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时候,阿真醒过来了。
她是被食物的香味勾引醒的。
她揉揉眼睛,伸个懒腰,下了床,拖了鞋往屋里的雕花圆桌走去。
嗯,色香味俱全啊。
她看着眼前的佳肴,觉得很满意。
就是服务不太周到,她想。
她走到没再被关上的窗边,探了探脑袋。
眼前一片银光闪过,一柄锋利的长剑在离她眉心三寸的地方顿住,有个蒙面黑衣人冷冷地看她。
阿真抖了抖:“……饭前要洗手。”
长剑收了回去,黑衣人冷哼一声,消失不见了。
她摇摇头,啧啧,功力不够啊,这么快就表露情绪了。
阿真顺利地洗了手,兴冲冲地拿起筷子吃饭。
刚夹了筷喜爱的火腿片放进嘴里,便忙不迭地吐了,拿茶水漱了口,“啪”一声将杯子摔在地上,郁闷:“要我命就直说,本姑娘最讨厌浪费粮食!”
下一刻便有个黑衣人进了屋,狐疑地看了看她,指尖银光一闪,便有银针在手,试了试桌上的菜,果然变黑了。
黑衣人挥挥手,又有个黑衣人跳出来,收拾了碗筷,一起消失了。
不一会儿又出现,重新摆了饭菜。
阿真这会儿已经没什么胃口,看那翡翠白玉汤还做得不错,舀了一碗慢慢喝着。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阿真抬眼看了看,继续喝她的汤。
“怎么,饭菜不合胃口?”来人一撩袍,在她对面坐下。
阿真放下手里的描金边团花薄瓷汤匙,端过茶水漱了口,拿帕子印印嘴角,客气道:“还好。”
边上有人过来收了碗筷,奉上水果清茶。
阿真看了,淡笑着打招呼:“喜总管好!”
喜公公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端了托盘下去了。
西华皇帝皇甫渊端了茶盏,吹了吹,抿了一口茶,打量着对面的女子。
一头青丝毫无束缚地披散在身后肩前,衬得她那婉约的美人脸愈加小巧,脸上五官精致,细致又带点眉峰的黛眉,显得有些困顿的半敛的眼,娇俏的琼鼻,还有浅粉的唇;
坐姿端正优雅,却又带点懒散的惬意,纤细的身子裹着雪白的中衣衬裙,肩上搭着件薄薄的外衫,整个人在烛光下显得柔和沉静。
一时间,他觉得有些不能将眼前的她和那晚那个衣袂飘飘,潇洒而去的风流学子联系起来。
却见她淡淡一笑,站起身来,端了果盘,转身往窗下墙边的圈椅走去。
转身的刹那,外衫扬起优美的弧度,翩翩欲飞,及膝的墨发垂落下来,宛若黑瀑,泛着润泽的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触碰。
果然是她。
皇甫渊勾了勾嘴角,亦起了身,过去,与她隔几相坐。
距离很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宛若墨蝶栖息,在她细腻清透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黑影;
他的鼻间隐约嗅到丝丝缕缕地清凉药香,和着手上的茶香,让人在这夏日的夜里,听着唧唧虫鸣,慢慢静下心来……
回过神来,皇甫渊发现自己居然已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里闪过复杂的光芒,却掩去了几分锐利与冰冷。
阿真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踢了鞋,窝进宽大的圈椅里,拎了串鲜美多汁的葡萄打发时间。
皇甫渊看她一颗接一颗吃得有滋有味心满意足的样子,紧抿的嘴边浮起微笑,为他添上一份魅惑:“你是谁?”
阿真闻言挑挑眉,侧头看他:“你不知道?”
皇甫渊看她一双眼睛清清亮亮地看过来,眼角眉梢带着不自知的青涩妩媚,心下一动,抿了口清茶,道:“秋公子?林才人?或者,”他微微倾身,一手在阿真面前摊开,露出一块流光溢彩的红玉,“或者是北戈六王爷的人?”
阿真视而不见地放下葡萄,拿帕子印印嘴角,擦擦手,对他浅浅一笑:“想来皇甫公子自有定论,何必问我?”
皇甫渊定定地看她一会儿,收回红玉,坐直身子:“你不怕死?”
阿真抬手掩去个小呵欠,笑得懒洋洋的:“皇甫公子看来不想杀我呢!”
皇甫渊笑了,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对于想不明白的东西,我一向手下不留情。”
阿真巧笑:“皇甫公子什么时候留情过了?”
皇甫渊瞳孔收缩了下,他倾过身去,捏起阿真的下巴:“想知道?”
他上下扫视阿真,目光放肆。
阿真眼一眯,伸手抚上他的俊颜,娇柔一笑:“没兴趣。”
皇甫渊深沉的眼里涌起滔天暗潮,眼神冰得刺骨:“你可知道我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阿真纤细的指抚过他的眼:“将危险留在身边?”
记得子微师父是这么说的吧?
皇甫渊的瞳孔急剧收缩,他放开她,“……那么,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阿真揉着被捏得通红的下巴:“痛……”
皇甫渊嘴角勾起弧度,眼里一派冷然:“痛?放心吧,等会儿就不痛了。”
阿真疑惑地眨眨眼。
皇甫渊一撩袍,在圈椅上坐下:“怎么,还要我帮你脱衣服么?”
阿真愣了愣,默了。
她向后靠着椅背,端起茶盏:“皇甫公子,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皇甫渊面无表情:“……没兴趣。”
阿真听而不见,端着茶也不喝,只看着茶叶浮浮沉沉:“据我所知,西华目前受灾可是严重得很呢。”
皇甫渊眉头都没动一下。
阿真也不气馁:“皇甫公子即位才一年,却发生如此严重的灾害,实在是不祥啊。”
皇甫渊赏玩着拇指上的扳指,没有做声。
阿真淡淡一笑:“当然,皇甫公子自然是不会在意,不过三人成虎,若是被人利用了,怕也是头疼得紧。”
皇甫渊看她一眼:“所以呢?”
阿真道:“灾害已经形成,所能做的不过是善后,想必皇甫公子早已有了决断,我提点小建议,若是公子感兴趣,我们再谈。”
皇甫渊笑了:“说说看。”
阿真道:“西华西北,土地贫瘠,一有干旱,便闹饥荒,西华东南,地势奇特,虽雨水充足,亦难以播种稻米,常以打猎卖柴为生,也常常闹饥荒,若我有耕作秘术可以改善,皇甫公子可有兴趣?”
皇甫渊沉吟一会儿:“说来听听。”
阿真笑道:“三言两语岂能说清,若是皇甫公子答应我的条件,我自会详细拟一份折子。”
皇甫渊慢悠悠地喝口茶:“你有什么条件?”
阿真道:“让我做这间小屋的主人吧。”
皇甫渊拿指敲着扶手,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别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阿真掩手打个呵欠,起了身,“所谓主人,便是对这小屋有完全的支配权,即便是皇甫公子你,也只是客人,”她轻轻一甩袖,一手习惯地背在身后,“就像现在,天色已晚,皇甫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皇甫渊看着眼前如青竹站立的女子:“我记得我还没有答应呢。”
阿真笑道:“皇甫公子自然可以慢慢考虑。不过阿真自小身体羸弱,就先睡了。”
皇甫渊看她往床边走去,笑得玩味:“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在我面前宽衣解带吗?”
阿真没搭理,只掀了被子将自己盖住。
皇甫渊眯了眼,真是放肆啊。
手指动了动,却是拂袖离去。
阿真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终于放下心来,抱着被角,闭眼睡去。
继续庄严华丽的殿堂。
“查到什么没有?”
“回主上,秋公子便是林才人假扮的,而林才人的身份一切正常,是当地富绅之女,因美貌而入选宫中。”
“哦?”
“还有一事,属下前去打探的时候,林才人家人已经人去楼空。”
“发生了什么事?”
“据邻近百姓反应,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似乎是一夜间便消失了。”
“嗯,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是。”
第二天起来,阿真稍事洗漱,便研了墨,开始写折子。
当然,她写的折子谈不上规范,更类似于前世的策划书。
不过这样更一目了然,条理清晰。
“皇甫公子,吃饭了没有?”皇甫渊进了小屋的时候,阿真正津津有味地喝着香浓奶白的鱼汤。
皇甫渊一挑眉,撩袍坐下。
喜总管奉上一盏清茶。
“折子写好没有?”皇甫渊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阿真继续喝着汤,只拿手指指窗边几上用镇纸压着的数张纸张。
不用皇甫渊示意,侍立一旁的喜总管便取了纸张双手奉上。
阿真吃完了晚饭,皇甫渊也看完了策划书。
“如何?”
“还不错。”皇甫渊放下纸张,端起茶喝。
“那就好。”阿真笑道。
“不过,我好像没答应你的条件。”皇甫渊玩味道。
“啊,失策失策,我还以为皇甫公子已经默认了呢。”阿真一脸郁闷的样子。
“……”皇甫渊仔细打量她,微微眯了眼,“你好像并不意外。”
“被你看出来了啊,”阿真笑笑,“对了,喜总管,能给我点水果吗?”
皇甫渊嘴角隐隐抽搐一下。
喜总管一向耷拉着的眉毛抖了抖,看到皇甫渊示意,退出门去。
阿真如愿吃到水果:“嗯,不错,皇甫公子要来点吗?”她拿精致小银叉子叉起一块果肉递给他。
皇甫渊看着眼前这块鲜美多汁的梨肉,张嘴咬下。
阿真重新拿起一把叉子,道:“对了,皇甫公子,下次不要让他们给我送蟹黄鱼翅了,不好吃,还是多给我点桂花全鸭吧,你们家御厨这道菜做得还好。”
皇甫渊看她一眼没作声。
阿真想了想,“嘻嘻”一笑,又道:“如果有南歆的桂花清酿就更好了,嘿嘿!”
皇甫渊看着她的笑颜,突然意识到,先前的话题已经被她东拉西扯,拉到哪都不知道了。
皇甫渊摩挲着扳指,道:“林才人,你的家人,一夜之间消失了。”
“嗯?”阿真愣了愣,“哦,你也说了是林才人的家人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皇甫渊见她面色平静,思忖一会儿,道:“那么,你果然是腾格尔的人?”
阿真望进他隐隐带了杀意的眸子里:“我是他的人,你便要杀了我吗?”
皇甫渊嘴角勾起嗜血的弧度:“不,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阿真叹口气:“实话跟你说吧,我真的不是他的人。”
“那火凤又怎么说?”
阿真道:“我自幼身体羸弱,气血不足,我家人便为我寻来红玉,配了药,暖着心口。”
皇甫渊看着她:“看来你是很想尝试下我西华那些精美的刑具了。”
阿真道:“好吧,告诉你,我是太白宫人,去林家借宿,结果吃了顿饭再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丢上选美人的油壁车了。”
皇甫渊嗤笑:“太白宫人会一点修为也没有吗?说谎也要有点水平的。”
阿真无力:“我说什么话你都不信,那你还问些什么啊?!”
皇甫渊轻咳一声起身:“今天就到这吧。”
他龙行虎步地离去,喜总管跟上。
“莫名其妙。”阿真咕哝一声。
她啃着水果,这人不会是找人聊天来的吧,她狐疑地想。
不过,她拿帕子擦擦手,不管怎么样,他如果实行了策划书里的方案,那么,阿默他们就会知道她在西华皇帝身边了吧。