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地处南方的缘故,节气虽已入秋,南越郢仍是一片花繁叶茂的景象。双手交叠脑后,身着月白长袍、面白如玉、眉长入鬓的少年正懒洋洋的躺在一片葱茂的草地之上,双目微阖,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仍带暖意的秋风拂过他微乱的鬓发,却更为他增了一份慵懒之气。
窸窣的脚步之上渐行渐近,他却仿佛全无所觉,仍是那么轻松自得的躺着,动也不动。
“七哥……”娇柔甜糯的女声忽而响起,语声更带几分微颤,为那本已足够引人的嗓音增添了一份柔弱感,听在耳中,几可融化得铁石心肠。
少年静静躺着,似乎睡着了,却是既不睁眼,也不言语,更无分毫搭理的意思。
停顿片刻后,女子终究等不及,甜糯的嗓音里头也不由得带了几分怨恨:“七哥,你当真不肯帮我?”话到最后,却于七分怨恨之中又添了三分哽咽,令人闻之几欲泪流。
鸦羽般垂落的长睫微微一动,少年终究还是没有睁眼,只冷冷的道:“皇命难违!”
他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了这话,那女子却不由的轻嗤了一声:“皇命难违?原来七哥心中竟还有‘皇命’这两个字?”言下满满的都是毫不客气的讥嘲,竟是一扫才刚的娇柔。
略薄却尽显弧度的双唇陡然一勾,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少年淡漠道:“对了,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在我面前,作出那般矫揉造作的姿态,只会让我连看也懒得多看你一眼!”口中说着这话,他却终于生生一挺腰,倨傲优雅的坐起身来。长睫也随之一颤,终于睁开眼来。
他本已生得极之俊美。此刻陡然睁眼,更令人莫名的便有一种眼前一亮之感,那双略显狭长的凤眸黑白分明,虽只半开半阖,却自精光冷然,让人移不开眼去。
与他说话的女子看着只在十六七岁间,生得乌发如云、肤白胜雪,一袭粉色高腰襦裙愈衬得她身材窈窕纤细,立于草地之上,恰似一束纤袅的兰草。娇柔得几不胜衣。只是此刻,满面怒色,杏眸之中更是寒光闪闪。却与她的娇柔姿态截然相反。
“石传珏……”她咬牙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枉为人兄!”
少年石传珏撇嘴扬眉,面上满满的都是不屑:“这话,你不妨前去紫宸殿同皇兄面谈!”
“你……”少女似已气极,竟不由的一手叉腰。一手伸出,直直的指向了石传珏的鼻梁。
抬手不耐的拨开她险险便要戳到自己鼻尖的纤纤玉手,石传珏冷声道:“你若有事与我商量,便坐下好好说!再要如此,可莫怪我端茶送客!”
少女虽已气极,但听了他这话。却仍不由的顿了一顿,半晌方恨恨的缩回手来,冷声道:“也罢!我便好好与你说说话!”言毕竟全然不顾自己这一身华贵的宫装。便席地坐了下来。
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石传珏道:“你来,该是为了与北周联姻之事吧?”
少女轻哼一声,没有作答,看那神情。却算是默认了。
石传珏淡淡道:“若你果是为了这个来的,那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此事,我也不知究里!”答的干脆利索,竟是全没打算多说一个字。
少女也不言语,只凝眸仔仔细细的打量他,良久,她才冷笑一声:“你是否知情,我也不想多问,不过有件事儿,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
懒洋洋的抬了抬眸,石传珏似漫不经心的迸出了一个字:“说!”
“据我所知,皇兄昨儿命人从内帑拨银十万两,打算重修那处宅子!”少女悠悠然的道,才刚的愤怒与不快在这一刻,似乎早已烟消云散,言语里头,更似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一般。
石传珏似惊了一下,一双始终半开半阖的凤眸也陡然的睁得大了,但很快的,他便又恢复了一径的懒散:“这么说来,她……应该是在北周了?”这话说的声音极低,听着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只是他虽面上看着满不在乎,藏于宽大长袖内的双手却早握得紧了。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少女冷嗤:“强扭的瓜不甜,何况以她的性子,谁能强她?”
眼角仿佛抽搐了一下,水色红唇也陡然的抿出了一条略显刚强的曲线,半晌,石传珏才淡漠道:“你来我这里,总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吧?”
柳眉一挑,扬起一个倔强的弧度,少女冷笑道:“七哥,你问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石传珏默然,半晌方点头道:“你不想嫁去北周?”懒得推脱什么,他干脆的切入重点。
如水澄透的杏眸稍稍一黯,少女很快冷笑道:“嫁去北周与留在大越其实也无甚分别,我只是不想出了虎穴又入狼窝而已!”
神色古怪的看她一眼,石传珏忽然一笑:“你心倒大!不过这些事儿,与我这个闲散之人也无干系,便由得你也无妨!”这一笑,直若冰川乍融,百花初绽,灿灿秋阳也仿佛失了颜色一般:“你可以回去了!”他懒懒的开口,仿佛不曾看见少女听得这话后陡然僵硬的面色,只继续的说了下去:“青妍,你是大越的公主,当洁身自好才是!”
少女微黯的明眸陡然闪过一抹亮色,下一刻,她已站起身来,嘴角重又扬起,抿出一个不曾露齿的含蓄微笑:“七哥教训的是!”言毕悄然行礼,转身无语离去。
没有起身,也懒得言语,石传珏只垂了眼,若有所思的看向足边的一株小草。他看的很是出神,仿佛在他眼中,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及这株草一般。
秋风乍起,吹落片片柳叶,恰恰落于他的身侧。出神片刻,石传珏忽然抬手,拈起飘落在衣袂处的一片尚算青翠的柳叶,送到唇边。
一缕算不上如何悦耳的声音缓缓自他唇间而起,旋幽幽荡荡的传了出去。
…… ……
送走了一应人等,远黛再回澄怀居时,却早日落西山。见她面有疲色,文屏忙上前搀了她,在软榻上头靠了,又示意惠儿出去沏茶:“小姐这是何苦来由?”她不无抱怨的道。
悠闲的舒展一下四肢,偏头想了一想后,远黛忽然笑道:“文屏,你知道我最爱什么?”
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怔了一怔后,文屏才道:“可是爱清静吗?”她在远黛身边已有数年,虽不能完全摸清了远黛的性子,但也大略能猜出远黛的意思,因此才有这话。
摇一摇头,远黛懒懒散散的道:“我这人,性子其实最是别扭,有时好清静,有时却又好热闹!像是最近这阵子,我倒觉得热闹些的好!”
这话她说的含含糊糊的,却让文屏颇有些有听没有懂的意思,她正思忖着该如何应答的当儿,外头,却已传来惠儿的声音:“奴婢见过王爷!”
听得百里肇来了,远黛也仍是懒得动弹,只朝文屏使了个眼色。文屏会意,忙匆匆往外屋行去。才刚揭起竹帘,外头百里肇却已迈步的走了进来,身后,他的轮椅静静停着。
百里肇双腿已然康复之事,王府之中的多数人自然是不知情的,但文屏等在内屋伏侍的,却都清楚明白的很。见他过来,忙自行礼,且偏身让了百里肇入屋。
百里肇迈步入内,第一眼便见远黛闲闲的斜靠在软榻上,正自注目看他,那意思,竟是全没有起身相迎的打算。他本也并不在乎这个,见她如此,也只一笑,便走了上前,也在榻上坐了。远黛见他过来,便很是自然的曲起线条完美的双腿,让了一个位置给他。
“累了?”百里肇随意的问着,素来淡漠的面上也自然而然的泛起了一丝浅笑。
远黛摇头:“也还好!只是有些不想动罢了!”
抬手一拂她鬓边的碎发,百里肇笑道:“今儿这事,可不正是你一手闹出来的!”他早知远黛所以非要请了百里清月与凌远清来,便是想让他们见上一见,至于凌远萱等人,不过只是顺带罢了。这般一想,他却又不禁想起百里清月离去时后,面上那一抹微赧的笑。
只从那一抹笑意,他便能够猜出,至少目前,百里清月对凌远清还是比较满意的。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也只略一扬唇:“左右闲着无事,热闹些也好!”
注目看她,百里肇不觉又是一笑:“你如今倒是愈发的惫懒了!”从前,自己若是来了,她便是再懒得动,也是会起身作个样子的,断不会像今日这样歪着动也懒得动。
抿嘴莞尔,远黛似漫不经心的道:“王爷若不想我如此惫懒,直说便是了!”
忍不住抬手,点了点她饱满莹润的额头,百里肇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吧!”竟是一副全然听任自由的口气。
远黛一笑,也不言语,只支起身子,懒洋洋的靠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