寥几人,空着的厢房比在里头当差的人还多上数倍。
而她们香荔院却得挤在屈指可数的厢房里。
主子一人独住东次间,西次间用来待客用膳,两边的耳房,一间用做她的浴室,一间当成书房,奶娘与芽儿、拾儿等人共住东厢,其它的丫鬟、仆妇就分住在西厢、东西厢耳房及倒座里,三间退步都被颜荔莲拿来当库房,不是极受她信任的人,不许到后园,更不让人随意进库房去。
本就人满为患的荔香院,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颜荔莲出游多日未归,回来时除了宁阳侯世子给的丫鬟,还有她二哥的管事,在她去宁阳侯世子府时派给她的丫鬟,她全带回秋家庄来,想着也许能派上用场。
回了香荔院,她才发现问题大了,幸好跟老太太磨了几日,才总算解决这个问题,将人挪到旁边的冀福院里去住。
才舒心没几日,六爷带妻子回来了。
原想六爷会看在老太太的份上,由得她们占据冀福院,万万没想到,六爷要她们立刻搬出去。
秋老爷他们到府,正如颜荔莲所料,没人通知她去,她直到暂住在冀福院的丫鬟们跑回来讨主意时,才晓得,原来他们已经到了。
“姑娘,我们怎么办啊?搬出来我们住那儿?”宁阳侯世子送的四个如花似玉的娇美丫鬟,愁眉不展仍我见犹怜的向颜荔莲讨主意,天气渐凉,叫她们现在搬出冀福院,过来香荔院住吗?香荔院还有地方让她们住吗?
颜二爷派来的丫鬟站在一旁,她们悄声看着,不发一语。
拾儿从东厢闻讯而来,一进门见到颜荔莲抚额不语,芽儿静静伫立在颜荔莲身边没有帮忙出主意,气不打一处来。
“芽儿你怎么不开口劝劝姑娘?”
莫名被指摘,芽儿抬头却不想辩驳,“拾儿姐姐见多识广,还请拾儿姐姐帮着姑娘出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