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迈着两条僵硬的腿,像踩在绵花上一样软软的任由柳丝拖着她向前走。她再也不敢去看尔宁瑟缩的身子,只怕再看一眼,她的泪便要倾泄而下。
走开了几步后,倾城听到柳丝在身旁低声道,“公主且别难过,只管头也不回的走了便是了。”
倾城闻言心头火起,“走了便是了?他不是你的孩子,你自然体会不到心痛,也就说的轻松。”她抬眼欲向柳丝投去一个怨怒的目光,却见柳丝向她使了个颇有深意的眼色,似乎在示意她去看身后喜兰和尔宁的方向。
倾城定了定神,借着转过甬道的瞬间,眼光流转似不经意般的瞥了瞥身后,只见喜兰牵着尔宁站在那里,嘴上说着要去福瑞桥玩儿,可腿上却根本没有迈动几步。
倾城瞬间醒悟过来,石蓉绣演的这一出又一出的戏,无非是演给倾城看的,是为了试探倾城的。难怪柳丝提点她,“只管头也不回的走了便是了”,只要倾城走了,看戏的人不在了,这戏自然也就不必演了。
倾城向柳丝感激的笑了笑,随后高声道,“在皇后宫中呆了这许久,本宫身上都乏了。柳丝,扶本宫回去好好躺躺吧。”
柳丝应了一声“是”,随后扶着倾城头也不回的回彤芙宫去了。
回到彤芙宫后,倾城再也支撑不住了,情绪低沉的委倒在榻上。细涓端上热热的姜枣汤来为倾城驱寒,春冰将鸭毛软被盖在倾城身上。倾城周身上下立时一片暖意融融,可这暖意越发令她想起尔宁颤抖的身子和冻得发紫的小脸儿。
细涓将春冰支开,俯在倾城榻前关切的询问,“公主,怎么了?是不是皇后在众嫔妃面前刁难公主,有意给公主难堪了?”
倾城紧咬下唇,缓缓摇了摇头。刁难是难免的,但比起尔宁也算不了什么。倾城只不知该如何对细涓说她在大周不是宫女,而是皇上的秘密庶妾,还与皇上生育了一个儿子。
见倾城为难,细涓诚恳的道,“公主,奴婢受忆仁王子和太王妃所托协助并保护公主,奴婢定会死心踏地追随公主。公主若有什么心事或难处,尽管吩咐奴婢,奴婢赴汤蹈火也定要为公主办到,绝不会辜负王子和太王妃的托付!”
听了细涓的话,倾城心下感动,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时,忽听门外柳丝的声音叫了声,“公主?”
细涓闻声起身侍立在倾城榻边,倾城则在靠枕上正了正身子,随即扬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柳丝带着一身的寒气和清雪走了进来,在榻前向倾城行了礼后,低声回道,“公主,奴婢方才随公主回宫后,又借着去内务府取东西为由,转回到和坤宫附近查看。见到那个喜兰并没有带大皇子去福瑞桥,奴婢悄悄在旁看着,见她带大皇子又返回和坤宫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倾城本已揪紧的心顿时稍稍舒缓了些,她轻轻闭上眼睛缓了缓神。
果然是演戏给倾城看的!倾城在心中暗祷,但愿石蓉绣说的今晚饿尔宁一餐和给他换丝锦薄袄也都不是真的,只是故意说给倾城听。尔宁今日已经着了冷,再饿他一顿,饥寒交加难免要生病。而那丝锦皆是遇凉则凉的东西,寒冬里穿在身上,冰凉凉的怎能舒服?
倾城打定主意,在自己还没有全盘掌握大局之前,她要尽量离尔宁远些,再不给石蓉绣演戏的机会。倾城离尔宁越远,尔宁受的折磨也便越少些。
倾城睁开眼睛看了看柳丝,微笑着温声道,“柳丝,今日多亏了你!我今日几次都险些着了石氏的道儿,若不是你机敏缜密,我怕是早已陷进她的陷阱里去了!”
柳丝闻言颇感欣慰,略想了一想,道,“公主言重了!奴婢是公主的人,理应一心一意为公主着想。”
倾城听了这话,心里略略一震,随即道,“其实说起来,我们都是王上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施车国,我们都是一心一意为了施车国、为了王上着想。今日那个孩子,我见他年幼却被皇后利用来恐吓我,因此心中十分酸楚不忍。皇后对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狠心,想到将来我也会诞下孩子,若也被她这嫡母如此对待,这让我如何不揪心呢!”
倾城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柳丝则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晚膳前,小成子打外面进来向倾城禀报,说皇上今晚上要宴请几位辅政大臣,因此不能来彤芙宫了,请嫣嫔娘娘自便。
自倾城入宫后,虽还不曾侍寝,但慕容予桓几乎每日都会来彤芙宫看望倾城。每次面对慕容予桓,倾城都要极尽心神去应对,也实是件累人累心的事。因此,听到他今晚不来,倾城倒也并不在意,反舒了一口气,打发小成子下去了。
入夜,柳丝捧着一只羽毛雪白的鸽子进到内室来,行至倾城面前,用施车国语低声道,“公主,我们入宫已四日了,若是再不给王上报些消息怕是不妥。”
这只白鸽是施车国王宫中训练出来的信鸽,倾城入宫时随着嫁妆一并带进皇宫,专用来给南宫忆英传递消息所用。
倾城吹了吹手上那盏滚烫的茶,抬眼看了看这只白鸽,点了点头,也用施车国语向柳丝道,“也好,是应该给王上报些消息了。柳丝,这件事你就去做吧。”
柳丝应了一声,放下鸽子,来到桌前打开桌上的文房四宝,铺开纸墨,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然后放下笔将纸拿到倾城面前,道,“这样是否妥当,请公主过目。”
倾城向纸上瞟了一眼,见纸上只写了四个字:安顺如常。
这是极为隐讳的词句,意思是一切安好正常,正在按意愿顺利推进。
倾城点了点头,柳丝这才将字裁成字条,又捻成纸卷儿插进了一支极细的苇管中,然后拴在白鸽的脚上。
这一切柳丝皆当着倾城的面完成,再加之今日在和坤宫中的处处留心相助,倾城察觉出柳丝似有投诚之意,然而这亦有可能是南宫忆英的安排,令柳丝试探倾城。因而,倾城仍不敢松懈大意,语气平缓的向柳丝道,“以后给王上传递消息的事就交由你办吧,不必来问我了。”
柳丝微微一笑,似话中有话的道,“公主,奴婢在大周一切全听凭公主之命,若是不问过公主,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向王上报信。”
倾城听了方欲说话,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果真能使这柳丝倒戈收为己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样一来倾城身上的枷锁便又少了一层,也不至腹背受敌了。
想到这儿,倾城并不再接话,只将茶盏放在桌上,道,“趁此时天黑无人,赶快把这鸽子放出去吧。”
柳丝依言与倾城一同来至窗口,推开窗户向外望了望。此时已入夜,各宫各处皆已关门闭户,不会有人留心天上,而深黑的夜暮也正好掩藏鸽子的行踪。见院内无人,柳丝双手将鸽子送出窗外,轻轻一抖,鸽子扑棱了几下翅膀便飞上了天。
然而,就在这只白鸽刚刚飞上头顶的天空时,倾城就看到白鸽下方的宫门开了,几盏红纱宫灯照了进来,随后便看到慕容予桓带着秦公公等人踏进了彤芙宫。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春冰喜悦的禀报声,“回嫣嫔娘娘,皇上来了,龙驾已到宫门口儿了!”
倾城和柳丝顿时紧张的对望了一眼,倾城抬首又望了望那只白鸽,只见它仍在空中盘旋,虽不十分清楚,但却可看到一点暗白在空中飞动。
倾城的目光从空中转回窗外,只见慕容予桓正带着满脸喜色大步向殿门而来。此时,只要他微微抬头一望,或是听见些鸽子朴棱翅膀的声音,便可发现那点可疑的暗白。
这可如何是好?
紧急时刻,倾城忽然看到了一旁桌上的茶盏。她心念电转,忙过去拿起那盏茶,打开碗盖,将仍滚烫的茶水淋一些在自己手上,随后将茶盏掷于地上。
茶盏坠地摔得粉碎,“啪零”的一声脆响立时吸引了外面慕容予桓等人的目光。紧接着便听到柳丝的惊呼,“公主,当心,您的手!可是烫着了?”
慕容予桓听到殿内的声音,什么也顾不得了。又见殿窗大开,两眼只望着窗内,三步并作两步的便赶进殿来。
柳丝用帕子托着倾城的手,一面又唤春冰取烫伤膏来。倾城趁乱偷眼瞟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见那点暗白终于不见了,这才暗暗松下一口气来。
此时,慕容予桓已经抢进殿来,倾城俯身要去请安,却被慕容予桓一把拦住,托了她的手细看着,急切的道,“倾城,你的手怎么了?哎呀,怎么烫得这么严重,红了好一大片!”
春冰取来了烫伤膏,慕容予桓接过来亲手为倾城涂抹上药。
见他殷勤怜惜,倾城却没有半点感动,甚至反而更加恼恨,暗想,“你的妃子烫了手,你便如此心疼,可你两岁的亲生儿子正在挨饿受冻,承受着打骂恐吓,你如何却无动于衷了呢?”
慕容予桓低头涂好了伤药,抬眼怜爱的问倾城道,“倾城,还疼不疼?”
却见倾城早已换上了一副委屈悲切的表情,嘟了红红的小嘴儿,眼中莹泪欲滴,像是要哭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