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亲

侯府如此隆重操持婚礼,别说梅府受宠若惊,就是整个京州也议论纷纷。

云、梅两府因大夫人和梅太太之名早年就被人津津乐道,如今数十年后,两家联姻,再度传为佳话,只是嫉妒、羡慕之外,更多的是好奇和看热闹,京州美女如云、名媛济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六品官员家的庶女却能让侯爷放下身段一趟趟的亲历亲为,这便是稀奇之处,而最为人猜疑的就是一个小小庶女能否降伏得住云懿霆这个家喻户晓的风云浪子。

相对于外界的众说纷纭,梅府所有人按心情分大抵可分成两种,骄傲和忌恨。

骄傲者以梅家恩为代表,下面是无数丫头仆妇,忌恨者太多,除骄傲者、章姨娘和若胭本人外,基本都属于这一类,其中又以张氏和梅映雪为典型。

张氏对若胭高嫁侯府很是忌惮,在纳吉之前犹数次在梅家恩面前暗示,这门亲事弊大于利,若胭越是得侯爷看重,往后对娘家威胁越大,还不如许个有钱又听话的紧紧依附梅家,只是这一次梅家恩的确激动的昏了头脑,太子之事自己刚经历了大起大落,恐惧之心还未平复,太子仍在接受审查,皇子再一次被气得旧疾复发,难道还要等太子再想起来亲事重提?自然是赶紧把若胭嫁出去才好,侯爷的提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样的高门早先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突如其来的荣耀给他戴上傲视同僚的光环,怎么可能放手?

面对张氏的劝阻,梅家恩少有的没有依从,却是苦口婆心的解释成为侯爷亲家后的诸多好处,张氏一边同样得意梅家也可以与侯府平起平坐了,一边担忧若胭得势。

梅映雪可没有张氏那样隐忍的耐心,前几天“即将成为齐太太”的光晕眼见被若胭这“侯府三奶奶”盖住,妒忌的在北园大哭大闹,又跑到小院去找若胭撒气,若胭这次连话都没跟她说,只熟视无睹的看着她撒了一阵泼然后哭哭啼啼的走了,章姨娘这才心惊肉跳的进来。

章姨娘这几天坐立不安,甚至疑心是因为自己说了“三小姐都订亲了,二小姐还没着落”的话,才惹得鬼神怨怒,把若胭许给了臭名昭著的云三爷,早在纳采那天,她就鼓足了胆子悄悄溜去前院,想求梅家恩拒绝这门亲事,谁知正赶上忠武侯和何氏在,隔着门就吓得一身冷汗,再不敢跨出小院一步。

纳征这天,忠武侯早早的就来了,梅家恩更早,大开正门,亲自在十余丈外相迎,看着一口口大红的箱子抬进来,激动的语无伦次,恭恭敬敬的请了忠武侯进去,奉为上座,忠武侯很是爽朗,哈哈笑几声,就称梅家恩为亲家,说道,“蒙亲家不弃,将二小姐下嫁犬子,如今两家结秦晋之好,便无需见外,可肯请亲家太太一见,共商事宜?”

梅家恩连连称是,却有些为难,“侯爷之请,原不敢不依,怎奈拙荆慈悲向佛,这几天一直寄居庵内,并不在家,既然侯爷有请,小弟便即刻遣人上山接拙荆归家即是。”

忠武侯很是遗憾,多日来亲自登门,皆为见杜氏一面,一则亲见其面出言试探,二则也是为了向她显示侯府将善待若胭的诚意,按说纳采之日,何氏到来,身为当家太太的杜氏理当出面招待,却不见人影,其后几天也不见出来,心里就很是不安,这是不满亲事,还是不愿见我?一直到下聘,忍不住亲言相请,才知道根本不在府上,那么说,这门亲事,杜氏迄今为止仍不知情?

忠武侯暗暗皱眉,亦喜亦忧,忧则杜氏事后得知,会不会疑心自己用若胭的亲事来逼她现身,喜则明知她很可能拒绝这门亲事,趁她不在之际速速订下,日后她也反悔不得。

“也好,既然亲家太太不在,那便改日再议,为兄已经请人选了吉日,明日再来商议共定。”忠武侯笑道。

这样急切,连梅家恩也有些惴惴不安了,到底是云三爷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是若胭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为侯府急需?到底陪笑道,“一切都以侯爷为定,只是若胭尚未及笄,吉日之选可参考一二。”

忠武侯连笑,“这是自然,已然挑了几个好日子备选,到时再定。”

正说着话,就见门外匆匆进来一名仆从,禀报道,“太太回府了,正往这边来。”

两人同时愣住,忠武侯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翘首往门外看,就见杜氏扶着巧云急匆匆进门,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失神。

杜氏快速调转目光、平复情绪,不亢不卑的冲他行了个礼,道,“不知侯爷光临寒舍,妾身失礼了。”

忠武侯为见杜氏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准备,虽然不如对方表现震惊,也明显吃了一惊,眼前的梅太太不惑之年已是头发半白,浑身素简,容颜清淡无生机,这就是正六品朝臣的正室太太?会是当年金殿吟诗的那个小女孩?忠武侯有些恍惚疑虑,却在电光火石间瞥见杜氏转头之时露出左耳垂下一颗绿豆大小胭脂痣,顿时惊住,失声喊道,“杜……”

“侯爷!”杜氏目光一凛,敛容问道,“侯爷今天驾临,可是为了若胭的亲事?”

忠武侯此时看到那颗熟悉的胭脂痣,还有什么怀疑的,欣喜若狂,却按捺住激动,连声道,“正是,正是,我……我今日送聘礼而来,为家中老三订下府上的二小姐。”连“我”这样的自称都出来了。

杜氏心中一沉,连聘礼都送过来了?果然好快的速度!要不是侯府提亲动静实在太大连素来清净的佛门之地都能听到香客的谈笑,等到自己回府是不是都已经过门了?

“有愧侯爷厚意了,小女若胭姿容平庸,礼仪荒疏,恐怕难登侯府大堂,素闻三爷少年才俊,声名远闻,自可另配名媛淑女,这亲事,还是罢了吧。”

拍怕巧云的手,轻声吩咐,“你先下去。“巧云会意,行过礼退下,直奔若胭的小院。

“亲家太太……”

即便早就料到杜氏会不乐意,被她当面这么说,忠武侯还是尴尬万分,心知她的拒绝不但是为隐瞒身份,也是暗指老三顽劣,不愿将女儿嫁给一个恶少。

梅家恩也急了,她一进门就要退亲,这叫怎么回事?富贵没了不说,自己也成了全京州的笑柄了。

“你这是为何,好好的说出这样的话?侯爷和三爷不嫌弃若胭,这……”

杜氏冷声道,“老爷,当初说好的,若胭的亲事由我来定,我离府不过半月,怎么这亲事已经订下,我却全不知晓?”

见杜氏毫不客气的当着侯爷的面说出这话,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梅家恩就来了怒,只是在侯爷面前不好发作,沉声道,“我是一家之主,是若胭的父亲,她的亲事我便做不得主吗,何必非要等你回来?侯爷如此高看若胭,礼敬梅家,是我等荣耀,难道还要侯爷也等着你?身为当家太太,言辞却不深思,我看你是一路劳累,神智不清了,还是先去休息,免叫侯爷笑话。”

忠武侯皱紧了眉头,却是因梅家恩这话的语气,当年自己是见过杜将军是如何宠爱其孙女的,当初连杜将军都捧在掌心的小明珠却由着他大呼小叫?

杜氏不肯相让,坚持道,“若胭既是父母俱在,也自然要父母共商才行,侯爷高看梅家,梅家却承受不起,侯府门第,我们高攀不起。”

忠武侯很有些挂不住面子,自己一把年纪了哪见过这场面受过这侮辱,要是在战场上,早一枪把她挑飞了,偏偏在杜氏面前一点脾气也不敢有,心忖,自己不顾侯爷和未来公公的身份,为儿子求这门亲,除了的确喜欢若胭这孩子,愿意她成为自家人,更重要的就是因为杜氏,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当年的杜老将军。

“忠武侯三个字乃是先帝所赐,云某一介武夫,受之有愧,谈何高攀?亲家太太这是不放心云家,怕云家会亏待二小姐?亲家太太放心,云某今日有诺,必定视二小姐为亲生女儿。”

忠武侯斟酌着道,“两位为人父母,皆是一番苦心,不过都是为二小姐着想,云某倒有一个主意,不如请二小姐出来,问问二小姐自己的意思。”

雁儿,你别坑你爹啊,你不是说自己火眼金睛绝对不会猜错,若胭对老三也有意吗。

梅家恩当即咯噔一下,让若胭出来,那事情就更没法收拾了,那死妮子连太子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云三爷,没准当着侯爷的面就要一死以示贞烈了,当即摆手,“这个,侯爷,自古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哪能让女儿家亲自出面,若胭面薄,恐怕不妥,不行不行。”

杜氏也道,“若胭深居闺中,这样的事不便出来。”

她却是担心若胭真的对云三爷动情,亲自点了头,就再无回旋余地了,说完就转念琢磨梅家恩的话,猜疑他难得这样的坚决,莫不是若胭早已经表示过不满这门亲事?若果真如此,让若胭亲自退了这亲事,谁也无话可说,话锋一转,沉吟道,“不过,这样也好,终究是她自己一生的大事,不妨让她过来说句话,权当拜见侯爷之意,去请二小姐过来,就说侯爷在此,六小姐有话转托。”

这样说就圆满了,不过是贵客临门,让孩子们出来行个礼,凭若胭和云归雁的交情,这也不算什么失礼。

话已经传下去,梅家恩恼恨不已,生生忍住没对杜氏爆发出来。

不多时,若胭进来,垂首行礼,杜氏只看一眼便惊了一跳,半个月不见,若胭竟然瘦得整个人都飘忽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荡开,等她一一行过礼,就忙拉住,目光探究,若胭却冲她安抚的笑了笑,目光清净如许。

梅家恩迫不及待的道,“若胭,你既然来了,这事也就叫你知晓,你即将及笄,年纪不小了,难得侯爷赞你懂事,屈尊为三爷求亲,可谓给了你天大的面子,想必也对侯府略有所闻,三爷风流倜傥,人中龙凤,又与你年纪相当,你在深闺不知,为父却有耳闻,如今聘礼就在堂下,纳采纳吉俱已妥当,如今,你且当着侯爷的面,说自己可愿意这门亲事,女儿家害羞,你也不必说话,只点头便是。”

呵呵,云三爷么?倜傥么,过于美化他了,风流却是名副其实。

纳采纳吉都已完成,你未曾知会我一声,自然也是怕我闹将起来,都已经下聘,偏将我叫到侯爷面前让我当面点头,也不过是迫于杜氏的强硬,也赌我不敢不给侯爷面子,殊不知我如今已经没有心思顾及谁的面子,只想找个安宁、温暖的地方好好睡觉。

杜氏紧张的盯着她,却只是轻轻的说了句,“若胭,你曾答应过母亲……”

话未说完,就见若胭抬起头,又向忠武侯微微一礼,不惊不羞的说道,“多谢侯爷抬爱,若胭自知无福,请侯爷为三爷另聘佳人。”

云三爷,你的提亲来的太晚了,当我整日整夜揣着期待、矛盾的心情等你,等到现在,我已经不想要了。

杜氏长长的松了口气,梅家恩早有料想,忠武侯却难言震惊,瞪着她半晌,道,“若胭,你莫不是也是嫌弃老三以前……”

若胭淡淡的截住,“侯爷,若胭与三爷从不相识。”

杜氏赶紧接过话,道,“侯爷,您可是亲耳听见若胭的话了,你我都是做父母的,纵然是一片好意,也该尊重孩子自己的意见,毕竟,以后过日子是他们自己的。”

忠武侯看了看杜氏,又看了看若胭,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心里凉凉的说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