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顾昭欢因为大哥的死深受打击,痛苦之余没有来得及细想,对祖母和父亲等人的反常表现只是觉得愤慨难解,与伤心绝望一起交织着不能释怀,但如今随着心情的渐渐平复,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浮现脑海。
疑点之一,祖母和父亲之前明明是对大哥都很好的,甚至比对顾昭婉顾昭彦这样的嫡出子女都要宽容许多,好得近乎恭敬,而不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这也是顾昭欢长久以来的疑惑,包括那次夜里与大哥一同出去看铺子,若是换了和别人,自己一定会被家规处置,但同去的那人是大哥,祖母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放过了,父亲也没说什么,在大哥的建议下,还同意了自己秋后进入女学读书。
疑点之二,就连方氏,对这个侧室所出的长子也是处处忍让,从未有过一言半语的苛责,这就更奇怪了,以方氏的个性,以及她娘家的势利,居然会容忍一个德才兼备的庶长子来威胁到亲儿顾昭彦的地位,而且顾昭婉和顾昭彦对自己百般刁难,却也没找过顾昭益的麻烦。这一切,当然不能用顾昭益性格好、与世无争的理由来解释。
疑点之三,大哥的生母玉姨娘的身份在府里和自己的母亲一样也是个谜,楚蘅好歹还留下一些东西与生活过的痕迹,更有明月春荷与花吟等人还偶尔念叨过她,但玉姨娘却神秘得多,府里头除了大哥之外,没有一件和她有关的人事,即便是在前世,自己也没有听闻有关这个女子的只言片语。
至于父亲和老夫人对待玉姨娘这件事的态度,也是和对母亲如出一辙,都是三缄其口,几乎没有提过一个字。
是什么让他们对大哥的身世讳莫如深呢?
大哥如今,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已经葬身大海,还是另有隐情?
清醒后的顾昭欢不再像之前那样只顾着伤心,她既然已经发现事情有蹊跷,便决心亲自去查一查,而且一定要找到大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将一切关系理清后,顾昭欢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喝药吃饭,只希望自己的病能够尽快痊愈,好离了家着手调查跟大哥有关的事情,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明月等人虽不知道小姐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但见她心神比之前好了许多,也乐意进些饮食了,都觉得很欣慰,每日家尽心伺候,调汤弄水地服侍,不过几日间,顾昭欢的风寒就好了大半。
病势有所好转后,顾昭欢就去安乐院给老夫人请安,为自己先前的失态行为而请罪。
途经东厢房,这里已是人去屋空,多日来房门紧闭,这一日却是开着,顾昭欢走了进去,里面陈设如旧,就如同去年五月间见着时那般,有关大哥的一切痕迹都已被抹掉,那些书籍与文墨全都不翼而飞,或者说,已经被人处理掉了。
连看守屋子的那个叽叽喳喳的墨雨也已经不在了,听明月说,大哥这回走的时候连墨雨也一起带上了,因此也没回来。
顾昭欢在空空荡荡的东厢房里踱着步子,指尖一一抚过那些桌椅,心头涌起无限凄哀。
生前身后事,截然两面,这就是她家里的所谓亲情。
大哥说起来是大哥,其实也就是个才十八岁的少年,若按真实年岁而论,比她还要小,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她不愿接受,却不得不接受。
查清真相,这是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事。
老夫人见孙女的精神比前几天好上许多,也很是欣慰,没怎么责怪她,而是安慰道:“昭益这件事情,难过的不止你一人,我们也想了办法,但是直到如今仍然没有讯息。”
“那连个衣冠冢也没有么?”灵堂已撤,顾昭欢如今想要祭拜大哥都没处去。
老夫人摇了摇头,为难道:“他是个小孩儿家,这是早夭,按规矩是不能入祖坟的,何况,他的衣服已经在前几日都烧了。”
“烧了?”顾昭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夫人嗯了一声:“这毕竟不是件吉利的事情,人死之后,生前之物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何必留在那里惹人眼泪,徒增一场伤心呢。”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如今府里,还会为大哥感到悲哀的可能也只有自己了吧,
顾昭欢不愿再与祖母说些什么,匆匆告辞,老夫人嘱咐她要保养身体,她答应着去了。
回了香橼院,顾昭欢取出纸墨,回想着大哥的模样,给他描了一幅丹青,明月等人看见,只以为小姐是思念兄长心切,作画聊以慰藉而已,并没有多问。
第二日,顾昭欢照常去了女学上课,喜悲不形于色,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她的鬓间戴了朵小小的白花。
由于早上动身迟,已经迟到了一小会儿,顾昭欢没来得及与众人打招呼,只自己带着书走到后排坐下了,这堂课是诗书课,周先生沉浸于书本中并未注意到她。
下课后,顾昭欢与柳莺一同去下一间课室,因为最近缺了不少课,上课前的一会儿工夫,顾昭欢只是低头温习书本,没有和柳莺说话。
柳莺自那日与顾昭欢分别,已有六七日未曾见她,后来听说顾府来人给小姐请了假,不知道顾昭欢到底出了什么事,心里一直不安,此刻见她半日不说话,更是奇怪,便想试着问两句,忽然瞧见了顾昭欢鬓间的白花,不免吸了一口凉气。
顾昭欢这时正好抬眼看她,瞬间明白了柳莺在讶异什么,低声解释了一句:“我家里发生了些事情,中午回寝室时再与你细说罢。”
柳莺怜悯地点点头,老师也在此时进了课室,两人就听起课来。
下课后,两人打了饭回寝室,顾昭欢便将大哥的事情大致与她说了,柳莺很是同情,也知道安慰在此时不抵任何作用,便问有没有什么忙是自己帮得上的。
顾昭欢感念这份好心,但柳莺到底也和自己一般是个姑娘家,也就不忍心让她陪自己趟这趟浑水,因此婉言谢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